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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翔武的诗

2015-03-31张翔武

荷城文艺 2015年1期
关键词:房梁

作者简介:张翔武, 1980年生,湖南安乡人,2001年至云南,2004年起在各种刊物发表作品,另有散文、随笔、书评见于各类报刊。现客居昆明。

窗外的山

周围都是山,遥远而沉寂,

人难免产生无法翻越的绝望,

就像当年杜甫坐在船上

望着洞庭湖持续不停的雨。

那些山变化着颜色,早晨黑蓝色,

中午绿色或黄色,傍晚

它们是黑色,多了一道金色轮廓。

在草木和阳光的隐藏下,

不管如何变换颜色,

山一直是障碍,让人无法翻越。

夜宿金沙江边一个小镇

一些公鸡睡了,另一些醒来

开始歌唱,吵醒旅馆里的客人。

在海拔两千两百多米的小镇,

夜幕下群山涌起又隐退。

天空像深蓝色的皮面

镶满了一颗颗铜纽扣,

那么近,混杂在树上的金橘里,

随便扬手就能摘下一枚。

它们这样显眼,这样巨大,

北斗星相当好认,抬眼就见,

猎户座在哪儿?再过百年,

它们仍然只是零散的星星。

从一颗到另一颗,

光线是它们相互交流的方式,

每次对视都要穿透漫长的黑暗,

还好——

它们不必逃避,也没有隔绝。

站在屋外,我想起

一些人和星星那样清亮,

多少次引起我的注意,

随时可见,一直存在某个角落,

而我从来不知道怎么接近。

迷鸟

车辆取代牛马,

街道和住宅区挤走树林和池塘,

青蛙和蛐蛐的鸣叫消失

在发动机的咆哮声里。

风起时,一张张脸

(同样的表情和话语)

落叶般翻动,

漂在黑色河流上。

通往世界的路突然拐向

地标性建筑背后,

公路在地图上交叉

如吹破的蛛网,

外省人左看看右看看:

此时此地,一只迷鸟。

追蝉

夏天傍晚,阳光垂落下来

像很多片谷芽糖悬挂天地之间。

蝉出生在露珠蒸发之前的早晨,

用尽短促的叫声抵抗滚烫的暑气。

它拖长颤音,好像圆锯刚刚割完

一块木板,激荡嗡嗡的余音。

我轻手轻脚,想看个明白,

噗,它早有警惕,纵身离去,

舞动闪光的翅膀,

从前门到后门穿过堂屋,

它落在屋后一根树上,

重复那首简单的歌曲。

我正要靠近,它再次一跃而起,

逆着光线蹿入天空——墙上

夕阳留住我的影子,许多年。

疯少年

公路上,一个疯少年走着,

衣服落满灰尘,领口结着油垢,

脱掉线缝的袖子露出倒肘

像鸟的翅膀掉落一撮羽毛。

孩子们跑来,瞪着眼睛,不敢靠近,

大人们叹息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天要黑了,云群滚来,

风暴躲在暗处,蚊子飞出草丛,

孩子们在爸妈的吆喝声里磨蹭。

有人端来一碗饭菜,

疯少年只扒一口,立即吐掉,

另一个他,从胃里伸手

朝自己脸上猛打一拳。

他挣脱别人挽留的手,

哀哀地嚎几声,低头走路。

头顶开始下雨,粗哑的嗓音穿透夜色,

雨水绞紧头发,像树根抠进泥土。

家家户户开始关门,

窗口亮起了灯,

没有一扇门为他敞开,

乡村的路在延伸、翻转,

像蛇的肚子。

他拥有任何一条路,又无路可走。

鲤鱼板籽

三月里,鲤鱼从深处上浮

跳出水面,借助坠落的力量

催生春天的鱼籽。

听到那一声叭喇

我总是转头去看,永远只能看到

一团银光沉落水里。

水花收拢、再平伏,涟漪荡开

仿佛一只手不停画圆,

越来越大,扩向远处的桥洞。

那声水响是鱼弓起身子

向上蹦跶,然后砸向水面——

一个音符飞转空中之后

重回它在乐谱中的位置。

洄游、挖汁、浮头、吃草,

所有的鱼在这条河里,

都以随意状态完成自己的演奏。

上梁

几个月来,大人们每天都忙:

挖池子,烧石灰,挑河沙,

从拖拉机上搬下成千上万的砖,

这些砖火一样在瓦匠手里上升,

追向冒出地平线的朝霞。

砌好了山墙,

人们抬起雕上龙凤的房梁,

它沉浸于金黄的光,

散发一股桐油味。

有人拿来红绸,系上房梁,

说这可以镇宅辟邪。

站在山墙上的人

提起拴在房梁两头的绳子,

用力,向上,绳子逐渐拉直,

紧紧绷住,像根根琴弦。

地上的人仰头大喊——

高点啊,再高一点!

