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

现在流行“拼孩子”

2003年8月的一个周末，同事刘琳邀请我们部门5个同事去她家吃饭。她家装修得像豪宅一样，刘琳的老公开口闭口就是“投资、置业”。我心里对刘琳生出隐隐的妒忌：长得没我漂亮，学历没我这个硕士高，却嫁了个多金的老公，老天真是不公啊！要知道，在上海这个地界儿，很多人都觉得女人嫁得好才是真的成功！

想想我自己，半年前才与在大学当老师的男友曹磊结婚，为了凑够房子的首付，我们谈了8年恋爱。曹磊属于那种小富即安的男人，面对每个月高达5000元的购房贷款，他也一点不着急，从来不为挣钱的事上一点点心。

2004年4月20日，儿子涵涵降生，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快乐和忙碌中。即便有了儿子，曹磊还是挣着死工资不图变、不上进。眼看这辈子夫贵妻荣的梦想被彻底拍死在沙滩上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为孩子的成长筹划筹划。一天，报纸上一个培训机构的广告标题将我彻底惊醒：“拼爹拼夫不如拼孩子，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

于是，从儿子3岁起，我就开始了对他的培养计划，我把自己的业余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陪儿子学画画、学钢琴、学英语……对于给小小年纪的儿子报那么多培优班，我和曹磊是有分歧的，但他阻止不了我前行的脚步。每天看见刘琳炫耀给儿子买了多贵的奶粉和衣服，我就默默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的儿子一定比她的儿子有出息。

我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虽然曹磊有时间接送儿子，但我不允许他插手，没有特殊情况，都是我亲力亲为陪儿子奔波在培优的路上。我在网络上加入了好几个“妈妈QQ群”，专门交流如何教育孩子、如何培养孩子及哪里的培训班最好。

2010年寒假，我通过QQ群里一个妈妈的指导，给涵涵报了一个位置偏僻、口碑却很棒的美术培训班。由于培训班周围没有商户，我只得从家里带饭。中午，坐在家长休息区，我和很多妈妈们一样，一边吃着冰凉的盒饭，一边谈论：孩子学几年，只要能拿个特长生，初中择校时能多加几分，说不定能选个好班，每月花在孩子身上一多半的工资也就算没白费……我在心里感叹，原来大家和我一样，哪怕忍饥受寒也不惜为孩子的前程打算。我更坚定了对涵涵的培优之路。

除了美术，我觉得英文培优是重中之重，所以花的时间最多。曹磊说，我们自己完全可以教儿子，何必花钱？可是QQ群里的妈妈都认为，父母辈的英文学习已经不能适应如今的应试教育。比如，群里面有一次妈妈们集体要求培训学校改课表，是因为培训机构只要外教教一群小学生怎么用英语做游戏，几个月下来上万元的培训费却换来孩子英语测试不及格。妈妈们跑到培训学校校长那里静坐，要求换课表，结果下次课就变成了评讲试题，应试成了主题。曹磊对此大为愤慨：什么培优，简直就是培养做题的机器！

我却像被洗了脑似的反击道：“分数可以保证儿子上北大清华，可以让儿子出国留学，玩游戏能换来什么？”不久，儿子在全市小托福考试中取得了全班第一名。我第一次觉得有了炫耀的资本，儿子让我倍儿有面子。我明显感到刘琳的不爽，她的儿子整天被老师告状上课不听讲。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姐不拼老公，拼孩子！

“追孩族”竟用“全球跟”

令我没想到的是，刘琳很快就迎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她儿子浩浩参加了市电视台的舞蹈比赛，夺得了冠军。我很不爽，我不想让儿子哪怕有一点不如刘琳的儿子。于是，暑假来临，我特意给上小学二年级的涵涵找了一家舞蹈培训班。这是上海一所高档培训机构，一堂课明码标价200元。我认为要学就学个豪华的，这样才能超过刘琳的儿子。

