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下来

夜落下来。

小头的麻雀缩了缩脖子，它灰色的羽毛更灰暗，两粒眼珠睁着，嘀咕了一句什么，没有人听清。没有人在意微小的呼吸也需要空间，没有人投注这份关爱。

黑没有丝毫的停留，它弥散开来，像一块巨大的乌云。

光亮有时候不是为弱者准备的，但，弱者，可以自己寻找。

小小的麻雀，收拢疲惫了的身体，隐藏了对黑夜的不安，它绝不回头地向不可知的地方飞去。

我弄不清夜晚它到底栖息在哪里，它可安稳，它可有着一个完整的梦境？

对于不屈服于黑暗的生灵，夜，会提前包裹自己的羞惭，提前退席。

乌鸦驮着更深的黑。

对于夜晚的来临，它习惯用翅膀对抗气流。它的翅膀是一道闪电，更是一柄利剑，生存和战斗，它在迅疾地扑向敌人时，利爪配合着翅膀，用义无反顾的决绝捍卫自己的阵地。

灌木丛和荆棘，它见得多了，本应高高地端坐云端，可如今，人类掠夺了它的家园，没有道歉，没有羞耻，它唯一不能叫出的伤痛，来自这些最高生灵。

要决定自己的降落了。夜，已越来越迫近，它的视力慢慢模糊，它的体力已慢慢消减，真的要降落时，那片繁茂的低矮的灌木收留了它，它和它数量稀缺的同伴，埋下了倔强而又孤独的头颅。

有一种叫不出的痛是失去家园，莫说心灵的，就是身体的栖息，也越来越没有着落。

而家养的鸽子要神奇些：它们集体搞了次飞行，打着口哨，云朵都让道后，它们，神气地在屋顶上嘹望了会，然后气定神闲地走进了笼子一一这象征安居和富贵的城市别墅，用钢筋扎牢，绿色的雨篷上飘扬着一面红色的绸缎。

它们有着集体的白，仿佛一律编了号，个大，脚趾肉红，眼珠子偶尔放着乌光，它们是有精气神的一群，在城市日渐被高楼和工地占据后，它们仍锦衣玉食，出没于花前柳下。

城市广场它们去得并不多，与人的沟通仅限巷口，绿薜萝的墙壁上，有着大户人家的气息，鸽子就日夜巡逻在那里：整齐、威严、不喧哗、偶尔交头接耳，想必也是在规范队伍，整肃仪容。

夜落下来。鸽子会很快进入睡眠。它的睡眠和麻雀和乌鸦是一致的，只是梦境一定有所不同。

夜落下来。

垃圾桶旁边的塑料袋是刚被人扔下的，那里面倒弃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那只有着卷毛的小黑狗，它的眼睛尖利，可有一只眼已睁不开。这该是一只受过伤的小狗，被抛弃后，学会自我生存。

它勇猛的扑过来，几乎把身体全部埋进了塑料袋，它似乎饿了几天了，神情憔悴而又疲惫。

它不跑远，抑或是它曾经的主人就在不远处。抑或在它的内心深处，还想着主人有发慈悲的那天，又或者，当主人遇难，它能迅速的赶到身边。

当那只牵着主人手的宠物狗途径它的时候，它讨好的跟了上去，在它眼里，这只是同伴，是生活好一点的同伴，衣食无忧，住在体面的楼房。

宠物狗还没做出反应，人已经有了举动，她飞起一脚，踢开了小黑狗。小黑狗嗷嗷的叫着，向不可知的命运逃去。

夜落下来。很快遮住了这一切。

夜落下来。

人类有很多房子亮起来。有很多房子没亮。

人类有大把的活动，借助夜来完成。有大把的问题，借助夜来思考。有大把的爱恨情仇，借助夜来表达。

有人钟爱着黑夜，害怕黎明。

有人亲自把夜色加浓，让自己更神秘，抑或，更伟大。

夜落下来。有时候，是被迫的。

一一2014年6月12日于北京废园

小麻雀

中午。午休。

白色的窗帘动了动，铁栏杆上，一只小麻雀唧唧地飞来。起先，头冲着我，后觉得不对，慢慢把屁股挪向我，我和它，都朝向光亮。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它。

它看着自己：小嘴勤快，头偏偏又歪歪，往左，啄食左翼，叫几声；往右，啄食右翼，叫几声；再偏偏又歪歪身子，继续翻弄着，它是奇怪自己皮肤的干燥？还是要从身体里掏出秘密？

这个闷热的秋日中午，一只小麻雀，像被热铁烫着，突然跳将起来，如同开上了飞机，小小的两翼振动，如未能打磨的扇面，翅膀的阴影下，一片小小的白白的羽毛脱离身体，是不符合心情的音符，还是执意要拔出的暗箭？

我在渐渐微凉的空气里看见：小麻雀，一会儿落下，一会儿停驻，身体轻盈地悬浮，似乎要离去，似乎又有些迟疑。

它真是不知要把自己怎样弄才算妥帖。

我极力贴近我的耳朵，想听懂它在叽咕些什么。一个人叽叽喳喳这么久，小动作那么多，一副探索又辛苦的模样，似乎还有些小陶醉。

我一动也不敢动。惊诧它独处时对自己的这份耐心。

我没有了睡意。它，竟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2013年8月17日中午

主持人语：

这里推荐的四位作者，除了鲁橹之外，其它三位都是读者们此较熟悉的实力派散文诗家。把这四位作者编选在一起，能让读者体验写作中关于作者与自己之外的风景、场景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中通过人称的转换所达到的审美效果。陈劲松的藏地风物组章基本上采用的是第三人称角度叙事，把第一人称隐藏在景物之中，似乎尽在客观描述风物，而意象中却时时凸现出主观的身影。他的诗风明丽、简洁，物我浑然天成。李俊功则呈现出自己与物象之间第一与第二人称的相互审视关系。然而可贵的是，在我与你的对视中，往往会意识到第三者的目光存在，从而让自己与他者同时客观化。徐澄泉的作品中的人称立场，与他所使用的代词似乎不是一回事，他娴熟于营造一种不露声色的客观叙事，像寓言，又不是寓言。而鲁橹却恰恰相反，即使在没有人称的叙事中，第一人称也是无所不在的。她善于把自己的生活世界放大，同时也意味着她把这个世界缩小，小到可以放入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

一一灵焚 爱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