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雪

（1）我的妈妈叫麻小花

我叫马子月，今年十七岁，高三。我的家庭成员很简单，除了我和我妈，再无第三者。我当然有爸爸，但我爸自从三年前无声无息抛下我和我妈，就再没有他的消息。

至于我妈妈。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她呢？

我妈大名麻小花，特俗的一个名字，一听误以为小女生的名字。这名字对于已经进入不惑之年的她来说，的确太嫩了一点儿。但自从好几年前韩剧《大长今》热播后，我妈就成了这部韩剧骨灰级的粉丝。她居然弃用自己的大名，自己改名叫麻长今。现在，只许别人叫她“麻长今”，谁要是叫她大名而不叫她麻长今，她就跟谁急。

而她，也从来不叫我女儿或者月月之类的小名。她总是一开口就是我的大名——马子月。

每天，你会从她嘴里听到无数次叫唤马子月。比如：马子月，我饿了！你饭做好了吗？马子月，我的动画片还没播完怎么就说晚安了？马子月，你给我讲个故事我才睡！等等诸如此类的烦人小事。你还不能对她大声嚷嚷或者发脾气，一旦她哭闹起来，那简直是惊天动地。

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你妈这是怎么了，简直是个孩子嘛！没错，我妈不是孩子但实际就是个孩子，因为她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力。

一定会有人更加疑问，你爸智力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就娶了你妈这么一个不正常的女人，并且还能生下这么正常的一个你，这简直是太不正常了。是的，你们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但我没有答案，至少我目前没有答案。

我每天要早起，做好早餐给我妈留着，然后用将近一个小时时间骑着脚踏车去上学。骑脚踏车主要是方便，我自认车技一流，偶尔还可以耍耍帅。往往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在睡觉。她睡得晚起得也晚，主要是追看动画片。

有时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三年来，风雨无阻没有过一天迟到。其实我很感谢校领导的宽容，按理说高中生是必须要住校的。但为了照顾我妈，我申请了外宿。校长知道缘由后，当时就批准了。但他要我保证，不许迟到早退。我答应了，然后也就这样过来了。

但今天我破天荒地迟到了，因为今早我妈破天荒比我起得早。早起的她脸没洗口没漱，拿起遥控器就开始寻找动画频道。

“马子月，白骨精被打死了吗？我怎么没找到？”她不停换频道，嘴里大声嚷嚷。

我这才想起，昨晚她一直追着看动画《西游记》不肯睡觉，我千哄万骗对她说：“唐僧师徒取经累了，明天还要继续打妖怪，他们要睡觉了。你也赶紧睡吧！要不明天就错过精彩的三打白骨精了。”

“真的吗？马子月，你不能骗我哦！”麻小花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觉了。“他们是明天早上打白骨精吗？”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给她熄了灯，盖好被子，才退出来。安排好她睡觉，我才能安下心复习功课。

没想到，她真的早早就爬起来要看三打白骨精，敢情昨晚麻小花没睡觉，踩着时间点起床的？

（2）妈妈别闹

她找不到三打白骨精，哭闹起来了：“孙悟空不等我了，他们偷偷去打白骨精了，呜呜……”麻小花的赖皮我天天都在领教，但今早最特别。

“麻小花，你起太早了，孙悟空还没醒。等他们打白骨精的时候，我叫你。”我还赖在床上，昨晚复习很晚，似乎刚闭上眼就被麻小花吵醒了。

“哼！马子月，你骗我，再不信你了。”她死活都不肯再继续睡，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大。

既然都醒了，我只好提前做早餐。做好早餐了，她也不愿吃，还在生气。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但她就是不让我出门。

“马子月，你要陪我玩三打白骨精。”麻小花堵在门口。

“好，我陪你玩！”拿着笤帚陪着她玩了一小会儿，已过了出门时间，但麻小花意犹未尽，仍要求继续玩儿。

“麻小花，我今天放学回来再继续玩儿，好吗？”

“不好！你会骗人！”

“我不骗你，拉拉勾！”这一招一般比较灵，但不能常用。麻小花终于放我出门了。

“稀奇！你也有迟到的一天哈！”下课的时候，“哈士奇”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嘻哈的表情。