几天后，曹磊的学校放假了。他提议我请几天假带儿子一起去新马泰旅游。我说已经给儿子报了个拉丁舞班，4周课，一天2节，花了11200元。曹磊很生气：“不要把儿子压垮了，他那么小，你给他整那么多培优项目，你就不能给他一点时间玩吗？”我就和曹磊辩论：“现在社会对人才的要求越来越高，按照你的教育方法，咱的孩子放任自流，长大能干啥？”老公看我凶他，也无力反驳了。

这时，我在单位获知刘琳又给她儿子报了小提琴班和声乐班。受攀比心理驱使，我也给儿子报了小提琴班和声乐班。这下儿子不干了，他委屈地哭了：“妈妈，你就不能让我暑假好好玩一玩吗？”我硬起心肠：“不去练琴就不给吃饭。”曹磊也训斥我：“孩子不想练就不练了，你逼他也没用。”结果儿子趁机钻进爸爸怀里撒开了娇。我很生气他这么纵容孩子，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曹磊气得很多天都没搭理我。

虽然最终儿子还是听我的话去了，但老师说上课时，儿子不是肚子疼就是要上卫生间，根本无心学琴，我异常着急……

不久，在公司中层领导的竞选中，我这个堂堂的硕士生竟被刘琳打败了。据说，领导是看中她能歌善舞方便跟着去外面交际应酬。这一天，失落的我早早离开公司，去培训班看看儿子学琴的进度。没想到，竟发现儿子不在教室，询问老师才知道，儿子这两天总是逃课。

我心生怒火，回到家见儿子正在如痴如醉地玩“植物大战僵尸”，怒吼道：“你竟然学会逃课了！花那么多钱给你学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儿子吓得一个劲地向我道歉，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却不敢掉以轻心，第二天就花钱给儿子买了一部智能手机，表面上是奖励他用心学习，实际是想监控儿子不许他逃课。因为闺蜜洋子曾跟我说过，她用智能手机的“全球跟”定位系统监视她老公有没有外遇。据说，这个“全球跟”可以让两部手机注册一个登录账户，持有账户的一方拥有绝对监控权，对方完全不会察觉，洋子对她的老公简直是无缝跟踪。当时我还嘲笑洋子神经质，如今却用此法来监视儿子。怕曹磊跟我急，我也没跟他说这个事。

虽然花去我3000多元钱，但为了儿子有个光明的未来，我觉得很值！得知我竟花那么多钱给儿子买了部奢侈的手机，曹磊说我简直疯了。我也咆哮道：“我就是疯了！硕士毕业生还没单位一个会唱歌跳舞的本科生混得好！我就是要培养好儿子的艺术底蕴，让他将来踏入社会不重蹈他老娘的覆辙！”看我将升职失败算在吃了才艺的亏上，曹磊认为我是强词夺理。

一个狂风暴雨的早上，曹磊说天气这么恶劣，不想让儿子冒雨去培优。我坚决反对：“不行，下刀子也得去！不然，一天400块钱打了水漂不说，儿子的声乐课又落下了。”曹磊一边不满地给儿子穿雨衣，一边埋怨我是名副其实的“追孩族”：“把自己的人生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让孩子替你实现，真自私！”

第一次听曹磊评价我自私，我简直不能接受，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业余爱好，大冬天吃着冷饭也要培养孩子，到如今却落了个自私的恶名，真是让人既委屈又崩溃。

疯狂妈妈痛失婚姻

涵涵9岁生日时，缠着我要去公园玩丛林飞鼠和碰碰车。我非常生气，近乎咆哮地说：“玩、玩，就知道玩！从今天起，我们家没有‘周末’这两个字，周末就是拿来上培训班的。”涵涵听后非常沮丧，一个人躲在卧室生闷气，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想着老公的抱怨、儿子的不理解，我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辛酸。

