任葳蕤

我是一名捉妖师，家传手艺，明码实价。

掂量着手中钱袋，我摇摇头，示意不够。对面的贺九皋急了，拦下我的去路：“我可以卖身，只要姑娘杀了黑山妖王为我父兄报仇！”

我伸出手指，划过他冰凉掌心：“生命线太短，不划算。”

“那还有一颗真心！”

原来是早有准备，知晓我几日前托媒婆寻一桩姻缘。春阳中他如芝兰玉树，如此风流，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七日后，我提着黑山妖王的头颅，来到他门前。风扬起我染血的罗裙，如火焰般聚聚灭灭。

婚礼盛大，月至中天宾客方才散尽。融融烛光下，我一字一顿地道：“捉妖人一脉，天性凉薄，无情无心，所谓婚姻也不过是用以延续血脉的工具。你可想好了？”他似乎是醉了，双颊飞红，握着我的手，呓语着：“我只想对你好而已……”

如所言，他待我好极了。春日赏花，夏荷听雨，两人相携形影不离。转眼除夕，大雪纷至，他将灯笼挂上院中梨树的枝头。灯面上是他亲手描摹的一只幼猪，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百岁无忧。

他说，这是祈福。我生于猪年，父亲偷懒，随口取名小猪。

守岁时他先睡去，我在暖炉旁翻着书，他被忽然而至的鞭炮声吵醒，一见我便轻轻笑道：“小猪，我真幸福。”我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心想，如果这就是幸福，那也着实容易了些。

因受孕，我灵力锐减，往日避我不及的妖物争相杀来。我带着他，终究没能躲过。眼见就要落入妖口，他披上带有我气息的衣服奔了出去。

待我明白心中那团焦躁意味着什么时已然迟了，他被妖物折磨得奄奄一息。我救了他，也失去了腹中胎儿。

醒来后，他却像变了个人，不再温柔，整天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我想了许久，大抵是在怨我未能及时相救。

如此，我重拾了捉妖的手艺，外出赚钱。偶尔回来远远地望上他一眼。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年，我回到院子，他竟欢喜异常。

“我是个短命鬼，也是个累赘，所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他取出一枚舍果，“我曾听闻，人若不言，将所有情感藏入舍果。

他人服之，便能知情知爱。”

傻瓜！我无情无爱，那是因为祖先与天帝定下交易，以感情换取捉妖灵力。而这约定无人可破。

但我装作开始懂了人间情爱的模样，会向他发发脾气，也会对他说说情话。他离去的那天，我装得尤其像。我与他并肩坐在屋檐下，望着满树灯笼，他似叹似喜道：“等我离去，你再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完完整整地过完下半辈子。”平生第一次流泪，我不屑道：“爱恨贪痴，人间情孽，有什么好？”

他哈哈大笑。这世上，有人这样好，倾尽心血只为教会你感情，可他又这样坏，一旦离去便要加倍索还。

我又开始流浪，只是每年除夕都会回到那个院子，在梨树枝头挂上一只灯笼，风一吹，就会呜呼呜呼地响。那是我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