“哈士奇”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杨睿的外号。杨睿，平时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他对朋友很讲义气，助人为乐是他的座右铭。他家养的宠物狗是一条哈士奇。每天张嘴就是他的哈士奇怎么怎么地。习惯了，他也就成了同学们口中的“哈士奇”了。

我们同住一个小区，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考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这样的概率一定很少，但对我来说，这纯属巧合。而“哈士奇”却认为这是缘分。哈，没想到男孩也爱整这些文艺。

他性格大大咧咧的，男生女生都能一家亲。但他说我是他最重视的“哥们儿”。基本上，他不敢对别人说的话，都愿意和我说说。而我家的情况，除了他，我也没再对第二个人说。

“喂！是不是你家麻小花今天又给你添乱了。”

“噢！”我随便应了一句。

“你想好了吗？上大学以后她怎么办？不会真想带着她一起上大学吧？”哈士奇杞人忧天。

“谁说我一定要上大学？”我反问。

“我说哥们儿，你人才啊！不上大学可惜了了。”哈士奇表示惊讶。

“再说吧！”我轻描淡写。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了。就我的水平，要考上个重点大学什么的没问题。但我走了，麻小花怎么办？带着她一起上大学，这也不是大问题，大不了在外租个房。问题是，麻小花是个离不开家的人，她只认准现在住的房子。带她出门不能呆太久，否则哭闹着要回家。回到家，从头到尾把家中所有摆设看个遍，确定每样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才安心。特别家中的那面照片墙，那里贴着我们一家三口曾经的生活照。麻小花每天都会去看好几次。

然后我们的对话永远是：“那胖乎乎小鬼是谁？”

“是我！”

“怎么和你不一样了？”

“因为我长大了。”

“和你一起拍照的叔叔阿姨又是谁呢？”

“我爸和我妈。我妈叫麻小花，我爸叫……”这样的提问回答，有时每天会上演好几遍。我会很烦，但麻小花却乐此不疲。

麻小花经常出状况。出门的时候经常会忘了拿钥匙，她会要求守大门的保安给学校打电话，哪怕当时我正在上课，也要千里迢迢往回赶。这样的戏码在我的生活中不断上演。

不过，真的很感谢小区的保安。知道麻小花的情况，每次都替我看着不让她单独走出小区的大门。所以，基本上，麻小花也就只能在小区里溜达溜达。街坊邻居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了。那些大妈大姨们，偶尔也会带她一起玩儿。比如跳跳舞，唱唱歌之类的。耳濡目染，麻小花也学会了一些。回到家就会扯开嗓子手舞足蹈表演给我看。说实话，听多了，我也挺闹心的，但看到麻小花开心，我愿意委屈自己的耳朵。

（3）麻小花，去哪儿

今天，受台风影响，天突然刮起大风下起了大雨。我很担心麻小花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想要赶回去。但班主任极力劝阻，因为这样的天气实在太危险了。说等一会儿，等风雨小了再回去。

我坐立不安，麻小花最害怕打雷。现在一个人在家一定是惊恐万分的。我按捺不住，强行跑出了校园。杨睿也跟着跑出来，他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风雨中飘摇。我有些小感动。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发现家里空空的，看不到麻小花。风大雨大的，她会去哪里？问隔壁的张阿姨李阿婆，都说下雨前已经把她送回家了。

我和杨睿整个小区找遍了，还是看不到麻小花。小区的保安是新来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她自己走出小区了吗？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单独走出去。可怕的后果齐刷刷出现在脑海里。我承认，麻小花有时很烦，照顾她很累，有时候我也会认为她是一个拖油瓶，也会暗自埋怨为什么让我摊上这么一个妈？有时候我甚至会邪恶地想，如果有一天她自己走丢了，我是不是可以解脱了？

但现在，真的找不到麻小花了。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感觉很恐惧，我的人生字典里第一次出现这个词也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受，哪怕我爸丢下我们走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的感觉。但现在我真的害怕了。

我和杨睿分头继续找，但依然没有结果。雨越下越大，心里的失落感和恐惧感也越来越重。麻小花真的离家出走了？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是不能报警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打听和寻找。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突然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捡到一个叫麻小花的。

我喜出望外立马赶到警局，果然看到安然的麻小花。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啃着一块面包。见到我，她突然放声大哭：“马子月，我找不到你，呜呜……”

