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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水路交通简史及地名浅释

2015-04-10傅奠基胡声浩

昭通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险滩金沙江昭通

傅奠基, 邓 敏, 胡声浩

(昭通学院 管理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中国早在先秦时期已建立了相对完善的水陆交通网络。如《吕氏春秋》所言:“如秦者,立而至,有车也;适越者,坐而至,有舟也。”周代国都位于渭河平原之上,水运有河、济、渭、洛等天然航道加以利用;陆地交通则如《诗经》所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古代陆路运输由于受技术水平和地形的限制,运量和效益都远低于水运,与人背马驮的驿道运输相比,哪怕是简陋的木筏也存在较大的优势,故当时的交通命脉多以江河航运为主,除天然河道外,还开凿了邗沟、鸿沟等人工运河。《尚书·禹贡》篇中,已对全国水路通道做了纲要性的记载。

在西南地区,秦国为实现浮江伐楚的战略,攻灭巴、蜀之后,即命蜀郡太守疏浚航道,开渠行舟。《史记·河渠书》云:“蜀守冰凿离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享其利。”巴蜀由此成为秦汉时代经营西南夷地区的主要基地。常璩《华阳国志》载,两晋时期僰道(宜宾)至朱提(昭通)已开辟了水运通道:

自僰道至朱提,有水、步道。水道有黑水及羊官水,至险,难行。步道渡三津,亦艰阻。[1]

昭通境内金沙江沿西北边境而过,横江贯穿全区中部,牛栏江横断南部,纵横交错的山谷中奔流着大大小小数百条河流。但却因地处山区环境,众多的险滩、礁石、山崩、泥石流等地貌、地质因素,严重影响了江河的通航条件,交通以陆路运输为主。昭通过去的水路运输情形,正如旧志所言:

全境河流虽多,皆从山峡而下,冬季水浅,块石磷磷,褰裳可涉,夏季淫潦,波涛汹涌,沿岸人畜常被淹没,仅顺河可浮木筏,难通舟楫。[2]

古人云:“顺水而行,千里咫尺;乱流而涉,咫尺千里”。河流既给人类带来了沟通千里的自然便利,同时也产生天堑横绝的阻隔之苦,故民谚曰:“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险”。昭通先民们面对深沟激流,或设渡口,或架溜索,通过艰苦卓绝的奋斗,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山川阻隔,使天堑成了通途。

一、顺水而行,千里咫尺——金沙江及关河航道的开辟

金沙江河谷不论陆上或水上都是昭通西部交通要道,金江航运一直受沿江人民重视,并为此付出了艰巨的努力,始终不移地疏浚改造航道,保证了较长时间的正常通航。成书于民国时期的《昭通等八县图说》写道:

惟金沙江水深浩瀚,惜为两岸高山紧束,水势奔腾,上段石险滩高,行舟不利,下段航路由宜宾溯流而上,只能及井底、雷波间而止,设有疏通之术,其利何可胜言。

金沙江为长江上游,古称犁水、丽水、若水、黑水、淹水、绳水、泸水等。长江干流从青海玉树至四川宜宾段为金沙江,全长2 308km,以盛产“金沙”而得名。史载金沙江“滩险水恶,舟多破溺”,其流经昭通458km的河道内共有主要险滩120多处,惊涛拍岸,巨浪排空,行船异常艰难和危险。清朝云贵总督张允随曾奏曰:“金江形势,百折千湾,船在江心,前后不能直望三里”[3]。

虽然沿江几个县都有“金江自古不通舟”的说法,但事实上,历代先民对金沙江水运的开发利用从未间断。如司马迁《太史公自序》称:“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可知当时金沙江有船可渡。据《昭通地区志》载:

周赧王三十年(前285年)“开五尺道,渡金沙江,以通滇蜀”。唐宋以后,金沙江横渡多,尚有小船载运。……明正德年间(1506—1621年),马湖府商贾安监生从禄劝放杉板到金沙江下游。[4]

直到明清时期,过往金沙江两岸的客货都以船渡为主,每船一般配有二三名水手,载客一二十人。因江宽流急,摆渡时须先将船只向上游划行一段距离,然后驶入江心急流,奋力划桨冲破“水筋”(急流),再顺流斜漂对岸码头。绥江民国旧志载,滨江地带水运分横渡与长行两种。该志云:“绥邑地处边徼,交通梗阻,人民生活所关,大半仰给于川省,滨金江东下二百余里,舟楫往来络绎不绝。”[5]

