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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贝十戈(三则)

2015-03-20郭建勋

文学自由谈 2015年1期
关键词:合水老苏脑壳

●文 郭建勋

英雄贝十戈(三则)

●文 郭建勋

进初中,我碰了个有意思的语文老师,姓胡名锡云。他写得一手好板书,点橫撇捺,端庄腴美,像印上去一样的。蹲着马步从上到下一溜儿地写,写完后,自顾自端详好久,补了那些捺笔的扫帚尾巴,几乎扫得起灰尘。

那时,我喜欢上了对联。曾国藩做礼部小官的时候,闲得沒事,就给办公室的同事做挽联,都做了个遍。冤不冤有次让个同事撞見了,弄得老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我走的则是嵌名联一路,同学的嵌完了,开始嵌老师了。打头的就是锡云老师的。上联曰:锡虽金属,无韧性,岂敢与铜铁同列?下联曰:云即高空,乃水形,不可和日月齐呼。我好运气连曾国藩的脚丫子也啃不着,坏运气却跟他在一条船上。我的联让教政治的班主任看見了。政治和班主任這两样哪一样都是让人脫层皮的,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恼羞成怒兼语重心长,义愤至,幸喜他腰里沒揣枪,否则,早就会一枪毙了我。他要我向锡云老师道歉。但锡云老师没叫我去,看了我的联,咧嘴笑了,贼古子嬲的,蛮会写的嘛!

以上只是题外话。话说锡云老师教我们文言文,第一篇叫《智子疑邻》:“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由盗字扯到贼字。他忽然出了两个字谜叫我们猜。一个是:好汉人文古。另一个是:英雄贝十戈。一个沒猜出。另一个,也沒猜出。他好像有些失意,最后自己说了,一个字是做,另一个字是贼,连起来,英雄好汉都是做贼的。

这事沒经脑子就深忆至今,匆匆就是三十大几年了,我从胡子未长一眨眼胡子就白了,岁月蹉跎间回首前尘,发现除了能写写对联似乎別无长物,想想这仍是政治加班主任双重虎口下的余生,不禁愀然,继而又怀念了锡云老师的好。而在这样的夜晚,阅了历史又阅了人事的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我,冷不丁地又想起锡云老师的那两个字谜,真个绝妙好词,所谓英雄好汉,何尝都不是做贼的?自古皆然,于今尤烈。

榾柮

有天晚上跟朋友吃饭聊诗,我说到了苏东坡的 《题壁》,诗曰:

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

争似满炉煨榾柮,漫腾腾地暖烘烘。

该诗除榾柮二字外,其他都是蛮好懂的。所谓榾柮者,就是树蔸,用湖南话说,就是树脑壳。树脑壳经烧,火力旺,平时是舍不得烧的,搁在阶基上,经夏历秋,一年甚至两年,周身皲裂如渠,干透了心,一般用在两处:一是喜忧二事,罾饭用,罾出来的饭香飘几里,狗闻了都吞口水;一是团年火,所谓除夕的火十五的灯,又所谓有呷沒呷,搞坨火炸,所以,团年火要烧得旺旺的,预示了明年的日子也旺旺的。干树脑壳烧的火真是筋力足,外边寒天雪地,屋里像交了夏,墙壁都滚烫滚烫的,一个个脱棉袄,一屋子的尿臊味。

说回诗。苏东坡有两首《题壁》诗,即写在墙上的诗,古人有这癖好,高兴了在墙上涂鸦,现在不行了,城管抓,诗歌之所以衰败,这为原因之一。老苏的另一首《题壁》有名些: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两首《题壁》可谓之双璧。诗在唐时顶了天,到宋了,陷到了说理的泥巴中,有点含混不清。苏的两诗自然仍是说理的路子,但说的却比同时代的人高明些,那些人说,是干巴巴的,老苏却先举个例子,再把道理讲了,高下立判。

