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

像一粒火种

在漆黑的夜里埋入大地

谁试图用自己的双手

接住比生铁还沉重的重

“打铁的人你在哪里？

我已走遍千山万水。”

打铁的人自那个清晨走失

那滴通红就流进了我的血管

围裙结满火痂 打铁的人

手持生动的桃枝

在每一株庄稼上锋利

铁在炉火中哭泣

走遍千山万水

打铁的人一锤定音

纵然将生铁化成绕指柔

却无法抒发一曲柔肠

打铁的人

一贫如洗

铁 匠

父亲挥舞一生的铁锤

汗水飞溅 火星飞舞

苦难比铁锤还要深重

铁匠对铁砧的执著

是冰冷承受的坚硬

心总是时时提到了嗓眼

锤在虚空 火要燎燃

铁钳在父亲巨大的手

如螃蟹夹住的一个信念

铁钳要钳住的

往往是铁匠的声誉

然后又用铁锤煅打

“你是铁匠的儿子？”

一个铁匠精良的手艺

只有冰冷的铁器偶然想起

父亲的粮食

一个手艺人，一个铁匠，

父亲注定需要两种粮食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

这两种祈求当然奢侈

一种叫作稻谷，或者米饭

一种叫作石头的煤炭

煤炭喂肥了他的手艺

米饭喂养了他的一家

偶尔 煤饲养了父亲的炉灶

挥起铁锤 如一种循环

通过钢铁锤打钢铁

通过粮食生长粮食

一种比物质更严重的缺乏

使粮食变得更加廉价

父亲用眼光打量着炉火

我用炉火打量着世界

打电脑

不能说我没一点变化

那些曾经打动过我的

如今也被我一一敲打

打电脑

使我想起父亲打铁时的姿态

叮当当的铁锤

煅打着他炽热的生意

他们举起一捆捆稻把

黄金的谷粒跳跃在谷桶里

噼噼啪啪

打电脑

我唯一要提防的就是病毒

这也是人们不希望来临的偷袭

如同战争

电脑与人脑

我知道这两个脑子都要敲打

这不能说我一点没有变化吧？

基本上

盐基本上是咸的

糖基本上是甜的

梦基本上是真实的

水基本上是够用的

北京的四月

天空中基本上漫卷风沙

而一年一度的书市

书，基本上是要打折的

这些物质和精神的文明

基本上都有根据

根据根植于基本之上

深入生活 这话

基本上算是正确

紧 张

一场大雨盖过另一场大雨

像一只手翻着厚厚的书

越翻越急

紧张的日子其实就那么几天

就像隔壁的老张

吃饭前和他娇嫩而泼悍的媳妇

总要吵一场架

然后坐在桌上静静地吃饭

然后看电视、上床睡觉，兴许还干些别的什么

天慢慢就暗了

越来越紧张的那种暗

如老张松弛的拳头

皴巴巴的

弄在了床上

在牙科诊所

与牙科医生对话的难处

是他把嘴巴捂得紧紧

白口罩、白大褂、白白的牙钳

连灯光也不怀好意

我必须将嘴巴张开

黑洞洞地像一口枯井

我无法说话

他也不屑于与我议论

他像一个熟练的勘探工

东敲敲 西碰碰

然后一声不吭

像是发现矿宝石一样兴奋

通常情况都是这样

盗宝者贪婪地窃走明珠

珍藏者痛惜宝玉的遗失

半天还是不吭声

与牙科医生对话的难处

我发觉正是这个时代的逻辑

有人要把真的弄假

有人要把假的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