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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英雄史诗 《阿鲁举热》宗教内涵探析*

2015-03-19金晓琼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阿鲁图腾崇拜阿龙

金晓琼

(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阿鲁举热》是流传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元谋县和永仁县小凉山地区的一部英雄史诗,讲述了彝族英雄阿鲁举热从出生到死亡的事迹。本文所选取的英雄史诗《阿鲁举热》文本,出自于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2009年编的《云南少数民族古典史诗全集》中卷。作为彝族历史上的神话英雄人物,阿鲁对彝族历史文化的影响不可小觑。他的英雄故事除了在云南流传外,也广泛流传于川、黔、桂等广大彝族地区。阿鲁举热和《勒俄特依》中的支格阿鲁是同一个人,在著名历史文献《西南彝志》、 《物始记略》和《彝族源流》中都有记载。到目前为止,在云、贵、川地区总共出版了四部英雄史诗,即贵州的《吱嘎阿鲁王》和《吱嘎阿鲁传》,四川的《支格阿鲁》和云南的《阿鲁举热》。

一、英雄史诗《阿鲁举热》的传播

由于地域和方言的差异,导致对阿鲁不同的音译。在“云南称为:支格阿龙、阿鲁举热、支格阿鲁、翅骨阿鲁、阿庐、阿洛、阿录、阿龙(里古)。贵州称为:支嘎阿鲁、直括阿鲁、助嘎阿鲁、阿楼、阿娄、直刮阿鲁、注嘎阿鲁。四川称为:支格阿鲁、支格阿龙、吉支格阿鲁、阿罗、阿鲁、阿尔、吉赤格罗、支呷阿鲁。”[1]《阿鲁举热》以神话叙事诗的形式,叙述从远古洪荒时代万物初始到母系氏族时期的社会风貌,从阿鲁举热的诞生、成长、离父寻母以及为了拯救人类及万物生灵、为民消除灾难而射日月、喊日月、打蚊子、蟒蛇和石蚌、除妖救母、降雷、平地、驯动物、降马、收妖婆、降妖怪、斩邪龙等,到阿鲁之死引发的龙鹰大战。通过讲述其伟大而悲壮的一生,成功塑造了阿鲁举热神力非凡、聪明善良和坚强勇敢的英雄形象。

彝族英雄阿鲁举热的神话叙事概况如下:有一天,彝族姑娘卜嫫乃日妮在院子里坐着织布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盘旋的老鹰,老鹰的影子在她的身上罩了三圈后,分别滴了三滴水在她的锣鼓帽上、披毡上和百褶裙上,后来她就怀孕。卜嫫乃日妮感到很奇怪就去找毕摩问吉凶,毕摩占卜后告诉她是因为要生一个好儿子,她不相信。过了九个月又九天,在一个属龙的日子,生了个儿子,取名叫翅骨阿鲁。儿子出生后只有妈没有爹,于是卜嫫乃日妮为儿子翅骨阿鲁寻找父亲。刚开始把他抱去给石头和斑鸠都不相认。没多久把他抱去给大树,大树也不相认。最后把他抱去给老鹰时,老鹰的食他吃了,老鹰的衣他穿了。才知道原来他是老鹰的孩子,从此,人们不再喊他的奶名了,都叫他“阿鲁举热” (彝语中,“鲁”为龙,“举”为鹰,“热”是儿子的意思,即鹰的儿子阿龙)。在老鹰的精心哺育下,阿鲁举热长大成人。

广泛流传于云、贵、川彝族地区的英雄史诗,虽然是属于不同地域的英雄史诗的变体文本,但都是同一部英雄史诗,其史诗的基本内容和框架是相同的,而且英雄的孕育诞生过程也是相同的,都属于带有神性色彩的图腾感生神话。

二、史诗中的鹰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是原始宗教的基本形态之一,其崇拜的自然对象广泛,多以动植物为主。在西南各少数民族中,以鸟为图腾的现象很普遍,其中彝族就有以鹰为图腾的族群,原因在于鹰被视为神鸟,不仅是彝族的图腾祖先,而且能够展翅高飞,外表很凶猛。故而生活在高山地区的彝族先民,具有丰富的鹰图腾信仰文化。