金沙江下游昭通境内古称马湖江。公元225年,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进入南中平叛。大军从成都出发,经岷江航行抵僰道后,又乘船溯金沙江到安上(今四川屏山)登陆入越嶲(今四川西昌)。《华阳国志·蜀志》云:“(僰道)治马湖江会。水通越嶲,本有僰人”。

自唐宋时期开始,金沙江流域成为西南著名的木材基地,史载唐会昌元年(841年)大水,马湖一带林木漂流而下,形成“浮木塞江”的景象。宋代曾在马湖江设有573里水驿路。《方舆胜览》卷六十五《叙州》马湖江条谓:“从马湖部之后,舟行十余日方至平夷(今水富),合石门江,至三江口会蜀江”[6]。淳熙八年(1181年),有官员报告说:“泸叙一带,皆接蛮夷。叙州管下石门、马湖生蛮,赴官中卖蛮马,常操舟顺流,抵叙州城下。”戎州(叙州)之地,多民族长期杂处,彼此“市易”交流则是必然的事。淳熙十五年(1188年)“叙人与石门蛮互市纷争”,“石门蛮”以江为名,即今滇东北横江。[7]《宋会要辑稿·蕃夷王》谓:

盖石门,马湖生蛮所居巢穴皆在蛮江上游,通嘉、眉、泸、叙蜀江……常年市马,操舟顺流直抵叙州城下。

元朝做过乌撒乌蒙宣慰副使的李京《过金沙江》诗云:“雨中夜过金沙江,五月渡泸即此地。”可见宋元时期金沙江尚可通航。明代也有一些木商贩子从安宁河、雅砻江下游货舢板顺流直下江浙,获取暴利[8]。明清四百年间,用于修建京城宫殿的“皇木”就是由这条水路运输的。明朝正德年间巡抚毛凤韶上议云:

云南有水路直抵四川马湖府。……摃官使之行李,军民、商贾之往来,担负千里,筋力已疲,而土官、土舍,因见道路阻绝,每怀异志。及今国家强盛,不行开通,将来之悔,不敢谓无也[9]。

明正统年间,靖远伯王骥首倡开辟金沙江下游航道的提议。其后,嘉靖、隆庆、天启年间,亦多次讨论开浚事宜,并派官员到实地勘察,可惜均因多重阻碍而未能实施。清康熙时,再议开金沙江事,也未能实施。雍正九年,时任云南巡抚的张允随在奏稿中说道:

窃照舟楫之利,以济不通,所关最大。滇省僻处天末,山高路远,行旅货物,驼运维艰,物价腾贵,偶遇歉收,外省米粮不能挽运接济,皆不通舟楫所致,若能随山浚穿,直达川江,即可通行各省,实为万世无疆之大利。……惟滇省资籍水利,较他省更钜,乃历来皆未疏凿,督臣鄂尔泰仰体圣心,与臣悉意采访,详查各处河道,凡有一线可通之处,必委员勘探办理[3](P.530)。

雍正朱批:“好,但此等事,若非真知灼见,不可草率举行,恐徒浪费,复恐为地方年年开浚之累,勉强遮掩粉饰,则无益也。若鄂尔泰之慎重才识,朕实信之。及至与汝等,朕实不敢言其必可行之举也,详慎为之。”雍正并未同意开浚金沙江的建议。

清代第一次大规模疏浚金沙江航运的工程,是由大学士鄂尔泰首倡,云南总督庆复率先赞成,乾隆支持,降旨交办,由继任总督张允随躬亲督查开浚。乾隆二年(1737年),清廷商议开牛栏江以通川江,鄂尔泰奏云:

滇属寻甸之牛栏江,其下有车洪江流水,可达川江,舟楫可直通嵩明州之河口。亦曾委员查勘,因形势险窄,众议难行……川河前经引导,有可达昭通者。若有昭通次第开凿,或可通牛栏江,益大有裨益。[10]

当时,为了节省从东川运铜的开支,拟开辟金沙江水运,即所谓“于天地自然之利,开千古闭塞之江”。对此,云南巡抚张允随认为:“兼之东(川)、昭(通)两郡俱系岩疆,产米稀少,节年办解京铜,人众食繁,陆路无从接济,欲筹水利,非开金沙江别无善策”。他力主“开通川道,有备无患”。乾隆五年云南总督庆复奏请开浚,终于获朝廷批准,于次年动工。庆复曾上奏说:“金沙江通川河道,原为从古未开之水径,但人力可施,尺寸皆有利益”。他认为“滇省现运铜斤,若得改由水运,每岁可省运脚之半。约计三四年,省出运费足以兴修永远巨工”。[11]

