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德军(1976－)，男，安徽寿县人，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研究;周逸(1991－)，女，安徽芜湖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预研项目(SKYY201306) ;安徽高校省级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SK2013A024)。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2.028

对于1950年的整风运动，学界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是总体而言研究成果还不甚丰富，只出现了十多篇相关论文和一篇相关硕士学位论文，无相关博士学位论文和著作，反映了对本次整风运动的研究欠缺深度;二是研究路径基本趋同，无论是研究的内容，还是对相关问题的判断都基本一致，甚至局部地存在“炒剩饭”的问题;三是研究资料的使用基本相似，多数是对中央整风文件的再解读，缺少对新材料的挖掘，特别是档案资料的使用。基于此，笔者以江苏省档案馆的档案资料为依据，结合中央相关文件，分析苏南地区 ①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以期对整风运动的研究略尽绵薄之力。

一、为什么要整风

中共从成立以来就相当重视党员干部的工作作风问题。早在抗日战争末期，郭沫若就写了著名的《甲申三百年祭》，最先在重庆的《新华日报》发表，后被延安的《解放日报》转载，之后又印成单行本。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更是提出了著名的“两个务必”。

但是，随着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建立，在由革命转向建设之际，干部的工作作风发生了变化。1950年春，据苏南区党委办公厅的报告，干部中存在着严重的工作作风问题:第一，官僚主义。如由于粮食局对粮库的检查督促不够，致全区霉烂粮食达200万斤以上，同时空仓的数字也很大，估计在100万～200万斤，其中武进县一个区，空仓就达70万斤。第二，命令主义。江阴县周庄区发生骚动，县长一下就抓了80余人。无锡江门区农会副主任沈小弟去年夏征时，一出去就带上十来个人，老百姓三言二语不对，绑了再说，平均每天在三人以上，乱打乱抓在苏南延续了很长的时间。第三，贪污腐化。贪污的损失，以税务部门六个案子来计算，就有1.8亿元 ②。江阴贪污被查出来的有十余起，其中一个人就收了五两金子。常熟税务局集体贪污三十两金子。第四，无政府无纪律现象。苏州市政府有几十个新介绍进来的人员，市长局长都不知道。 ［1］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央如此警惕和重视的情况之下，为什么新中国成立初期这一情况却日趋严重呢? 1950年5月，朱德在《加强党的纪律检查工作》的讲话中认为，主要原因是“在客观上，一方面是由于革命的胜利，容易使我们产生政治麻痹、思想松懈、骄傲自大等等许多坏东西;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周围环境的包围与影响，如与其他阶级合作，与留用人员共事，城市的花花绿绿，等等。在主观上则是由于我们党内的教育、党内的生活、党内的制度，特别是党内纪律的执行等等方面，都还存在着许多严重的缺点” ［2］236。这种分析是合理的，但除此而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第一，建国初期的市场经济与全能型政治架构的矛盾。据张鸣的研究:“中共建国后意识到由于国家的极度贫弱，必须允许私人资本的存在与发展，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维持市场经济的地位，但政权的模式却跟前苏联看齐，坚持党的一元化……。但是，在夺取政权之后，中共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如何解决取得政权以后，党的一元化领导的集权体制跟私营资本、市场经济关系的问题很快就浮现出来，所以，私营资本的权力寻租和国家统制对市场经济的戕害等问题很快就暴露了出来。” ［3］这种情况体现在工作中，就是在干部掌握较大权力的情况下，有一些私营工商业者向干部行贿，加剧了干部工作作风的恶化。

第二，小农意识的影响。在革命过程中，中共就是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革命党，农民也一直是中国革命的主力军，当然这是由特殊的环境所决定的。在建国之初的党员构成中，农民出身的党员占绝对优势，且大多为文盲。“到一九四九年底，全党党员总人数为四百四十八万八千人，其中农民三百四十万一千人，占百分之七十五点八。党员的文化程度，其中文盲三百零九万六千人，占百分之六十九。” ［4］242－2431950年5月统计，“苏南区计有干部29467名，其中贫农和中农就有18280名，占干部总数的62.03%。” ［5］新中国成立后，这些干部要担负起建设的任务，干部中潜伏的小农意识及行为就会暴露出来。小农意识的主要表现是:“忽视现代机器的价值，不爱惜工业生产资料、任意浪费乃至破坏的现象时有发生;曲解党的政策，否认合法的财产权与生活资料的私人占有，主张平均主义;轻视文化，以‘大老粗’自居;不懂政策、法律，任意地打人、骂人等。这种存在于干部身上的观念及其外化的行为，会影响到干部的思想作风。” ［6］这些小农意识的影响也成为建国后干部作风恶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面对日益严重的干部作风问题，中共中央毫不姑息，主动采取措施，一是用法律的手段，1949年11月成立由朱德领导的中央及各级党的纪律委员会，加强党的纪律。二是通过整风的方式，1950年5月1日，中央发出《关于在全党全军开展整风运动的指示》，明确要求“严格地整顿全党作风，首先是整顿干部作风。此项整风运动的主要方式，是阅读某些指定的文件，总结工作，分析情况，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 ［2］217，整风运动正式开始。

