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羽

一

山羊妈妈的小宝宝夭折了，她非常难过。看到别人带着孩子欢天喜地，她的泪水就哗哗地流。

一日，她独自在山上行走，听见微弱的呻吟。山羊妈妈顺着声音找去，看到一只毛耸耸的狼崽，明显饿极了，闭着眼睛，伸着嘴巴要奶吃。

山羊妈妈望了望周围，没有狼妈妈出现。她想到自己死去的宝宝，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的奶胀得厉害，不知不觉走到了狼崽身边。

狼崽嗅到了奶的味道，极力向山羊妈妈怀里钻。山羊妈妈抱他过来，将自己的奶送到狼崽嘴里。

饿坏了的狼崽饱饱地吃了一顿，十分心满意足，安然地睡去。

山羊妈妈急匆匆地赶路，到山的那头办点事。

太阳眼看要落山了，山羊妈妈返回来了。路过此处，又看到了伸着嘴巴要奶吃的狼崽。

“多可怜的孩子。”山羊妈妈停住脚步，满眼含着母爱的深情。

最终，她将狼崽抱回了家。

街坊邻居见了，吓一大跳，纷纷劝她：快把他消灭了，他长大了是要吃羊的。

山羊妈妈说：“他还是个孩子，你们看，又是个瞎子。他被妈妈遗弃了，多可怜。”

街坊邻居反对她不分敌友的慈善，山羊妈妈坚持认为他还小，又是残疾，根本不懂得伤害别人。他会在自己的精心教养下，改变还未成型的本性。

街坊邻居见她这么动心，个个都无话可说了。

山羊妈妈成天带着瞎子狼崽，像一对天依无缝的母子，快乐充满她的家。

春天来了，她带着狼崽到户外踏青。

“孩子，这是杏花。”山羊妈妈摘一朵杏花让狼崽闻，“杏花是浅浅的粉白色。”

她又摘下一朵桃花让狼崽闻，“孩子，这是桃花，鲜红鲜红的美，很让人陶醉。”

走到另一棵树下，她摘下一朵梨花，自己闻了闻，又让狼崽去闻，“这是雪白的梨花。”

山羊妈妈把遍地的花儿采给狼崽闻。街坊邻居笑她：他又看不见，你何必受这个累。山羊妈妈解释说：“正因为它看不见，我才细细讲给他，让他知道各种花儿的样子和味道。”

夏天来了，山羊妈妈带狼崽到田野，感受风中飘荡的麦香。

山羊妈妈捡起路上遗落的几株麦穗，对狼崽说：“孩子，来，尝一穗新麦，很好吃的。”

狼崽闻了闻，把麦穗扔得远远的。他听见不远处有“咕咕”的叫声，哈拉斯都快流下来啦。山羊妈妈一点也觉察不到他隐隐暴发的野性，还解释说：“那是鸡，正忙着找吃的呢。”

两头小猪撒欢，追逐着从狼崽身边跑过。狼崽不由自主地去追赶，山羊妈妈还以为他想玩儿，说：“猪多脏呀，别让他们拱你满身泥。”

秋天来了，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果香。

山羊妈妈摘来新鲜可口的果子，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都让给狼崽。狼崽并没有感激山羊妈妈，他明显表现出兴趣不足。

山羊妈妈吃草时，总是把最肥美的草让给狼崽，狼崽却根本不屑一顾。

“你得学会吃草呀，妈妈的奶水越来越少了，眼看冬天要来了，不抓住最后的机会多吃几口青草，冬天干燥，你会饿死的。”山羊妈妈焦急地说。

狼崽闷闷不乐，一声不语。

冬天真的来了，满天飞雪。已经长成大小伙的狼崽仍然熊在山羊妈妈怀里吃奶。

他的力气很大，奶水里咂出了血。血唤醒了他的狼性，对肉有特别的向往。

山羊妈妈忍着疼痛。她看到了狼崽的兴奋，但没有说什么。

狼崽在奶血的诱惑下，几次想攻击山羊妈妈，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对自己说：“不行，不行啊！这是养育自己的妈妈，不能对她下毒手啊！”

二

狼崽被奶血折磨得特别痛苦，他十分渴望有美味的肉吃。这个想往，他没法对山羊妈妈说。

越是想得到什么，越是自我控制，对谁来说，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狼崽控制欲望已达到极限，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妈妈，我想和街坊邻居的小朋友们一起玩。”狼崽忍不住说。

“好呀，孩子，你应该和街坊邻居的小朋友玩，多走动，大家才能互相了解呀。” 山羊妈妈十分高兴。

山羊妈妈到村东头，找到鸡妈妈说：“我儿子想和你的孩子玩，看在我的面上，您就答应了吧。”

鸡妈妈有些担心地说：“可您儿子是只狼啊！”

山羊妈妈哈哈大笑：“对，他是狼啊，可他是山羊妈妈养大的狼啊，和别的狼不一样！”