疏浚工程实施之前,为慎重起见,曾两次派员自巧家蒙姑到宜宾段进行勘探,并扎成木排载石试运,获得成功。张允随把疏浚工程分为上游(小江口至金沙厂六百七十三里)、下游(自金沙厂至新开滩六百四十六里)两段,并提出“开通一节即得一节之益”的实施方案。乾隆七年张允随奏称:

自小江口至金沙厂河口,计大小50余滩,内有最险、次险、小险各滩,现已开修工竣,今冬可运铜斤。

金沙江为川滇界河,朝廷敕令云南总督庆复与川陕总督尹继善(曾任云南总督)等“和衷议妥”,但却遭到四川方面的反对,尹继善奏曰:“金沙江通川河道,界接番夷,地多险阻,非可冒昧幸成,实在不宜开凿。”天津镇总兵黄廷桂也质疑:“恐徒糜国帑,罔利舟楫”。乾隆对此极为重视,除多次批示外,又令钦差新柱与尹继善、张允随三人到施工现场“面勘”。担心他们“互相推诿,事终无成”,还要求会商结果“必有一定之论,断无两可之谋。”随后,张允随报称:“通川河道,实可开修”。大学士会议根据钦差的上疏,也提议“既可次第开修,即应兴工。”乾隆遂下旨:“既可开通,可详酌,妥协为之,以成此善举。”

乾隆八年,金沙江试运铜斤成功,将下游六十四滩分为最险、险、次险三类,继续施工。《云南铜政考》说:“自叙州以上一千三百余里凿险滩一百三十四处,边凿边通”。至乾隆十三年金江航道全部通航。疏浚工程先后调集80余万人力,从筹划勘测至竣工,历时10余年,耗银20万辆,凿滩100余处,打通航道1 300余里。两岸悬崖绝壁处,则开凿一万余丈纤路。至今巧家鹦哥咀、拖姑江边山岩上,还能见到当年开凿的石柱;大寨乡金沙江白鹤滩崖壁上仍存有“安澜吉水”摩崖,上书受命督工的缪弘所题七绝一首:

金江自古不通舟,水急天高一望愁。何日天人开一线,联樯衔尾往来游。

乾隆十二年,金沙江水运京铜300余万斤。但只能在枯水期以盘驳、吊滩等办法才能勉强通过;每至汛期水势、滩险情况复杂,毁船沉铜事故时有发生。乾隆十三年张允随奏报:“自蜈蚣滩至双佛滩一带险滩尽皆开通”,二至四月已运铜32万多斤至永善金沙厂河口滩,“安稳无虞”。乾隆传旨嘉奖,并命军机大臣等收集资料,准备亲自为此“千古之大功”立传竖碑,垂之久远。但次年四月,却在巨石层滩发生了铜船沉损的重大事故,乾隆的态度也由赞赏变为斥责,他说:“所称节省,有名无实”;曾经满腔的豪情也化作一声无奈的感慨:“大概山川形势,天险非人力可施”。金沙江上段的京铜水运被迫终止,改陆路由东川经鲁甸过昭通再到永善,于黄草坪上船航运泸州。绥江南岸镇的铜船码头,就是当年水运京铜留下的地名。

从道光二十年京铜水运停止至民国31年,金沙江航道失修,加之地震引发的山崩、洪水、泥石流等灾害,木船长途运输中断。辛亥革命后,云南省府命金沙江沿岸10县知事,调查金沙江至巧家数百公里的航道状况上报。1938年2月,为解决抗战军需,全国经济委员会组成勘查队,沿普渡河到金沙江,经巧家、绥江、宜宾到达重庆,写出金沙江试航勘查报告,提出分段整治、分段通航的意见。1939年5月,荷兰籍水利专家蒲得利受国民政府交通部、经济部聘请试航金沙江,蒲得利于当年5月10日在老君滩不幸遇难身亡。1943年6月,交通部督察万琮受命再次试航金沙江,两船载铅6吨自蒙姑启运,行至白鹤滩一船翻沉,6人遇难。

1963年,交通部门共投资整治滩险150多处,使新市镇至宜宾105km航道得到很大改善,可以常年通行客货机动船舶。70年代修通金沙江沿江公路,水运急剧减少。80年代以来,国家对金沙江开发的决策和实施,主要集中在水电站建设上。换个角度看,这些险滩正是金沙江水能资源极为丰富的标志。