关于阿鲁神异的孕育方式在以下两部英雄史诗中有相似之处。四川的《支格阿龙》记载:“空中雄鹰啊,反复嬉戏着,天地之怪事,离奇也难怪。恰巧这时候,三滴鹰之血,刚好落下来,滴落在妮依身上。一滴落在头帕上,穿透九层辫,头昏又目眩;一滴落腰部,穿透九层毡,四肢酸又软;一滴落下身,穿透九层裙,全身在颤抖。”[2](P5)这实际上是模拟人怀孕后会出现的生理反应。云南的《阿鲁举热》中写到:“老鹰身上的水滴下三滴来,第一滴滴在姑娘的罗锅帽上,第二滴滴在姑娘的披毡上,第三滴滴在姑娘的百褶裙上。不知不觉的时候,姑娘怀孕了。”[3](P547)在彝族先民的原始思维中,认为阿鲁是由彝族姑娘和神鹰交感而生的,在彝族先民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认为世界上的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不同物种之间可以进行沟通交流,也可以结合孕育出新的生命。当然在这里的鹰不能单从现代人的思维来理解,结合彝族社会的发展历程来看,当时社会盛行的图腾崇拜,鹰代表的是某个部族的图腾。阿鲁一生中为彝族人做过许多为民除害的大事,在彝族社会的发展中产生过重大影响,彝族是祖先崇拜盛行的族群,自然把阿鲁作为自己的祖先英雄来崇拜,而阿鲁是鹰的后代,进而演变为彝族先民对鹰的图腾崇拜。

阿鲁是鹰的后代,在《阿鲁举热》神话中这样述说:“海水淹到了阿鲁举热的脖子,这时空中飞来一群老鹰。阿鲁举热对鹰说:‘我是鹰的儿子,我是鹰的种子,我现在中了女人的计,落在大海里,龙把我吞噬了,你们以后要来报仇。’”[3](P552)“从这以后每年的八月,成群的老鹰来了,老鹰在海上盘旋,它们飞来飞去,去找海蛇啄食。天阴沉沉的时候,老鹰飞来无影子,蛇总被老鹰吃。天晴朗朗的时候,老鹰来了影子落下地,海蛇直起身子和鹰斗。一天老鹰赢,一天海蛇赢。天阴三日鹰为王,天晴三日蛇为王。”[3](P553)阿鲁明确说自己是鹰的儿子,阿鲁的死还引发了后来的鹰龙之战,这揭示了彝族社会不同图腾氏族部落之间早期的冤家械斗现象。在阿鲁出生后,他的母亲带他寻找父亲的时候,先是找的石头和斑鸠,后又找的树,这几个都不是他的父亲。最后找到鹰的时候,阿鲁吃鹰食穿鹰衣,鹰把他抚养长大,证明了他就是鹰的儿子。书中提到的树、石头、斑鸠、老鹰反映了彝族先民早期图腾崇拜的演化过程,即从植物图腾崇拜到动物图腾崇拜的转化。

彝族的鹰图腾崇拜,也可以在彝文创世史诗《勒俄特依》中找到痕迹。《勒俄特依》中记载:人类和草、树木、藤子、蛙、蛇、鹰、猴等动物都是源于雪,雪族子孙共二种,包括有血的和无血的各有6种。在有血的6种中,“鹰为第三种,鹰类长子分出后,成为鸟类的皇帝,就是天空的神鹰,住在白云山;鸟中的土司,成为花孔雀,住在东海上;鸟中的头目,成为天空的雁鹅,住在古戮戮和山;鹰类次子分出后,成为常见的鹰类,老大分出后,成为大岩鹰,住在杉林里……。”[4](P37)结合创世史诗中的雪族说和两部英雄史诗中记载的阿鲁孕育方式,我们可以分析彝族人鹰图腾崇拜的由来。关于阿鲁的神奇孕育方式,在四川版本和云南版本的英雄史诗中是不同的,一个是鹰滴了三滴血,一个是鹰滴了三滴水。“血”和《勒俄特依》中的“雪”属于同音字,” “雪”融化后就是“水”,“血”、“雪”和“水”它们的形态都是属于液体。鉴于它们之间的微妙联系,联系彝族先民所处的历史环境和社会文化水平。笔者大胆推测,彝族先民通过观察日常生活中孕育生命的过程,发现了精子和卵子的形态与雪、血和水的形态及其相似,因而才产生了一切的生成都是源于雪族后代说。正是在这种认识的影响下,鹰属于雪种类的第三种,致使彝族先民更加笃信了自己就是鹰的后代,进而产生了鹰图腾崇拜。

