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颖

第一次穿妇产科医生服，杨雪一脸的骄傲和满足。她正沉浸在喜悦中，忽然被一声急促的女高音叫醒：“小杨，赶快给开个化验单和彩超，立即做术前准备。”话音未落，雷厉风行的李主任就带着患者去胎心监护室了。

杨雪迅速询问家属患者情况，把各项检验单开好。马上，诊室内又围满患者，杨雪一个个接过病历本，让她们到候诊区等候。这时，一个妊娠剧吐的患者，突然把大口脏物直线喷了过来，恰巧喷杨雪一身。杨雪本能地反应道，“天啊，我这可是新的！”孕妇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大块头的孕妇家属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边给孕妇擦嘴，边冲杨雪骂道：“你他妈什么玩意儿？我媳妇又不是故意的，你吊什么脸子？”说完气哼哼地抹一把布满伤疤的小平头。

围观的患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杨雪脸涨得通红，心脏吓得扑通扑通直跳。这时，李主任回来了，看到这阵势，急忙跟患者耐心地解释，事情好不容易算是平息了。

下班后，杨雪回到寝室抑郁不快。同寝的护士小刘气不平地说，“别人都叫我们白衣天使，其实我们不是长翅膀的天使，而是让患者天天使唤！”杨雪想白天发生的事，哭了，睡了，她梦到自己是一个着白衣的天使，在空中飞翔。突然，翅儿断了，从空中坠落下来……

两个月后，杨雪值夜班时来个急诊患者，竟然就是那个吐杨雪一身的孕妇。杨雪一眼就认出她来，还有那个蛮不讲理的大个子刀疤小平头，她心咯噔一下子。孕妇也认出了杨雪。杨雪想起那天的情景，心又不禁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也突然变得手足无措，有如缺理心虚似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这时，站在孕妇旁边的小平头瞪眼吼道，“怎么又是你啊？有没有别的大夫？”杨雪环顾左右，战战兢兢的回答：“没有。今晚我值班，如果你不愿让我看，就只能等到明早儿找别的大夫了。”小平头看看捂着肚子的妻子，表现得很无奈，声色俱厉地说，“你看吧！我可告诉你，你给我好好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个丫头片子！”杨雪用眼睛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立刻问诊起来，“哪儿不舒服，多长时间了……”经过仔细问诊、深入检查后，杨雪才小心的说，“是先兆流产，你得住院保胎。”

杨雪一边开入院通知单，一边询问护士床位情况，糟糕，竟然满床！这时，小平头又嚷嚷起来，“什么破医院，住个院还满床！”孕妇哭着央求，“大夫，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给加张床？”救人要紧，杨雪和护士商量一会儿，实在加不进去。可是，孕妇现在有流血症状，又发烧，必须立刻卧床休息，否则有性命之危。这时小平头也没了辙，抱着媳妇干着急，也只好低眉顺眼的央求杨雪，甚至要跪下来，“大姐、大妹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定要想法救救我媳妇”。杨雪也很着急，就说“你今晚睡我的值班床吧，明早儿有出院的患者再给你串床。”

孕妇闪着泪花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小平头也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目光里也交织着愧疚、感激的复杂情绪。

杨雪为孕妇开医嘱，用药。这一夜，杨雪看了孕妇好几次，用毛巾擦洗孕妇的额头、手心、脚心，整整折腾一夜。感激得小平头不知说什么好，溜溜的像个讨好的孩子，一脸小心的笑。快天亮的时候，杨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抱着椅垫，半躺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大早，小平头悄悄地溜进医生办公室，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仰脸看杨雪的神色说话。杨雪的心里感到特别有趣，不仅仅是救治了小平头的媳妇，而是小平头也变得像一个害羞的小媳妇，在自己面前矮了半截。小平头磕磕巴巴的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杨雪能够感到小平头发自内心的真诚。趁周围没人，小平头给杨雪塞上一沓钱，可杨雪说什么也不肯收。小平头把钱扔到杨雪办公桌上，一溜烟跑了出去。杨雪看着这沓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偷偷把钱放到桌下查了查，整整一千元！把钱送回去吗？她知道这是小平头表达真心的谢意，这也是很多医生习见不怪的事儿，而且，这钱够母亲做核磁共振了！前几天，查出母亲脑部长了肿瘤，医生建议做核磁共振。

可是，一整天，钱就像长了刺儿一样，总是时不时扎一下杨雪。从小，母亲就说过，不是自己的钱不能花。杨雪仿佛看到母亲的目光在温柔的看着自己，让自己坐卧不安。可是既然已经收下，该怎么办？当杨雪走进小平头的病房去查房，小平头依然低头弯腰的一脸真诚微笑，杨雪却总感到那笑里似乎含有什么让自己不舒服的滋味，让自己感觉底气不足，就像小平头央求自己救他媳妇时候一样，不过是两人颠倒了身份，自己变得矮小失去了自信，说话也变得悄声细语唯恐被别人听到似的。

回到办公室，她像得了一场大病，浑身软弱无力。当晚，她把这一千元存到孕妇的住院押金。一沓钱换成一张票据，她心里顿觉轻松！当杨雪挺拔着身子，把票据交给孕妇时，她看到了一双双纯净的眼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