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涛

老父亲

心一直在沉，痛伤的深处没有往返的船

我在脆弱的、旋涡里不忍再回首岸边

那个蹒跚老迈的秋天

他早已寸步难行，疲惫不堪

就像一株满目疮痍的老玉米

一次又一次模糊我的双眼

而作为他的种子我却无能为力

凝望深爱搀扶

真不知道惊蛰后的这个冬天还有多远

三合村

二十多年了

进村的那个胳膊肘弯儿居然还在

路边的蒿草还在

两旁的稻田还在

没有收割的八月还在

只是八十年代末的那个下午不在了

那个解渴的瓜摊不在了

哈罗公路下那个避雨的老桥洞不在了

第一次陪我最远行程的

那辆破旧的二八型永久牌自行车

不在了——

记得后来我以废铁的价

用它换来窘困生活里必须的盐

三合村，其实就是我青春文学情感的

一个美丽而难忘的驻足

村子多大你住在哪条街巷

我都清晰地记得

一扇向南开的大门一个向北走的大院

三间老式的茅草房天蓝油漆新刷的门窗

还有我们说话时

一直都坚守在一旁的爷爷

就要瞪出的大眼珠子像泡泡

嗓子眼儿里硬挤出的几声咳嗽

时不时的

还在门框上狠狠地敲几下黝黑的烟袋锅儿

七月村庄

七月村庄像一位老人

安然地坐在树荫下乘凉

望着阳光下滴翠的庄稼，慰藉的笑

就像清风放牧的白云

还有穿过山峦峡谷田地的那条由北向南的小

河

也一改春天奔忙的步伐

舒缓的步子就像泼辣的二狗妈

又一次醉了黄昏的酒

七月村庄，可以用惬意清闲来形容

挎着篮子采蘑菇的时光

也猫着腰在铺满松针的林地里

捡回一筐筐原汁原味儿的生活

中秋的月亮

前几年你路过我的窗口

我没有对你笑过

你也一直和我板着古铜色的脸

见势不妙的一朵云彩

顺手把你拉走

那个叫民主的小山村暗了一下

中秋节也就过去了

中秋的月亮

也就像我不爱吃的一块月饼

拱手送给了别人

再有一天、就又到中秋节了

日子多快就像我五岁的女儿

又水仙一样开满我的荷塘

今年的中秋节

我要和我的石榴

一同趴在县城我们新家的窗口

去看那轮来自乡下的月亮

那月亮崭新得一定会像岔林河水

洗过的一样

回 家

一出县城

蜂拥而至的稻田就给了我家的感觉

被秋风描绘得黄熟的稻穗儿

就像淘金人的眼睛放射着光芒

田野里再次隐身而出的村庄

就像雨后山坡上生长出的一大片蘑菇

远远地簇拥着一团清冷的阳光

一条宽阔的公路坦荡地朝西转去

那是遥遥数百里省城的方向

而我却只要它的十七公里

十七公里处结出的那个入村的道口

就是我离开几天就想得不行了的距离

小小的民主村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

强劲地吸附着我的前胸后背

让我无论在时光里流亡多远

都能听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青一黄

向我发出的呼唤

我习惯了那宁静与清贫的滋养

就像娘胎里灌溉我成人的羊水

如今早已长成了我密不可分的骨肉

阳 台

每天都坐在阳台边

透明的玻璃窗

是他唯一最想靠近的地方

这是他一生都没住过的五楼

一生第一次如此接近阳光

一场重病让他显得更老

无力的双脚更无法让他回到

半个世纪的村庄

老父亲，移居城市的一缕乡愁

阳台上

再也不会融化的一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