横江为昭通又一重要水道,古称朱提江、羊官水、崩容江、石门江、土獠蛮江等。有趣的是《华阳国志》载:“崩容江出好磨石,江多鱼害”。所谓“鱼害”,有学者解释为洪水季节大量河鱼漫入稻田咬食秧苗。著名的汉《孟孝琚碑》所述“寒水北流”亦指横江,因其流向自南向北,横断东西,故称横江。民国《盐津县志》谓:“朱提江为金沙江支源,长江航路之一分起点,欲开发边疆国民经济,则此江之疏浚岂容忽视。”[12]旧志载横江通航情形为:

盐津河,从盐津县起,可达四川之磨刀溪,虽诸滩鳞次,然少遇险失事。至磨刀溪则有滩,名九龙袤,长十余里,河中乱石纵横林立水面,舟行至此,须起载,陆行十余里至张窝,然后通行至叙州。惟夏季水涨满峡,此滩始可无碍。[13]

横江干流在鲁甸县境内称龙树河,昭阳区境内称洒渔河,大关、盐津至水富县两碗乡一段称关河或盐津河,两碗以下称横江,早在晋代便可通航。据蓝勇考证,宋代从阿蒙坝(豆沙关)可以双舟并行100km 到今安边[14]。元代至元年间(1264—1294年),在云南所设的唯一一条水路就是昭通的关河航道,共设水驿站4处,有船24只。由叶梢坝、盐井、华贴、滩头四站经四川横江站与长江水路相连。据《经世大典·站赤篇》载:

乌蒙北至叙州,若造船立讫水站,则陆路七、八日程,顺水一日可到。俟立讫,来由水路者,使由水路为便[15]。

至元二十七年四月,四川行省备右丞耶律秃满答儿言:“窃见乌蒙迤北土僚,水道险恶,覆坏船只。”当时关河水运之艰难,从元《混一方舆胜览》的记载亦可见一斑:

土獠蛮江(今关河)。两山峡束五百余里,水中多巨石,湍口峻急如万马奔,惟五板小舟可行,容使客二人,水工六人[16]。

《元史》亦载:“叙州、乌蒙,水陆险恶,舟多破溺”。至元二十八年三月关河水运终因“叶梢站江河险恶,船只不可进”而废止。从明到清初横江水运阻塞难通。

横江纵贯昭通中部,是名副其实的中心水系,其水运价值理所当然受到历代政府及百姓的高度重视。张允随认为“关河水道与金沙江相为表里”,鉴于昭通府地阻舟楫,物贵民艰,为了缓解铜运艰难以及返程上运油米以济流通,于乾隆七年奏疏请开关河航运。经过调查,盐井渡至叙州府安边汛计有七十二滩,六十一滩略加修治即可上下无阻;惟有黄角槽等十一处险滩需大加疏凿。关河航道治理费时三年,至乾隆九年(1744年)竣工。“铜运坦行,商货骈集,克收成效”。乾隆大为嘉悦:“若如所言,永收利赖之益,则甚美而又尽善矣”。盐津墨石沟关河东岸尚留有乾隆庚寅年(1770年)所刊“达崎开塞”石刻,正是对关河水道开浚后通航情形的描述。保存于盐津县城北18km的小木滩疏河石刻,亦记录了乾隆43年疏浚关河水道的史实。

直至20世纪60年代,关河水路运输既是盐津县客货运输的主要形式,也是昭通地区货物入川的重要通道。1979年,213国道全线开通,因修路时开山炸石造成横江航道严重堵塞,关河水运停止,仅有安边至横江镇一段14km的河面尚能通舟行船。1984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到昭通考察时,还亲绘关河草图,建议重新疏浚关河,以缓解运输压力,但终因时过境迁而无力回天。

横江支流牛街河,又称白水江、戈魁河,河道弯曲狭窄,滩多水急,牛街至两河口有60处险滩,平均不到一公里就有一个碍航险滩。白水江上的著名险滩有:麻柳滩、活麻滩、打罗滩等。1968年7月,白水江山洪暴发,牛街下三公里处观音岩滩被泥石流阻断,白水江航运彻底终止。