二、苏南整风运动的开始

党中央发布了整风指示以后，苏南区党委随即制订了“关于执行中央、华东局整风指示的计划”，苏南整风运动正式开始。

第一步是明确重点、制定制度。苏南决定在1950年土改以前，“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整风运动，严格整顿全党作风，首先是整顿干部作风，克服目前党员干部在工作中所存在的严重的命令主义、官僚主义作风以及一部分党员干部功臣自居、骄傲自满、贪污腐化等不良倾向，以端正党内思想作风，加强党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只要这样，才能适应新形势与新任务的要求，保证土地改革在苏南顺利地进行，避免或减少在工作中发生严重的缺点和错误。” ［1］

但整风运动不是“大呼隆”，不同干部整风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各级干部是整风的重点，因此整风要求克服进入新区一年来突出的不良倾向，主要整官僚主义、命令主义、资本主义、无组织无纪律现象，对县以上的领导干部主要克服官僚主义作风，以及某些资本主义思想，区以下干部主要整命令主义，学习群众路线及个人享乐的资本主义思想以及还有一些干部严重的贪污腐化。机关干部主要克服官僚主义作风，其次则是工作效率不高，工作被动。新干部则主要确立革命的人生观、为人民服务克服旧社会带来的雇佣观念和骄傲自大的观念。” ［7］

为了保证整风运动的顺利开展，苏南区党委要求，首先，组织领导，各级机关以各级党委为核心，机关支书及行政负责人参加组织学委会，负责领导机关整风。其次，时间，整风与土改学习，一般可定为两个半月至三个月，每天规定二至三小时，须在办公时间以外进行;在此期间，经常的理论学习应暂时停止。在职干部整风均须在十月底以前结束，以便一部分机关干部整风后可专门训练，参加土改工作。再次，整风必读文件，一是“毛主席:为争取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而斗争”;二是“刘少奇:在北京五一劳动节干部大会上的讲话”;三是“斯大林、毛主席论批评与自我批评”;四是“中央关于加强党员与非党群众合作的指示” ［1］。

由此可知，此次整风运动的对象是各级干部，重点是整顿这些干部的工作作风，不同级别的干部整风的内容也不尽一致，而且，为了保障整风运动的顺利开展，苏南区党委还成立了“学委会”作为领导，规定了整风的时间和整风学习的材料。

第二步是突破运动的障碍。由于整风的对象是干部，自然引起干部们或明或暗的抵制，具体表现为:第一，对于这次整风的主要任务和目的，有不少干部在认识上还是不明确或不够明确，由于存在这样的问题，有些干部对整风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些干部对整风还存在一些不必要的顾虑，表现在某些领导方面的，就是对整风领导抓得不紧，或者做得不认真，表现在某些干部方面的，就是被动疲塌，虚应故事，或者强调自己的“工作忙”“没有功夫来整风”。第二，对于这次整风的基本方法和关键，有一些领导干部在认识上还是不够完整，往往提到了一方面而忘记了另一方面，或者强调了这一方面而忽视了那一方面，因而就容易产生不是经验主义就是教条主义的偏向，使整风的结果收效不大。第三，对于整风运动在领导上必须掌握重点的问题，有某些单位在实际掌握上是抓得不够紧，一些领导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忽视了重点，引起干部产生抵触情绪。 ［1］