在彝族日常生活中,毕摩需要主持各类宗教活动,从毕摩的法器上,我们可以看到彝族先民鹰图腾崇拜的展示。“许多地方的彝族毕摩外出主持宗教仪式,都要戴上一顶神帽,神帽檐上均垂悬有两只鹰爪或木雕老鹰。”[5](P34)这是因为鹰是彝族的祖先而且又是神鸟,借助祖先神的保佑以增加法器的神圣性,使其具有祛鬼禳祸的神力,所以只有戴上悬鹰爪的神帽,毕摩作法事才灵验。由于祖先图腾需要虔诚崇拜禁杀忌食,从而产生了鹰图腾禁忌,所以彝族禁止猎杀鹰。

三、阿鲁在毕摩文化中的影响

毕摩的彝语意思是,“毕”是“念经”,“摩”是“有知识的长者”。关于毕摩的出现,彝文经典《百解经·献酒章》说: “昔日无祭祀,且无稼穑时,翠绿触头映,蔓草杂错生。树头藤萝结,路上草缠叠。昆仑门不通,日出光不明,月出光不明。道路不适达。官临令不行,吏至不理政。天谴呗耄降,清理此孽障,自此官令行,吏临政事清。树头藤萝解,路上蔓草断,日出光且明,月出光且明”。[6](P17)表明了毕摩在彝族社会中的作用,毕摩的职责在于沟通人与神之间的关系。毕摩既是彝族社会的知识分子,是彝族文化的主要传播者和掌握者,在彝族社会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同时又是祭师,需要卜问吉凶,主持各种不同的宗教活动。一种宗教实体得以形成主要包括三方面:首先得有起构架作用的宗教组织,其次需要神职人员的支撑,最后需要有信教群众的信仰支持。毕摩作为彝族原始宗教中的神职人员,在彝族社会中占有重要地位。

古代彝族毕摩文化的影响普遍存在于各个地区的阿鲁英雄史诗中,毕摩文化是彝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中的一部分,也是彝族原始宗教的主要表现形式。“彝族的毕摩文化,白族的本主文化,土家族的梯玛文化,苗族的傩祭、傩文化,瑶族、壮族的师公文化,是西南少数民族传统宗教的典型形式。”[7](P11)而阿鲁是毕摩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毕摩经书里毕摩需要借助祖先神阿鲁的神力来驱鬼除魔,以此保佑族人健康安宁,兴旺发达。在《祭龙经》中毕摩驱除祸崇时就借助了阿龙的神鞭。 “毕摩赶来了,数千行祭词,数万句咒语,全部准备齐,阿龙的神鞭,我拿在手中。”[8](P356)有些毕摩经书还绘有一些支格阿鲁及其射日月和降妖伏魔的画像,由此可见支格阿鲁信仰已融入毕摩文化之中。

《阿鲁举热》一书中包含有毕摩文化中的占卜。彝族姑娘在被鹰滴了三滴水在身上以后,心里感觉到不安,所以“姑娘去找毕摩,卜卦询问吉凶。毕摩不在家,只有毕若在。姑娘对他说: ‘怪事总在我身上发生,请你帮我算一算命。’毕若回答说:‘是吉还是凶,等我找书看一看。’毕若打开箱,拿出书来翻。一篇两篇没有话,三篇四篇没有话,五篇六篇有话了,七篇八篇清楚了,九篇十篇算出来了……”[9](P200)书中虽然没有描述具体的占卜仪式,但是却通过毕摩翻经书的过程说明毕摩经书在毕摩占卜中的作用。