2014年5月，曹磊得了肾结石，动手术花去3万多元，几乎花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想着儿子的培优费还没着落，我让曹磊去外面借点钱。曹磊很讶异：“得个不大不小的病，咱家的钱就花没了？”我进卧室拿出一个记账本，上面是儿子涵涵从3岁到9岁培优的所有花费。曹磊看到最后，发现我这些年花在儿子身上培优的钱竟然高达10万元，他不解地问我：“儿子因为培优花掉这么多钱，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给孩子做教育投资，多贵都值！有经济条件好的家庭，还单独给孩子请一对一的老师呢。”曹磊痛心地说：“我没说培优不好，也没反对你给儿子培优，但我认为培优也应量力而行，孩子真正需要的我们给予支持，没必要的我们可以给他减减负。我们三口之家多久没有在一起过周末了？晓彤，你知道你的偏执让我和涵涵失去了多少共处的时光吗？”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我和你，有多久没一起去逛逛街了？生活的乐趣是什么？”

我一下子急了：“这还不都赖你！如果你事业心强一点，肯去办个补习班或者做个家教什么的，我们至于借钱给涵涵培优吗？你光埋怨我给孩子培优，为什么就不埋怨你自己没上进心呢？你看看人家的老公，张口闭口就是投资、生意，你呢？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子，好好将儿子培养成功！”曹磊被我夹枪带棒的话伤到了，冷冷地回了一句：“世上有三种笨鸟，一种先飞，一种不飞，一种干脆下个蛋，把希望都寄托在后代身上。”

我气得浑身颤抖，失控中将手里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涵涵被我们的争吵弄得心烦意乱：“求求你们，都别吵了，以后我再也不去练琴了！”我惊呆了，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看看，因为你那些该死的牢骚，儿子都不愿意去练琴了！”随后，伤心欲绝的我想到，这么多年对丈夫的不满意，这么多年对孩子的投入，这么多年失去的时光，还有林林总总的不如意一起袭上心头。我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当着儿子的面对曹磊说：“既然你成心要毁了儿子的前途，那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说完，我拿起刀向自己的手腕划去，顿时，鲜血直流。儿子吓得大声惊呼，哭着哀求我：“妈妈，流血了，流血了！我听你的话去练琴还不行吗？”曹磊同样被我的疯狂举动吓傻了……

无计可施的我只好去借了2万元高利贷，才解决了涵涵的学费。一天，我骑着电瓶车去送儿子培优，路上突然发现曹磊和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子有说有笑地从一家酒店走出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曹磊出轨了，本想跟踪曹磊查个究竟，可分身乏术的我既要送儿子培优又要上班。思量再三，我找了个机会，在曹磊上班前，我把他的手机偷偷拿了出来。浑然不觉的曹磊径直上班去了，我则拿着他的手机下载注册了“全球跟”。

2014年11月20日晚上9点，在定位系统的帮助下，我查到曹磊出现在喜来登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推门而入的我“逮到”曹磊和一个女子正亲昵地吃着饭。气愤的我径直冲到那女子跟前，干脆利落地扇了她一巴掌：“不要脸！勾引我老公！”曹磊一边拽着我，一边忙不迭地向那个女子道歉。曹磊冲我咆哮：“你瞒着我借了2万元的高利贷，利滚利都3万多了，人家都找上门催债了，我找朋友借钱想把高利贷还上，没想到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家打了。那么多高利贷，我看你怎么解决？”

得知我是通过手机软件才跟踪到他的行踪，联想到之前我的种种疑神疑鬼的行为，曹磊愤而向我提出离婚：“你一直认为你在这场婚姻里的角色很悲壮，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为了实现你自私的‘追孩梦’，我放弃了旅游、陪儿子周末游玩的天伦之乐；放弃了专心科研，整日去为学院拉赞助就是想多一点提成；放弃了我和你最初因为爱走在一起的目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竟然敢去招惹高利贷，还怀疑我、跟踪我……”

11月27日，曹磊单方面到法院起诉离婚，儿子归我抚养。不过，曹磊还是厚着脸皮到处借钱将高利贷还上了。他离开家的时候对我说：“晓彤，婚姻的定义是面对任何问题都要一起解决，比如培养孩子，比如经济危机，比如保持最初的信任。你爱涵涵，却爱得失去了方向。”我跌坐在地上，像祥林嫂一样兀自咕哝：“我是为了儿子好啊！我哪错了……”

【编辑：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