为了突破运动的障碍，保证整风运动的顺利开展，苏南区党委积极采取措施:一方面，打破整风的思想障碍，树立正确的整风态度。根据华东局整风指示的精神，苏南全党干部在进行大规模土改以前，每一名干部毫无例外地都要进行一次整风，这是完全必要的。任何人认为整风是整下不整上，这是不对的，整人不整己也是不对的，等待上级先整，依靠上级来整也是不对的。还有一些人认为自己无风可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是不准确的，是对党不负责的态度。还有同志认为整风是老一套，这是消极主义的态度，或藉口工作忙消极应付也是不对的。整风是积极的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在整风中要检查工作，克服缺点和错误，加强全体干部的组织性、纪律性。另一方面，领导反复动员，教育启发，及大小组漫谈，端正了整风态度。同时，抓住推销公债、生产自救两个主要工作的检查总结，重点放在科以上干部的整风会议中，就典型具体工作进行研究分析追根，首先将科以上干部整好，然后进一步贯彻到一般干部中。通过主要工作的检查总结，在领导带头帮助影响之下，逐步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 ［7］

三、苏南整风的过程

苏南地区的整风运动分成以下步骤:第一步，动员及酝酿阶段。8月初开始，由负责同志进行整风动员报告并组织讨论，主要是弄清整风的目的及意义，打破盲目性及各种顾虑，学习指定文件。第二步，召开整风会议阶段。以党政机关为单位由各级机关学委会召开所属各部门领导干部的整风会议，检查本机关领导方面共同存在的主要问题加以解决。这种会议必须吸收所属各行政部门的主要干部及上述人员所属单位的支部代表或总支代表参加。第三步，普遍检查阶段。在领导干部开好整风会议之后，即应在各个行政部门全体党员干部中展开普遍检查，在检查中亦应由各级负责的党员干部首先做检讨报告，在各人检讨之后，对主要问题做出初步结论加以登记，但不做全面鉴定，时间为两周。第四步，建设阶段。按行政部门及机关进行整风学习的初步总结，提出健全党内外民主制度，改进领导与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案。时间为一周。 ［8］

具体而言，由于干部的整风运动要与土改相结合，整风干部又可分为直接参加土改者和不直接参加土改者，这两种干部整风的方式和步骤也不尽相同。

第一种是针对直接参加土改干部的整风。苏南地区从1950年6月开始至10月结束，轮流将直接参加土改的干部调至各级党校或党训班集中整风，并结合土改训练。具体办法如下: (1)区党委党校:训练对象是地委、县委、区委主要干部及苏南军区抽调参加土改的干部。训练时间: 6月开始，分三期轮训，每期一个半月，10月底结束。训练人数: 1000—1500人。(2)区党委农村工作团:训练对象是农村工作团干部。训练时间上与区党委党校同时开始。训练人数达2000人。到1950年7月底，苏南区党校、区党委所属的两个农村工作团、各地委的农村工作队、无锡和吴县县委的第一期区乡干部训练班，共训练干部四千余人。 ［1］

这一阶段，直接参加土改干部的整风方法是:首先，由党委负责人根据中央和华东局整风指示精神，结合当地具体情况，作一个整风报告，分析当地领导机关与下级人员工作作风中的主要缺点所在，并举出足为典型的实例，作为该地整党的主要学习材料;其次，学习几个必读文件，酝酿讨论，端正整风态度，掌握批评与自我批评武器;然后可从工作中曾经发生的严重错误事件中，选择几种类型，进行典型检查，作为示范，共同吸取其检查经验;以后各人联系自己工作，进行普遍反省，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最后，作出总结与保证。反省检查的主要方式，应从检查工作入手，有重点地检查南下以来各个有关方面的工作，具体分析工作的优点和缺点，检查自己的思想和作风;在反省检查中，主要是检查缺点和错误;一般以检查命令主义与官僚主义的错误作风为主，其它不良倾向较为突出者，亦应联系检查。但必须防止在检查缺点和错误中产生偏向，以致打击或影响了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和革命前进的勇气。 ［1］

第二种情况是针对在职干部的整风。按照“区党委关于执行中央、华东局整风指示的计划”中规定，苏南县以上机关干部在职整风应在8月普遍开始，10月底以前结束。为了保证在职干部的工作与整风两不耽误，苏南区党委规定:第一，在职整风是利用业余时间，每天两小时至三小时，而整个时间只有两个月，因此整风的内容不能涉及得宽广，只能集中在主要问题方面，认真地求得解决;一般地应集中在反对官僚主义、文牍主义、贪污浪费及骄傲自满等倾向方面，以提高干部的思想水平，纠正不良作风，提高工作效率。第二，整风学习的时间一般规定在晚间，必要的大会得使用办公时间，但不应过分妨碍日常工作，总的时间每周以不超过18小时为原则。第三，在整风运动中应不断检查进度，研究规律，总结经验，并注意加强党报、党刊、墙报的领导，使之成为推动整风的有力工具。第四，学习文件除区党委计划中规定必读者外，各机关仍可参照实际情形，选择以下几种文件中的一种或数种，作为学习的参考文件:斯大林论领导与检查;列宁论苏维埃机关人员应如何工作;“苏南日报社论:坚决向贪污渎职斗争”;“毛泽东论反对自由主义”。 ［9］