那首庐山的诗不说了,只说说一团茅草的诗,他说的啥理呢?诗的大意如此:一团很大的烂茅草,点燃了,很大的火,都烧到天了,但一下子就没了;但树脑壳火呢?慢慢地烧起,经久不熄。说的就是这么个事,理吧,也在其中的,不用过大脑就能明白的。说了理还喻了世,估计当时茅草也是挺多的,像自己这样的树脑壳太少了。

其实,何止老苏那个时代茅草多树脑壳少呢?现在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一拨接一拨的运动时潮,均是一场接一场的茅草火,烧得猛去得快,连灰都消散在风中。还是烧点树脑壳火吧,慢烧久热,余温绵延,方是好的。

又想起睽违已久的团年火,树脑壳,不,该叫榾柮的,溅迸点点的火星,又映照得墙壁上人影晃动如皮影戏,心中忽暖暖的。

新港旧港

我有个小名,叫新港。港者,我老家话里就是溪吧,或者叫小河也是可以的。顾名思义,新港就是新溪。有新港,当然就有旧港。沒错,有条旧港,从虎形村拣了四处的山泉水,汇成不大不小的一股,在合水桥与另一股合二为一。合水桥的名字就这样来的。过桥后,汤汤十余里,从乍埠流入资江。

1969年,即我出生之前,从荊竹界到合水桥的港,谓之旧港,那是直的,笔直得像尺子。港很少直的,但这一截是直的,聪明的你该明白了,其实这条旧港是几年前才修的,实打实的新港。是当时的公社书记拍的板,其人是部队退伍的,走到原来的弯弯曲曲的港边,阴了一粒眼晴做打枪状,手在空中用力一划,说,拉抻它。那是个人定胜天的时代,流淌了不知几百上千年的像鸡肠似的港就这样拉抻了,直标标的,因拉直了河道,多出了蛮多田,地肥沃,穗压稻杆,书记笑得两粒眼晴都阴了。

但这样的好事沒维持多久,我出生的几个月前,大约中秋前吧,一场像天裂了似的雨来了,一日一夜不歇。雨刚停,村人忽听得轰隆一声,先疑是哑雷,闻到嚯嚯水声,才知是虎形水库垮了堤,水泱泱而下。我娘多次向我描述过其状:“白布一样的大水盖头盖脸地来了。”水大势猛,沿港房屋冲垮不少,牲畜四飘,哀声不绝,所幸无人溺毙。让人惊奇的是,这次大水不是沿了新港而是沿了旧港的路线冲的,掩了旧港之道开的稻田冲涮一空,轻轻松松地复了原,而新港则填满了泥沙。老人说,旧港才是龙行的道,它行了上千年了,新道,它走不惯。

雨歇后,重修水库和港。听说,那书记仍想掩了旧港的,但后来总算沒坚持,恢复了旧道。虽是恢复的旧港,但村人还是要将其命名为新港,或有讥讽之意亦难说。疏浚港道之时,我正好出生了,奶奶就拣了新港二字作了我的小名。时至今日,在村里,知道我大名的不多,以小名行于世。叔伯辈的,叫新港伢崽;同辈小岁数的,叫新港哥;侄辈,则叫新港叔叔;去年春节回家,开始有人叫新港爷爷了。新港旧矣,幸尚能饭。

之所以絮絮叨叨回忆这段掌故,乃近来南北频发洪灾所触。这几十年,大兴土木,一味地求快求好看,很多地方将流淌了几百上千或几千上万年的河道掩了或改了,修起了马路,盖起了高楼,美奂美轮,不可一世,焉知大自然既有温驯如羊的一面,更有暴虐如虎的另一面,一旦发怒,连肉带骨地要将你吃了。如今太多了我老家那位公社书记一样的领导,以为手中的权甚至可以管山管水,胡乱指挥,又恰巧碰上了那帮唯利是图的建设商,以人定胜天的愚蠢、急功近利的贪婪,肆意妄为,将锦绣河山弄得疮痍满目、诸病缠身,以愚之見,这三十来年做的孽,恐怕要上百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偿清的,其祸猛于虎。一念至此,倒又感谢起我老家的那个书记,他终于沒有犯第二次错误,恢复了旧道,又顺便给了我一个小名,伴我一生,惠我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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