南广河即《水经注》所载源于南广县汾关山(杨龙塆梁子)的符黑水[17]。上游源于明清时期的镇雄州境东北(源头在今云南威信县高田乡,当地叫罗布河),北流四川珙县罗星渡,经庆符县城(今高县庆符镇)在宜宾市南广镇注入长江。明代曾在南广河干流上开凿过运粮航道,终因滩石险峻,舟楫难通而废弃。乾隆七年,张允随奏准开凿各滩。据威信县志载:

乾隆十年(1745年),东川铜经贵州省威宁、云南省镇雄州斑鸠沟运至四川省罗星渡上船,水运至宜宾、泸州,送京城交兑铸币,年额378万斤[18]。

乾隆十一年张允随奏报:“滇省新开金沙江、盐井渡、罗星渡三处通川河道,所有京铜运道具可改陆从水。”三处水运每年运送京铜650余万斤。[3](P.691)

二、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险——渡口、溜索地名

人们过河的方式,除架桥之外,则是直接踩着河底涉水而过,或浮水而渡,或跨越水面“飞渡”。对古人而言,渡河充满了极大的风险,古诗云:“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对此,唐人王建亦有诗云:

渡头恶天两岸远,波涛塞川如叠坂。……妇人无力挽断衣,舟沈身死悔难追。公无渡河,公须自为。

在昭通境内众多的江河山涧之上,过去除有少数桥梁沟通之外,多数地方主要靠舟楫和溜索渡河。其中渡口又有官渡、义渡、私渡之分,巧家一县就曾有各类渡口40余处。至今仍保留在昭通地名中,属于历史上重要渡口的有:位于金沙江边上的巧家老渡口、龙王庙渡口、攀枝花渡口、蒙姑渡口;永善的黄坪渡口、将军岩渡口、溪落渡;绥江的中碛坝渡口、南岸渡口等。

老渡口为滇川间著名古渡。民国旧志称其为:“杨柳依依,夹荫两岸,商旅往来,扁舟横渡,自朝至暮,络绎不绝”,又名“杨柳古渡”。曾是川滇交通要道。相传为汉时之“泸津”,是诸葛亮“五月渡泸”的地方。龙王庙渡口,为清乾隆五十七年富绅刘汉鼎捐田所置义渡,刘氏并作《咏可富村》诗:

川滇界连,中隔金沙江,两岸居民往来移家江岸者日众,两省官兵亦每会哨于此,苦无守渡船户,余捐置田百亩,请设义渡焉。

可富村边问古渡,浑茫时隔蚕丛路。

蛟龙白昼横拒人,望洋叹者不知数。

我生已乏济川才,轻舫小艇为君开。

从今莫唱公无渡,试看汗牛小队来 。[19]

昭通渡口地名中较为著名的还有盐津境内横江上的普洱渡、盐井渡等。从语言学角度看,威信的“人渡”这一渡口地名也很有意思,因为它强调的是渡人,而不是牛马牲口及物资。与此相对的是昭阳区“马渡口”,则是因运输物资的驮马必须在此涉水渡河而得名,这一地名中赶马的人被暂时忽略了。此外,在昭通地名中留下痕迹的渡口还有:

巧家道角渡口、棉纱湾渡口;鲁甸新渡、韦家渡;永善大毛滩渡口、燕子岩渡口、羿子村渡口、大糖房渡口、哪皮渡、船码头、六马厂渡口;绥江石龙渡口、罗卜石渡口、黄茅坝渡口。

镇雄斑鸠渡口、渡船坝、小渡口、大渡口、果哈渡口、壁数渡口、田头渡口、茅坝渡口、湾头渡口、河坝渡口、三岔河渡口、新滩渡口、坛子口渡口;威信顺河渡口、河坝渡口、罗布渡口、旧洞渡口、彝良的大渡口、渡口;大关双河渡口、撮箕河渡口、长沱渡口、金家渡;盐津半边渡、林家渡等。

昭通另有一种介于桥和渡之间的溜索,即在几十至数百米宽的沟谷中,横牵一根缆绳(过去多用竹缆,现改用钢缆),人另用绳索系牢,悬吊在缆绳上飞渡而过。这种跨越江河的方式,省时省力,充满智慧,却又危险万分,时常出现断缆掉溜,造成人员伤亡的现象。但过去在一些波涛汹涌,无法行船的河段上,它却是唯一的选择。对此,蓝勇指出:“溜索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索桥,而是一种与索桥并列的交通设施,因溜索并不是作为一种索桥雏形出现的,他的出现主要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差异而与索桥同时产生,并列发展的。他说:

如张泓《滇南新语》载:“澜沧江更觉险奇。两岸险逼,无隙可施铁索,土人乃作溜渡,俗名曰溜筒江。”姚莹《康輶记行》卷15谈到:“松潘茂州之地,江水险急,既不可舟,亦难施桥”,故才作溜索。李心衡《金川琐记》卷6:“土民中有老年者为予言甚详。江面既阔,夹岸皆高山,既不能立磉建桥,更不能建索桥,不得已为溜索。”有时索桥因故毁坏往往又改为溜索,如贵州鸭池河铁索桥在咸丰八年(1858年)毁后便改为溜索。[20]

昭通过去还有一种将溜索与船只相结合的“溜船”,其情形正如徐中舒所说:“古代居于西南横断山脉间的人民,在溪流湍急,河道不甚宽广的岩岸上,树立木桩牵引船筏,自此岸达波岸津渡处。[21]对此,明朝杨升庵《谈苑·醍醐》中早有提及:

牂柯今贵州地,其江水迅急难渡,立杙两于两岸,中以絙的之,舟人循绳而渡,盘江、崇安江皆然。

中原地区亦有用木桩系船以济之事,唐张守节撰《史记正义》,引《三秦记》云:“龙门水悬船而行,两旁有山,水陆不通”。溜索、溜渡在昭通地名中同样留下了不少踪影,如巧家关溜,永善的溜筒江、溜上,大关的徐家溜口、沱溜湾,镇雄摆溜湾子,鲁甸杨家溜等。

三、江险滩节密,水落且石出——江河险滩地名

昭通众多的江河险滩地名,主要是清朝滇铜运京,开通水路之后载入史册的。当时已将滩口区分为最险、次险、小险、一般,共四个等级。金沙江河道,自永胜金江街至宜宾一千余公里范围内,“计有险滩二百余处,无名急险滩一百余处,合计约有四百余滩。又以两岸山崩,到处可见,水道形势随时变迁。”正是这众多的险滩激流使金沙江航运始终未能畅通。金沙江通航条件较好的下游河段,仅在绥江县境内就有大小滩险45个:

小雪滩、大雪滩、耍和尚滩、碎米滩、栈桥滩、和尚坡滩、马皮包滩、牛皮滩、大滩、小新滩、大新滩、撤水溪滩、清水浩滩、洪寅溪滩、猴儿溪滩、打样石滩、秤沱溪滩、门坎溪滩、灰踏溪滩、黄坪溪滩、石棺材滩、燕咡岩滩、盐井石滩、螃蟹滩、九步岩滩、新滩、锁滩、湾湾滩、判官墩滩、鸡肝石滩、麻麻石滩、石溪滩、冷饭溪滩、新开滩、小汶溪滩、磨盘滩、桂溪寺滩、庙基子滩、桅杆嘴滩、烧箕沱、烂滩、大窝滩、石野滩、大鹿溪滩、石板溪滩。

这些滩口水情复杂,变化多端,既有终年碍航的险滩,又有汛期和枯水险滩之别。下游尚且如此,上游则可想而知。清朝每年约六百多万斤的滇铜入京,主要是依靠一套全长超过六千公里的水运系统。第一段由云南至四川泸州(计有60个次险滩,18个险滩)。第二段则由泸州经重庆到汉口,第三段由汉口到扬州;第四段由运河通京师。沿途所经地方官员上自总督巡抚,下至府州县官,都有监督协助运送铜材的责任。乾隆五十五年令沿岸“各州县刊刻险滩名目,于两岸插立标记,传知船户水手留心趋避,俾免冒险行”。乾隆五十六年奏准:

各处险滩仿照救生船之例,酌募滩师四、五名,按所在州县,捐给工食,令其在滩,专护铜铅船只。

铜铅遇有沉溺需“顾募水摸,探量水势,设法打捞”。据《永善县志》载,清朝时期县内金沙江航道主要运送京铜,年运量60~80万公斤。朝廷规定须由知县和县丞亲自押运,若遇翻船失事,“定罪不赦”。曾经有杨茂等两名知县因铜运船翻沉而丧生。乾隆四十三年,铜运船在大汉槽滩覆舟,副官村(永善分县)县丞朱朴因无力赔偿,投江而死。后经钦定失事“准予赦免”的18处险滩为:

沙河滩、黑铁滩、羿子滩、乌鸦滩、务基滩、大虎跳滩、小虎跳滩、溜筒子滩、特依滩、小锅圈滩、大锅圈滩、大猫滩、冬瓜滩、大汉槽滩、木孔滩、苦竹滩、凹崖三腔滩、新开滩等。