在职干部的整风一般采取如下步骤:一是由负责干部作一个动员报告，这个报告的目的，在于使全体干部领会整风的重要意义，了解整风的方针和要求，解除各种顾虑，端正整风态度，正确地使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武器;然后根据这个报告并联系阅读“斯大林、毛泽东论批评与自我批评”“毛泽东论反对自由主义”进行讨论和检查，以确立正确的整风态度。二是普遍阅读文件，并深入地研究讨论，把这些文件的精神实质领会贯通，以便作为自己的武器，进一步反省自己的工作和思想，准备自己为首进行切实的检查。三是检查开始，首先由本单位或本部门的主要负责干部作检查报告，这个报告要能够说明本单位或本部门的主要缺点所在，并指出本人在其中的责任，检查要深刻而切合实际，以便从上而下推动大家以严正的态度和正确的方法进行自我检查;与此同时，亦可选择干部中材料较多而思想准备比较成熟者，举行典型示范报告，以启发与推动大家检查反省。在听取了这个典型检查报告以后，即组织讨论，鼓励大家自由发表意见，并联系自己初步检查反省。在讨论时，作一个小结，以便把大家的思想提高一步，并动员普遍展开检查反省。四是在检查反省中，每个干部要把自己的思想作风和本部门的工作有机地联系起来，但以检查自己的思想作风为主;要发挥自由思想，发动互相之间充分地提意见，但应以自我检查、自我批判为主。五是整风的最后阶段为讨论和通过各人的检查报告，并作出书面总结。讨论时可以展开争论，但应抓住中心，防止在非原则的细小问题上纠缠不清。 ［9］

1950年整风运动的效果显而易见。“经过了整风的干部，在政治上、思想上都有了提高，对于命令主义、官僚主义及功臣自居、骄傲自满等错误思想作风的危害性及其产生的原因，一般地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因而加强了群众观念，并具有克服这些脱离群众的思想作风的决心。” ［1］

四、经验与启示

回顾60多年前的整风运动，这一当时看似较小的事件实则影响深远。其背景是中国共产党如何进行角色转变，从革命党过渡到执政党的问题，实质是中国共产党与群众的关系问题。1950年整风运动的效果是毋庸质疑的，而且它所产生的经验对于今天的干部作风建设和党的建设都有影响。

第一，要从生死存亡的高度重视干部的工作作风问题，要把干部的工作作风好坏作为联系群众的关键环节。干部作风建设不仅要与执政党建设相结合，更要与执政党执政相始终，越是长期执政的党越要重视干部的作风建设。因为，干部的作风问题关系到人心向背，客观上决定了党的命运。从历史上看，中国共产党始终重视干部的作风建设。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古田会议决议》，到《整顿党的作风》和《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再到党的十八大报告，始终强调“坚持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始终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任何时候都要把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始终与人民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 ［10］55这也反映了党对这个问题的重视是一脉相承的。

第二，要把整风运动作为改进干部工作作风的主要方式。从历史而言，党对于整风运动的使用得心应手，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整风运动从方式、内容、步骤等都对今天的干部作风建设起着示范作用。从前文可知，整风运动的步骤分成动员及酝酿阶段、召开整风会议阶段、普遍检查阶段和建设阶段。目前正在开展的“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就可以采取这种模式。这样做可以达到既有经验又有效果，还可以保证运动顺利开展。

第三，加强干部的作风建设，必须要以反腐倡廉为中心，各级领导干部必须率先垂范。中共十四大报告强调:“廉洁奉公、勤政为民，要从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做起。党员领导干部首先是高中级干部，要严于律己，以身作则，教育好子女，并且带头同腐败现象作斗争。” ［11］42中共十八大报告指出:“反对腐败、建设廉洁政府，是党一贯坚持的鲜明政治立场，是人们关注的重大政治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就会对党造成致命伤害，甚至是亡党亡国。……各级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必须自觉遵守廉政准则。” ［10］55由此看来，领导干部率先垂范是我党始终坚持的一个原则，也是党赢得民心的重要条件，更是加强干部作风建设的关键环节和重要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