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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25羊倌

延河·绿色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段长县太爷

羊倌

(1)

赵一鸣在卫生间刮脸。

当将头转向左侧,检查右侧脸有没有刮干净时,突然感到持剃须刀的手臂瘫软无力,随之剃须刀落地,同时,一阵晕眩。

赵一鸣不知道,这是由于颈部转动时,加重了已经硬化的颈动脉狭窄程度,导致颅脑供血不足,发生的一过性脑缺血。这是明显的缺血性脑梗塞的前兆。

很遗憾,这个夺命的危险信号,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出门时,妻看出他脸色不好,担忧地说:“要是不舒服,就别去上班了,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赵一鸣摇摇头,“可能是睡眠不好,没事,你放心吧。”

妻放不下心。“别逞能,还是去看看好。工作重要,健康也同样重要。人活一世,当多大的官是头?没有健康,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别看你现在风光无限,一天到晚后面妻妾成群的,一旦命没了,大家也最多就是追悼会上念叨念叨你,往炉子里一填,谁还记得你?”妻在售楼处做活,啥时候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这时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赵一鸣嘟噜道:“好了,知道了。”夹着包溜出了家门。

赵一鸣也想舒舒服服安安逸逸,可金麟岂是池中物?人这一生,要想脱颖而出,要想前程锦绣,那就得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黄檗禅师说过:尘劳回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不为金榜题名,孙敬何必晨夕不休,以绳系头,悬屋梁?不为绝地逢生,苏秦何苦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普天之下,就孟轲老先生最明白事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必要之时,就得豁出健康这个老本!特别今天,又是赵一鸣的人生历程中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一天。

这一天,将要像“遵义会议”被浓墨重彩地写入中共党史一样,写入他赵一鸣的生命史册。赵一鸣没有告诉妻子,铁路局干部考察组今天上午将要对他进行全面考察。就是说,他循规蹈矩身心交瘁的苦熬了两年多的“代总统”的日子将要彻底收官了。

两年来,赵一鸣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的就是今天。

一将功成,他将成为万人之上的王者之王。

(2)

赵一鸣出生于一个草根之家。望子成龙的父亲之所以给他取名赵一鸣,目的就是希望儿子能如国中之大鸟,一飞冲天,一鸣惊人。赵一鸣不负父望,借助高考初露锋芒,进了大学。父亲请来电影队,连续放了三晚的电影。大学毕业,赵一鸣被招进了铁路,当了火车司机,他非常心满意足。别说他,消息传到老家,十里八乡都跟着欢畅。爹到镇上赶集,人家一听说他是火车司机的爹,不光秤头给的高,连零头都不要了。

赵一鸣在单位里也争气,先是转了干,又提了科长,跟着,又做了副段长。提副段长那晚,赵一鸣范进中举似的疯疯癫癫半夜里给爹打电话:“爹,我……当副段长了!”爹睡得迷迷瞪瞪,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犯啥错了?怎地降职了呢?”赵一鸣喜极而泣:“爹,没降,是升了。”爹一头雾水,“你本来不是正科长么?这……当了啥子副段长,怎能说是升了呢?这……这……这副段长到底是个啥子官啊?”赵一鸣擦干眼里突然溢出的泪水,好好给爹解释。“爹,那正科长在咱县里,也就是个乡长。我这副段长,要是在咱县里就是副县长。”爹明白了。“这么说,要是在家乡,你就是县太爷了!”爹随即老泪纵横地说:“儿啊,你给爹娘长脸了!你给爹娘长大脸了啊!”

爹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是县太爷了?”

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赵一鸣的心里倾泻出来。你想想,一个农家孩子,没根没梢,无依无靠,一觉睡过去,睁开眼跟县太爷平起平坐了,让他怎能不仰天大笑出门去?赵一鸣想,能让他俱怀逸兴壮思飞一日,哪怕明朝散发弄扁舟也值得了。

那段时间,赵一鸣经常从梦中笑醒。

妻奚落他没出息:“你们赵家真是八辈子没当过官。”

赵一鸣没翻过族谱,八辈子不敢说,起码自他往上两三辈子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赵一鸣说:“能做到这个位子,这辈子都知足了!”

赵一鸣错了。人的欲望是很少能满足的,所以,很少有人能够带着对欲望的厌倦之心而去世。

很快,由于副局长朱穗生笃近举远倾力一荐,赵一鸣突然觉得,别说“副县太爷”,就是“太爷”也是不够的,他的上面还有皇帝太皇太上皇太太上皇。哪里轮得到你作威作福?朱穗生给了他“官本位”的启蒙。从今以后,赵一鸣无论是功成名遂,还是身败名裂,朱穗生都功不可没。军功章都既有赵一鸣的一半,也有朱穗生的一半。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段长的副段长,也不会是一个好副段长。冲击段长的想法,如贵妃百媚一笑,让曾经辉煌无限的“准七品”,突然之间六宫粉黛般黯然失去了颜色。

赵一鸣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中国封建专制统治时间很长,人们受专制思想的影响很深很深。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凡夫俗子,饱学之士还是渔耕之徒,没有一个不做皇帝梦的。从陈胜、吴广一直到洪秀全的金田起义,两千余年里,每次农民起义都是,成功的称王称帝,失败的贼心不死。说帝王梦无处不在似乎有些过,但一乡一村、一室一衙,莫不都存在着“非我莫属”的“土皇帝”意识。生于此间,耳濡目染,大家都不可能免俗,凭什么赵一鸣就该像乔治·华盛顿那样,视权力如粪土,放弃至高无上的国家最高元首不当,回家去种田?!

(3)

赵一鸣两天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天,他添乘机车检查,列车刚刚停靠在北京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朱穗生。

朱穗生拖着长腔:“在哪儿呢?”

赵一鸣赶紧解释:“朱局,我跟车添乘呢。刚到北京站。”

朱穗生“哦”了一声,“一鸣啊,真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转眼间,你这主持也有两年了吧?”赵一鸣连忙应道:“是的朱局,两年了。”朱穗生又“哦”了一声,“不错,干得不错。跟你这样说吧,洞箫局长、百川书记对你主持工作期间的表现是满意的。当然,我也做了一些工作。就这两日,咱们局党委曹国柱副书记就要带领干部考察组进驻你们云河机务段,对你进行全面考察。你要好好表现表现。怎么做,不用我来教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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