类似于这样的找毕摩问吉凶的情况在四川版本的《支格阿龙》中也有记载: “蒲莫列衣啊,以为是恶兆。急忙差使者,遇谁就差谁。叫去请毕摩,差人来到寨。寨首转三遍,寨首没毕摩;寨尾转三遍,寨尾没毕摩。寨中找到毕摩家,毕摩大师已出门,只有毕徒嘎嘎在。毕徒嘎嘎啊,座底垫的黄竹笆,中间铺的獐麂毛,面上铺就花毛毯。左手开柜门,右手摸柜底,取出金皮书。先翻一对两页看,纸上没有话,黑墨不回答。再翻两对四页看,说是凶与恶。再翻三对六页看,说是吉与福。再翻四对八页看,说是大吉兆。翻到五对十页时,说要用只黄母鸡,取束则果枝,念了生育经,就要生就大神人。毕摩忙起身,来到主人家,念诵生育经,蒲莫列衣啊,早晨起白雾,年生生阿龙。”[9](P204)蒲莫列衣请人去找毕摩的时候,毕摩不在,只有毕徒嘎嘎在。毕徒嘎嘎出门的时候寻找经书,表明卜问吉凶以后需要翻阅经书查询卜卦意思。毕摩遵照毕摩经书的指示,用黄母鸡作为牺牲来招生育魂,念诵了生育经,阿鲁才出世。英雄阿鲁的出世总是和毕摩经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彝文经书《祭龙经》是滇南彝族氏族举行社祭时毕摩念的经书,记载了彝族英雄阿鲁的事迹。社祭又称祭龙,是祭祀社林中的椭圆形鹅卵石,曾把石头当作是支格阿龙的化身,体现了彝族先民的祖先崇拜。在《祭龙经》中开篇讲述的内容完全是支格阿龙的英雄事迹,远古的时候万物都遵循自然规律的法则生存,突然有一天出现了大魔王阿孽,他的出现扰乱了世间的生活秩序,万物的生存陷于灾难之中,“大英雄阿龙,不忍看惨景,越想越愤怒,法术全备齐,头上戴铁盔,身上穿铠甲,双脚穿铁鞋,手中握铁锤,肩上扛铁网,拿着铁神鞭,跋腿上征途,健步奔魔界。”[8](P30)《祭龙经》中阿龙舍生取义救万物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故事情节与英雄史诗的描述内容有相似之处。毕摩经书作为毕摩传播彝族传统文化的媒介,在《祭龙经》中念诵的阿龙史诗不仅强化了彝族先民的民族认同意识,而且使支格阿龙信仰与彝族毕摩文化巧妙地结合起来。

《祭龙经》中讲述了支格阿龙来到大魔王的住处以后,假装肚子饿和口渴,大魔王就让阿龙吃铁砣和喝铁水。 “大魔王阿孽,取来一坨铁,放入火中烧,烧得红彤彤,送给阿龙吃。大英雄阿龙,铁砣当饭吃。……大魔王阿孽,烧一炉铁水,拿给阿龙喝,大英雄阿龙,铁水喝下肚。”[8](P31)旨在透过神化支格阿龙的能力,来突出表现毕摩在进行宗教活动时为了赢取信众的信任和显示自己的法力高超所采取的巫术手段。

支格阿鲁与毕摩文化相互渗透和融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说明了支格阿鲁文化中的毕摩文化色彩十分浓郁,二者有着密切的关系。

彝族英雄史诗虽然带有神话色彩的夸张描述,但是从中却蕴含了丰富的宗教文化。涉及到彝族原始宗教早期的图腾崇拜,从植物崇拜到动物崇拜的演变,揭示出彝族的鹰图腾崇拜文化和毕摩文化对彝族社会生活形态的影响。彝族原始宗教是围绕祖先崇拜和万物有灵观念展开的,结合史诗中的神话故事,从宗教学视野来分析《阿鲁举热》的宗教内涵是相当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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