除上述18处险滩以外,失事必须追究责任,分赔损失。清代永善县知县查枢,有诗描写金沙江船行之难:

黑铁关前滩势急,七八月间雨尤集,下有大小之雾基,上有沙河高丈级。滂沱一夜发怒涛,泉石飞坠鬼神泣,纷纷块垒填江心……[5](P.802)

巧家境内金沙江水道,上段由牛场坪至蒙姑,王家坪以上水流平缓,以下有白鹤、铁厂河、老屋基等险滩;中段蒙姑至县城,有三家村、双龙、黄家坳、杨家沱、红路等滩;下段由县城至六城坝,著名险滩有二龙沟、棉纱湾、老街子等滩。对此,《巧家县志》的记述如下:

上下水行船,遇滩,需盘滩、吊滩或滮滩。“盘滩”,是指上水重载船在过恶滩时,在滩口以下将装载的货物盘驳上岸,挑到滩头,待船上滩后再装载前行。根据水情,有盘“全载”和“半载”之分。“吊滩”,是指下水船过滩时,“背箍头”的3个人上岸,不时收、放拴在船头和船尾的“箍头绳”,同船上掌艄、执篙的两人协同配合,控制船的速度,迅速调整方向,以避开明石暗礁,安全过滩。如滩口水太浅,必须先盘驳减载。“滮滩”,是指下水船在过滩时,既不下人、减载,又无吊纤保险,重载闯滩。行船事故多出在“滮滩”之际。[22]

这些历史上让人望江兴叹的险滩,而今多数已被过去整治航道时炸毁,余下的已被向家坝、溪落渡所淹没,巧家白河滩等亦将潜入江底,成为历史的记忆。

“大江东去有新滩,舟子狂呼行路难,我道漫言滩水恶,客书无不报平安”。提到金沙江航运,不能不提到著名的“金江号子”。行船过程中,号工根据前面的滩形水势领唱,主要起报告、提醒和鼓劲的作用,后面的纤夫和水手则根据号工的号子随时调整行船和拉纤路线,前呼后应,齐心协力,共斗险滩恶浪。金江号子分为招架号子、扳滩号子、下滩号子及抛河号子等二十余种,唱词有固定的,也有随口道来的:

太阳出来三丈三,小小船儿下陡滩,行得正来坐得稳,不怕风吹浪打翻。

关河航道虽经清朝疏浚,但从柿子坝白水江口至安边,一百多公里的江面航行仍旧十分艰险。顺流而下,多倾覆破溺之虞;逆水行舟,有背纤拉船之苦。民国《盐津县志》载:“往来船只,稍一失慎即遭覆溺,自昔迄今无时不闻”。到20世纪50年代,水位高时木船还可从安边行至盐津,通航里程86km,低水位时只有张窝以下河道能通航。据《昭通地区志》所载横江上有险滩66处,尤其以凉水井、剑槽两滩最为险恶。加之,沿江滩情年有变更,时有“新滩”形成,令人防不胜防。

关河航运亦有船夫号子,主要分为上水调与下水调。由一人领唱,众口帮腔,随航行所至平水、激流、险滩的境遇而变换,提神鼓劲,触景生情,见人唱人,见物唱物。有一首上水的长调,通过船工之口,把沿途所经过的险滩地名一一唱出:

唱关河来道关河,嗨欧!

河弯水急险滩多。嗨哟!

