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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里的父亲

2015-03-27孙雨斯

作文新天地(初中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爷爷奶奶灯光思念

孙雨斯

灯光带了一点醉醺醺的意味洒向客厅,我靠在沙发上看见他直起身子,昏黄的光线下,他发丝之间的白,就像闪动的月光。

他终于开口。

“这个元旦,去看看你的爷爷奶奶吧。”

我睁大眼睛,久久沉默。父亲穿在身上的灰色毛衣有些年头了,灯光下更显得沉闷。晚上他喝了很多酒,脸上的潮红看着不像平常的他,灯光落在他眉间突兀翘起的一小根眉毛丝,看起来就像闪耀的银发,这让我忽然感觉到。他的迫切。

我抿紧嘴对以沉默,他紧紧地盯着我。那目光就像钻机的钻头,直直地钻进我的心里,我局促起来。

我想起父亲一直在我耳边絮叨的做人的道理。我实在是不耐烦这些事儿。打小没有在爷爷奶奶身边过,偶尔去一次,也是行色匆匆,爷爷奶奶只留在一个概念身份里,终是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情感。

他的手握着杯子,握得太过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他总是和我念起,我在老家时奶奶对我的尽心尽力,然后就回溯到了过去爷爷患癌症以后的那段时间,瘦小的奶奶独自一人承担起家庭的重任,紧接着又翻回来回忆着自己年轻时对奶奶的责怪。

“……我把你的尿布扔在了刚洗完的衣服的盆里,你奶奶就生气……然后我对她喊:‘你洗得这么苦,那就不要洗好了!”

他的眼眶有点红。在暗沉的灯光下,他眼角泛动的泪光晶莹得像天上的星星。

父亲自称这一辈子,就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听见爷爷得了癌症要去上海做手术,当时父亲在军校读书,想请假陪服,长官愣是不准假,当时还年轻的他就被急哭了。他目光发狠:“这种书,我不读也罢!”

第二次是他恋爱期间,因为一波九折“八年抗战”的经历,母亲因为他是军人很少回家,赌气说不嫁的时候。第三次,则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一天,他接不到我而找遍了县城的每条街,最后站在巷口眼巴巴地分辨着每一个过路人。在他心底填满绝望时,我出现在了巷口。父亲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紧紧地抱着我落下了眼泪。

“骗人!你肯定不止哭过三次。”我大声叫起来,手摸上他藏着血丝的眼,“你现在明明就哭了!”

他轻轻地揉乱了我的头发,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无言。

他手掌心的温度一直传过来,就像燃烧的火散出的热,即使是冬天也不让人觉得寒冷。黝黑的皮肤下是若隐若现的青筋,顺着手背蔓延上去,隐藏在了衣袖间。我看着他躺倒在沙发里,却仿佛看见了直立的红花紫荆。

一身侠骨的父亲其实很容易哭,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有一次在家看戏剧折子《哭坟》,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又有一次看电视剧《鹿鼎记》,剧中韦小宝大哭着说:“我没爹没娘是天下最苦的人,没有想到你有父亲,却不能相见,才知道天下最苦的人是你。”一句台词又让他涌上了泪花。最无情处最深情。他不愿意在我眼前承认的泪,其实是他心底最真情的柔。

我靠在他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讲过去的那些事儿,就像把刚挖出的红番薯在清水里一遍遍地用手指摩挲,那些久远的事情,被他一件件地拎出来,说成了长长的岁月里的茵蔓。

我想,他的声音,总有一丝会传到了爷爷奶奶那里去的吧。伴着夜里的清风,飘啊飘,飘到他所思念的家里去,飘到奶奶的洗衣盆里去,飘到那满天的星光里去。

我重新抬起头来看他,看他在灯光下宽厚的肩,看他静静等待着我回答的模样。

父亲对爷爷奶奶的思念,就像被夜风吹散的歌声,一直流淌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而我却因诸多因素,没能经常陪他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有些晚上,我走过去,陪着他,和他头靠着头,听着他生命的歌声,就像漫天洒落的星尘,在我的心里忽明忽亮。

遥远的,遥远的家乡的风,映着昏黄的灯光,一直吹到天边去,吹动那屹立在挺拔枝丫上的淡淡紫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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