“你闹够了没有！告诉你无数遍了，不要擅自离开生活区，你为什么不听？万一你真的走丢了，我怎么办？怎么办？”各种情绪汹涌而来，我第一次对麻小花大声吼。

麻小花哭得更大声了，她边哭边说：“下雨，下大雨，你不回来，我怕。给你拿伞，我，我找不到你……”

原来，麻小花发现下大雨我没有回来，想给我送伞，但又找不到方向，迷路了。走到红绿灯下不知进退，交通警询问，她也说不清楚情况，就把她送到了片区派出所。幸好她胸前有个小挂牌，那是我防止她走失给她做的，这才联系到了我。

这事儿完后，我和麻小花的生活又一如既往恢复常态。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迈进了六月，高考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高考；二是考入本市的医科大学。虽然本市大学不是什么全国重点大学，但也是一本分数才能上线。

我还在考虑。

（4）真相

很久不见的大姨突然来了。她和麻小花长得很像。小时候和她很亲，那时候她也隔三差五地来看望我们。后来，姨父病了，她也就没有时间再来。

大姨见老了许多，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说：“丫头，你挺能耐，把你妈照顾得不错。你姨父走了，我身边也没什么人了。以后，你安心去做你的事，把你妈放心交给我吧！还有，我希望你能去考大学，如果能女承母业，那是最好不过的。你知道吗？你妈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好医生，只可惜……”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麻小花那么多的事情，也终于知道了麻小花不是天生的智障儿。麻小花原来是个儿科大夫，三岁之前我也拥有幸福家庭，该有的东西我都有。但在我三岁生日那天，一切都变了。

那天，麻小花加班。看完了最后一个急诊病人，急匆匆往家赶要给我过生日，没想到路上出了车祸。命虽然保住了，但从此她就变成了永远的儿童。

“过去的事，你妈是什么也记不住了。但为什么她离不开这家，为什么她对那些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又看，或许在潜意识里她对家、对你的感觉还在的。你也不要怪你爸爸，你爸爸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虽然他这么做不负责任，但作为一个生理心理都健康都还旺盛的男人，怎么能让他跟一个智力只有五六岁的女人生活，那种感觉就像和一个小女孩一样生活，这让一个男人很纠结的……”

大姨说了许多，我也沉默地听了许久。原来这背后的故事是这样的，我也曾经拥有过幸福的时刻。

说实话，对我爸这种玩消失的行为，我是有过怨言甚至是鄙视的。至少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不负责任的。但是大姨说得没错，他还没到罪大恶极的地步。在他离开的时候，留给我和我妈足够的生活费，满打满算再勤俭节约，撑到我大学毕业是没问题的。现在我不敢说原谅了他，但至少理解了他。

高考过后，要填志愿表了。大姨问我想好了吗？我当然想好了。不久，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大姨拿着通知书大声念给麻小花听，她说，你女儿考上医科大学了，将来她会像你一样是个好医生的！

麻小花一听医生，本能地反应：“我不要打针，我不要去医院，医生会打针的。”

“麻小花，我警告你哦！以后你不听话，小心我会给你打针哦！”我故意吓唬她。

“我是麻长今，马子月！你是大臭蛋！不跟你玩了！”麻小花抓狂。

哈哈，我和大姨笑了。

大姨说，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为什么偏偏选本市的呢？

为什么呢？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妈麻小花离不开她的家，而麻小花也曾在这所大学念过书。虽然我妈如此与众不同，就像一块活宝，随时给我准备一大堆的麻烦事儿。但如果没有她咋咋呼呼地和我斗嘴，没有一大堆麻烦事儿随时等着我去解决，我想这样的生活一定很单调。或许她不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了，但我记得，一直记得我有一个妈妈。我的妈妈很特别，她叫麻小花。

至于杨睿。开学的时候收到他的伊妹儿，他正在大洋彼岸享受阳光。他没参加高考，高中毕业后他爸就给他办好了去澳洲留学的手续。他秀了许多的照片，照片里的他阳光帅气。寄给我的明信片最后一句话说：“丫头，我们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你要记得等我哦！”

这算不算赤裸裸的表白？哈！第一次叫我丫头，终于承认我是个女的啦！原来有小感觉的不仅仅是我。我回复了他：好吧！等到你我大学毕业，否则，过期不候！

我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新的生活又要开始了，马子月，加油！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