剑漕、凉水(井)难飞渡、马桑的乱石铺满河。

九龙(滩)磨刀(溪)要启货,庙口闪出两岔河。

新滩原本借路过,杨柳(滩)沙坝石埝(溪)多。

板枷(滩)带起受罪过,青杠湾头安乐窝。

一座庙儿(庙子溪)多冷落,不为花坛(碛)所为何。

只见磨盘(嘴)不见磨,叫化挨(岩)打多软弱。

两平场地相对坐,回龙滩上现五沱(岩)。

干鱼(滩)下酒本不错,铁锤(滩)铜鼓(溪)遇石锣(滩)。

九步(岩)石梯人人过,雨淋(碛)燕儿(燕子坡)飞过河。

一条花蛇(溪)真歹毒,远望蛤蟆(石)往前梭。

硬起心肠(兴场)要咬我,幸有新兵(滩)来剪除。

猪屎(沱)臭来很心恶,大风(滩)吹来差不多。

将军(滩)石灶(孔)难封火,雀儿(石)唱起太平歌。

黄连(碛)苦来不算苦,癞洞螺子(滩)打破脚。

三道拐、荔枝沱,犀牛(牛滚凼)望月竹林角。

青菜(滩)当顿很难过,吊颈(滩)死去见阎罗。

土地(滩)老者岩上坐,一根杨柳(翻兜大树)倒下河。

猪圈(滩)门前猪一个,鱼跳(串)龙门天星窝。

真武(山)祖师倚岩坐,老鸦石占半边河。

小木(滩)提刀把大木(滩)破,芦槁(林)烧起下油锅。

弯弯(滩)要走油房(原在礁岩)过,石龙过江打筏沱。

三龙(滩)争斗比强弱,累得老龙揪腰壳(子)。

临江碛上花儿沱,沱湾鲢鱼洞内多。

杉木滩坡多杉木,大石新滩长黄桷(港)

拦河门坎(滩)水淹过,盐井(坝)熬的花盐多。

那怕老鸦滩险恶,(吊)钟岩响钟奏凯歌。

石门道通过盐井渡,铁索桥横锁大关河 。[23]

这首长调,船工行一路,唱一程,把沿途所见及当时的情绪编串成调,别具一格,饶有情趣,不失为了解关河航运史的生动材料。现在随着内昆铁路、昆水高等级公路的开通,横江航运已经退出历史舞台。数百年间响彻横江两岸的关河号子,转瞬之间,已成遥远的回响。同时,因张窝等一系列梯级电站的完工,那些曾经白浪滔天,令人壮怀激烈的江河险滩,大多淹没在平静得让人窒息的一潭潭死水之下,踪影全无了!

四、结语

昭通全市11个县(区),有7个县城位于江岸河边。此外,巧家县金沙江边的杨柳古渡、盐津县横江边上的普洱渡、盐井渡、牛栏江边的韦家渡都是因水运而兴起的居民点和集镇。正是在对河流的治理与开发、利用与保护的过程中,锻炼和培养了人类自己的文化。目前昭通的内河航运,除水富港外,金沙江、关河航道等,都因梯级电站及现代交通的兴起而逐渐衰落了。许多与先民们生死攸关的江河险滩,已随着库区的淹没,正在人们的视线中迅速消失;而那些曾经深刻的地名记忆,也将因其形态的改变,无可奈何地日渐模糊而远去。

渡口、溜索是过去人们横绝江河的主要方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渡口已被路桥所取代。如镇雄原在白水江上设有10个渡口,而今已是渡船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渡口名!这些曾经舟楫穿梭的渡口,多半已化为地名,留在历史的记忆中了。而鲁甸龙头山镇位于牛栏江边的曹家渡,早已更名为“店子上”了。即使到了经济、科技高度发达的21世纪,一些地方的渡口、溜索还在为当地百姓的出行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回顾历史,昭通大地上这众多的险滩、渡口、溜索地名,将永远铭记着先民不畏艰险,勇于开拓的创业精神。

[1]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1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301.

[2]昭通旧志汇编编辑委员会.昭通旧志汇编(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494页.

[3]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8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629.

[4]昭通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昭通地区志中卷[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165.

[5]昭通旧志汇编编辑委员会.昭通旧志汇编(三)[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853.

[6]祝穆,祝洙,增订.方舆胜览(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3:1131.

[7]刘复生.僰国与泸夷[M].成都:巴蜀书社,2000:166—167.

[8]蓝勇.历史时期西南经济开发与生态变迁[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218.

[9]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11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54.

[10]李正清.昭通编年史[M].昆明:云南出版集团公司,2009:260.

[1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年间疏浚金沙江史料(上)[J].历史档案,2001,(2):47—61.

[12]昭通旧志汇编编辑委员会.昭通旧志汇编(六)[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1706.

[13]昭通旧志汇编编辑委员会.昭通旧志汇编(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494.

[14]蓝勇.历史时期西南经济开发与生态变迁[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220.

[15]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2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634.

[16]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3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108.

[17]丽道元,注.民国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水经注疏(中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2776.

[18]云南省威信县志编纂委员会.威信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198.

[19]云南省巧家县志编纂委员会.巧家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666.

[20]蓝勇.西南历史文化地理[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427.

[21]徐中舒.夜郎史迹初探[G]//川大史学·徐中舒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513.

[22]云南省巧家县志编纂委员会.巧家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268—269.

[23]云南省盐津县志编纂委员会.盐津县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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