鸡妈妈见山羊妈妈这样诚恳，就答应让自己的孩子与狼崽玩。

到了晚上，鸡妈妈的四个孩子回来，有三个身上有伤。怎么回事？一追究起来，全是狼崽咬的。

鸡妈妈找到山羊妈妈说明情况，山羊妈妈责问狼崽，狼崽悔泪交加地说：“妈妈，鸡妈妈，请原谅我，我什么也看不见，和他们打闹，不小心，爪子把他们抓伤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你们把我的爪子全剪了，算是处罚我吧。”

山羊妈妈和鸡妈妈都信以为真，轻描淡写地说了些下不为例的话，就再不提这件事。

过了几天，山羊妈妈又到村西头，约猪妈妈的孩子出来玩。猪妈妈相信山羊妈妈的为人，痛快地答应了。

同样的，猪妈妈的几个孩子晚上回来，也是浑身有伤，这让猪妈妈十分惊讶。

猪妈妈找到山羊妈妈说：“山羊妈妈，听我一句劝，您儿子毕竟是狼，狼性难改呀。”

山羊妈妈这一回心情也沉重起来：儿子几次三番地“误伤”别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决定再试一试狼崽，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羊妈妈约了住在村子中间的兔妈妈的儿子出来和狼崽玩，自己躲在暗中观察。

狼崽问兔妈妈的儿子：“旁边有别人吗？”

兔妈妈的儿子很诚实地回答：“没有。”

话音刚落，狼崽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

山羊妈妈惊出了一身汗，赶紧跑出来制止。

村上的人渐渐知道了狼崽攻击其他小孩的事，纷纷要求山羊妈妈交出狼崽，由大家一起把他处死。

山羊妈妈跪在地上，求大家放过狼崽。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狼崽，不许任何人碰他一下。

街坊邻居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是养狼为患呀！”

山羊妈妈说：“你们真的没有发现吗？他已不像其他狼那样凶狠，对猪啊，鸡啊，兔啊什么的，他既想吃又不敢吃，只是闻闻血腥味。请相信我，我会把他调教好的。求求你们，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真的改不了狼性，我会亲手把他杀了！”

狼崽见山羊妈妈这样护着自己，他泪流满面，请求大家给他一把剪刀。

“干什么呀？孩子！” 山羊妈妈问。

“妈妈，我要把自己的狼爪全剪了，从今往后，洗新革面。您对我这样好，我不能让您失望啊。”狼崽抱着山羊妈妈，嘤嘤地哭，边哭边坚决地说。

“你们听见了吗，我儿子会改好的。” 山羊妈妈十分欣慰。

村里人见山羊妈妈如此执迷和顽固，非常气愤，最后下了逐客令：限山羊妈妈带着狼崽，马上离开这个村子，走得越远越好。

三

山羊妈妈带着狼崽，来到一处荒山野岭。

狼崽说：“妈妈，我真的想吃肉。”

山羊妈妈顿了顿说：“孩子，你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妈妈吃了吧，妈妈不愿为教育不好你，活在大家的指责和痛苦里。”

狼崽愣了一下，赶紧用右前爪封住山羊妈妈的嘴：“妈妈，不能啊，没有您，我就没法活到现在，我要吃了您，才真的生不如死啊！”

“好孩子，”山羊妈妈说，“我知道你很难，很苦。你实在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妈妈给你一条后腿，你就把妈妈这条后腿吃了，解解馋吧。”

“妈妈，您别说了，我说啥也不能伤害您。”狼崽把牙咬得咯咯响，极力控制着自己。

山羊妈妈浑身散发出来的羊肉的美味，让狼崽的狼性像竖汗毛一样竖了起来。

山羊妈妈感受到了狼崽的颤抖。

狼崽声音发颤地说：“妈妈，我想吃您的奶。”

山羊妈妈把狼崽的头抱过来，放在自己身下。

狼崽吮着干瘪的奶，山羊妈妈很疼，却不说出来。

狼崽吸到几口血，像过足了大烟瘾的瘾君子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山羊妈妈被吮得像害了一场病，脸色腊黄，浑身无力，疲乏不堪。

“孩子，你必须学会吃草，妈妈终有一天要死的，可你还得继续活着。” 山羊妈妈抚着狼崽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狼崽像做了一场恶梦，渐渐醒来。他用两只前爪交叉着扇自己的脸：“我怎么能这样对待妈妈呢？我怎么能这样对待妈妈呢？狼崽呀狼崽，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干出缺大德的事儿呀！”

他发誓一定要跟着山羊妈妈学会吃草。

他看不见，不知道山羊妈妈长什么样儿，也不知道草长什么样儿。但他相信，山羊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她让吃的草，也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草。

狼崽跟着山羊妈妈去食草。可青草的味道让他恶心。几次，他把吃进去的草要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可他不能让山羊妈妈看见，没有当着她的面呕吐。

他搞不明白，这样难吃的草，山羊妈妈怎么吃得那样津津有味呢？

越是成长，他越想吃肉。天天不见肉，吃一肚子草，狼崽的身体受不了啦。有一天，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也没能爬得起来。狼崽病倒了。

山羊妈妈明白，狼崽的身体还没有适应吃草，正处在不服水土期。狼崽病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她试探着问：“孩子，你想吃肉吗？”