它横在屋顶,好像生来就是

为了找到这个位置。

屋主笑着,点燃鞭炮的引线,

爆炸声压过人们的欢呼声,

突然,糖果、饼干、花生从天上撒落,

大人小孩围上去,弯腰哄抢

像一群鸭子雨后追啄蚯蚓。

烟雾飘过墙头,

房梁在太阳下闪亮,

它将承受雨水、腊货和种子的重量。

失眠

对失眠的人来说,深夜的

任何声音都是一种挑衅,

狗在楼下狂叫,蟑螂爬过灶台。

天亮了,一只不知名字的鸟

在树上打开嗓门,时高时低,

像歌手吊嗓子那般专注,

它的听众只有那个彻夜失眠的人。

他的脸浮现在裂纹蜿蜒的穿衣镜里,

身后影子拉长,正如地球悬转空中,

一半沉落光明,另一半陷入黑暗。

出走

离开,我对自己说,

出走多少次,我终于逃离湖区,

趁着青春期的涨水季节

逆流而上,越过父母的堤坝,

游向陌生的河流和城市。

和所有人初出家门一样,

好奇心耗尽,玩心变小,

头脑里生出孤寂的菌子。

斜靠着车窗,紧盯火车外面,

试图从陌生的山山水水里

找到熟悉的事物,哪怕

一根果树,一片鱼塘,一只水鸟。

没人等我,他们已经存在,

人群和街道按照自己的方式晃动,喧闹。

那好吧,我该找到自己的世界,

跑快点,找个安静的角落。

直到累得浑身发抖,

我躺下来,看见远远的地方

站着当初的我,身穿一件中山装——

害羞,拘谨,不讲一句多话。

致庄蹻

你跨上战马,紧握刀把,

带领军队辗转群山之间,

我只有一支笔、一张纸,

孤身游走坝子里的城市。

二千二百多年后,

我还能望见那片大水,

时而苍白,时而闪耀,甚至湛蓝

好像天空扔下喜怒无常的孪生兄弟。

你是侵略者,攻占城市,又失去它们,

直到成了亡国者。山重重,水重重。

故国的消息经过电磁波从云层里传来,

机器、工厂和城市取代秦国的兵车

向湖区推进,成为新一拨占领军。

他的国度,

流亡的将军在马上得以另建,

他的本土,

漂泊的诗人只能在纸上追忆。

词语

你迷恋词语,胜过其他事物,

搬来或移走它们,塑造出各种风景。

不管早晨,还是晚上,坐在

本来是饭桌的书桌前——

上面堆满书、稿纸、笔记本和诗集复印本。

头脑里一阵风暴搅乱凉开水似的生活,

一只只黑蜘蛛接连爬上空白地带,

还有一个词应该更适合这里。

外面,太阳伸出千万把灼热的剑,

一生中,多少天会这样过去,

你从不可惜,本来就该如此。

电话没有动静,楼下的街区

遥远得像是乱世的战火。

世界轰响,人群轰响,绞肉机轰响,

眼里都是黄色的脸,愁苦而警惕,

哪里缺少你那一笔悲凉?

喉骨容易碎裂,词语没有声音,

你慢慢坐下来,等待下一场风暴来临,

伸手抓住阴暗天空中的闪电,

钉在纸上,排成一行行汉字。

失独

谁知道她怎么失去女儿,

每天半夜在小镇上唱歌。

歌声穿透墙和门窗,

传进还没睡着的人们的耳朵。

唯一的伴奏是腊月的风,

快速,寒冷,饱含力气,

想要冻结它们触碰的任何事物,

这些身穿冰雪铠甲的军队

迈着大步,跨过空荡荡的街道。

只有她看见没有尽头的队列,

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她照旧到处乱走,照旧大声唱歌。

有时候,风住了,

她的歌声变得清晰起来,

仿佛一根快要淹死的树

从大水里挣出它的顶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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