“我想。”狼崽说。但他马上又摇头：“我不想，妈妈。”

山羊妈妈把干瘪的奶塞进狼崽嘴里，狼崽往出推：“妈妈，不要啊，您已没奶汁了，再吸，就是血啊！”

“吃吧，孩子，妈妈能支撑得住。”山羊妈妈说。

狼崽特渴望嗅到血腥。他噙着山羊妈妈的奶，微微吸了一口，赶紧吐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吸呢？” 山羊妈妈问。

“妈妈，我怕自己戒不掉肉，又干错事。”狼崽气力微弱地说。

日子真是难熬啊！

狼崽昏睡了三日，醒来后，觉得特别饥饿，向山羊妈妈要草吃。山羊妈妈割来最嫩的草给他。狼崽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从此，他适应吃草了。

四

山羊妈妈和狼崽迎来了最快乐的时光。

狼崽不再为吃草发愁。这处荒山野岭，没有什么动物与他们争食，长势旺盛的草都归他们所有。天上飞的鸟儿经常看见，一只狼和一只羊一起吃草。这真是重大新闻，它们到处广播。

山羊妈妈开始发胖了，狼崽的毛也一天天光滑顺溜了。

原先他们居住的村子里的动物，听说了狼崽的变化，半信半疑地来探虚实。大家的确看到了令人感动的一幕：山羊妈妈和狼崽一起谈笑着，啃青着。再没有谁怀疑狼崽的狼性，大家主动邀请他们回村里居住。

山羊妈妈非常高兴，打算带狼崽回去。

狼崽却迟迟不表态。

“哟，还记恨村子里的人哪！”过去的街坊邻居笑着说。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狼崽赶紧解释，“我的胃刚转变过来，我怕回去后，又经不住肉的诱惑，走了回头路，我妈妈的心血就白费了。”

“也好。”山羊妈妈说，“让孩子再适应一段时间。”

街坊邻居走了，留下再三邀请他们回村的呼声。

一群狼来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山羊妈妈和狼崽。

领头的狼瞄着山羊妈妈和狼崽，有些不可思议：“你们说说，世上还有这样的事，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和平共处？”

“眼前这一幕，真让我们无法解释。”其他狼附和着。

“问题是，我们很饿，而眼前有一只羊。”领头狼说。

“羊身边还有一只狼，这只狼却没有吃掉羊，还和羊一起吃草。这是在地球上吗？有这么蠢的狼么？”群狼议论纷纷。

他们边议论，边围向山羊妈妈和狼崽。

山羊妈妈对狼崽说：“你们的宗族来了，数量很多，我们是逃不掉了。”

狼崽一听，急得大叫：“你们听着，不许伤害我的妈妈！”

“什么什么，羊是狼的妈妈？”领头狼揉了揉眼睛，觉得太令人费解。

“这只小狼似乎看不见。”一只狼对领头狼说。

领头狼是只母狼，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遗弃的儿子就看不见东西。

再走近一些，细看。领头狼的心刺痛了一下。没错，这只小狼是她儿子，左耳梢有一片白毛。

“不能伤害小狼，向羊发起攻击。”领头狼下命令。

山羊妈妈根本不是对手，只一个很小的回合，就被群狼捉住。

狼崽歇斯底里地吼叫：“放开我妈妈，你们这些坏狼！”

领头狼终于听不下去了，过去掌了狼崽一嘴巴：“我才是你妈妈！认羊作母，你让我的颜面往哪搁？”

“你不是我妈妈，走开，走开！你若是我妈妈，为什么遗弃我？有你这样狠毒的妈妈吗？”狼崽叫嚷，“放开我妈妈，不然，我咬死你们！”

领头狼没有听狼崽的话，因为他们实在饿极了。

“留一条羊腿给他。”领头狼抹了抹嘴边的血，对群狼说。

群狼将一条山羊妈妈的腿扔给狼崽。狼崽痛不欲生。他寻着领头狼发声的方位，找到了领头狼，恨恨地说：“你毁灭了我的幸福，我让你用生命来赔偿。”他非常凄厉地长叫一声，一口咬断了领头狼的左前腿。

他的亲妈妈怒不可遏，与他厮打起来。

他又咬断了领头狼的另一条前腿。

“我是你亲妈妈！你这个笨头笨脑，不分敌我的家伙！”领头狼大声叫嚷。

“你还我山羊妈妈，你还我山羊妈妈！”狼崽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像疯了一样，向他的亲妈妈实施报复。

“快灭了叛离狼群的他！”领头狼向群狼下了命令。群狼呼啦包围了狼崽。一团烟尘散尽，狼崽倒在山羊妈妈的遗骨旁。

街坊邻居赶来，群狼已逃得无影无踪。大家热泪奔流，收拾了山羊妈妈的遗骨和狼崽的尸体，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羊妈狼崽之墓。

山羊妈妈和狼崽居住过的屋子，被村里人开设成纪念馆，向前来参观的动物不断讲述：永恒的善良，可以改变邪恶。山羊妈妈和狼崽就是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