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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中有条河

2015-03-02王继玲

福建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洪江烧饼河流

王继玲

1

推开时间沉重的角门,一条大河竟然突兀在眼前。

这是怎样的一条河流,它从我的童年流出,流经我爬满伤痕的青春,一直向东,流向没有终点的未来。

这是我生命之中注定要遇到的一条河。它日日夜夜在我的思想里翻腾咆哮肆虐,而有时又平静如镜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在我起起伏伏的岁月里,这条河始终不离不弃如影随形。不论我走到哪里,不论我身处何种境况,它都在我的世界里安静地存在。这是我生命的机体里早就植入的密码吗,抑或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先人在久远的年代里留给今人的某种暗示?

是不是,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要注定和一条河相遇呢?这可能是一个庞大的文化命题,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我一不小心,触及了人类内心最为强大又最为羸弱的部分: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因何而生,我们又走向哪里?从人类生发的本源来说,这可能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打开人类发展史,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生活在这个星球的先民,都是聚水而居的族类。在遥远的非洲,那一条在沙漠里艰难生存的尼罗河,孕育了古埃及文明。至今,金字塔的布局,还在暗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天象;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用尖木棒在泥板上书写传奇,尼布甲尼撒的空中花园仍然高悬在人们的想象里;恒河印度河边的菩提树下,一个叫做释迦牟尼的王子幡然顿悟,辞去王位普渡众生;宿命历史地将两条天河玉带般地安置在中华大地上,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创造了举世闻名的华夏文明。这也是人类历史上唯一历经千载至今仍然绵延不绝历久弥新的文化现象。

这是一个厚重的开始,也是一个大胆的开始,我怀疑我的起笔是不是太过轻薄或是太过草率。我怎么可以驾驭这条奔腾的河流呢?这片土地,我生于斯长于斯终将死于斯的土地,这片寄予我生命青春爱情苦难欢笑的土地,裹挟着一条大河从遥远的天际,进入我放荡不羁的小宇宙。这土地这河流这村庄这朴实的父老乡亲,给了我诉说的勇气。

我想,我已经再一次地置身于我的河流之中了。我似乎感觉到我又重新回到了母体,我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我获得了无穷的能量。原来,我是大河之子。

我的诉说,就从这条河流开始。

2

那些被忽略的碎片,在内心里挣扎翻腾。那些被漠视的文化的细节,是一根根扎在肉里的刺,拔出来血肉模糊。可是,这就是一个炫耀疼痛的时代,我们会在那闪烁着睿智之光的碎片里找到过去的影子还有亿万年前的自己,我们也会在高贵的细节里拂去尘埃略过锐利无比的疼痛找回人本身。

为了说不出的缘由,我开始了又一次在母体里的跋涉。虽则,我的母亲不可避免地衰老,我也会清晰地描摹出她年轻时的绰约风姿。我沿着母亲河的历史血脉蜿蜒上溯,那些鲜活的人物那些温婉的情节竟然是如此的清晰。据说,在隋炀帝时期,后宫佳丽三千,日夜在此江之上浣洗,众多妃嫔及宫女的脂粉遂将河水染成了粉红色,于是就有了“粉红江”之说。设若,这江水直通隋炀帝后宫院闱是真;设若,这粉红江因此冠名是真,那么,这粉红的江水里,又会有多少动人的故事呢?

深秋缓缓而来,西风瑟瑟而至,树叶由青而黄,由黄而渐红,进而景色斑斓,层林尽染。所谓伊人,临江而叹。忽然,一阵寒风抖落一地相思。那宫女蹙眉弯腰,纤指轻拈,遂拾起一片红叶。万千情愁寄予香叶,而后放之于水,顺流而下。所谓:“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说来也巧,这首诗被顾况所得,顾况读后难以释怀,吟咏再三,夜不能寐,第二天顾况也题诗叶上,于上游泛于波中,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当善良的人们都在期待下文的时候,故事戛然而止,留给了我们太多的想象空间。可能这就是宿命,就是我们永远没有停歇的追寻与探究的源头所在。据后来人考证,汾洪江发源于今河南开封东的上集贤村,向东南流入淮河。

可能因为拥有太多的遗憾,才使得我们更加珍惜这难得际遇。我们知道,红叶题诗的传奇依然在继续。而我们还不能停留,停留在胭脂水粉浸泡的故事里。我们还要沿着母体的血液逆流而上,乘势而上。或许,还会有更大的惊喜,等待我们。或许是天地的惊雷,在历史的拐角处,炸开一个通往前朝旧事的窗口。俱往矣,然而记忆犹存,传说犹存。没有记忆的民族,只能是可怜之邦;没有记忆的人们,只能是一群找不到故乡的游子。

有幸的是,我的母亲河孕育了璀璨的文明。只是这文明还在纸堆里沉睡,只是这文明还需要有人轻轻地唤醒。好吧,让我屏住呼吸,靠近这历史,走进这文明,感受一下这古老而年轻的心跳。

如果说,粉红江只是一种传说,那么汾洪江应该是她为人所公认的名称。汾洪江在固镇县湖沟镇境内,而湖沟就历史地和汾洪江结下了不解之缘。据资料记载:湖沟镇位于固镇县西部,与怀远、宿州市墉桥区接壤。据九十年代末出土的清嘉庆二十二年重修火神阁碑记载:“火神宿治东南湖沟集,古名兰石村,商贾云集,士民辐凑,巨镇也”,证明了湖沟自古以来便是古代的经济、政治、文化为中心的商贸重镇。

其实,湖沟镇最为出名的当属湖沟小吃湖沟烧饼。关于湖沟烧饼,也有一个传说。秦末二世施行暴政,陈胜吴广发动大泽乡起义,而大泽乡距湖沟仅20华里。当义军攻占蕲县之后,当地人以本地小吃犒劳义军。一位老人手捧一摞烧饼献给陈胜,由于陈胜坐在马上,俯身接饼时不慎马鞭碰落了一块烧饼,烧饼落在马蹄边,立刻碎了一地。陈胜尝了一口,果然又酥又脆,就叫它马蹄酥吧。此后不久,马蹄酥传入湖沟,历经风雨,至今仍然声名在外。湖沟烧饼制作工艺繁杂,颜色金黄,皮酥囊嫩,入口香脆。1987年当时著名歌唱家彭丽媛到固镇演出时,曾经品尝过湖沟烧饼,并且还把它带到了北京。现如今,湖沟烧饼已经成为固镇的一张名片,而这张名片也作为一个品牌,悄然走进了一线城市。

3

癸巳年岁末,我一个人,带着对汾洪江的敬仰,再次来到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河流。我像是失散多年的游子,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欣喜激动又有几分陌生。我望着几近干枯的河床,以及河床之上的那一片片衰草,欲哭无泪,欲言无声。

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请您原谅我的幼稚与无知,因为幼稚,我离你而去;因为无知,我对您几乎是末路。这是不肖子孙呀!当我在外面遍体鳞伤之时,我才想到我要回来,我才想到你的乳汁,你的喂养,你的慈悲。

我的母亲呀,您还是如此的卑微。你从不因自己的恢弘过去而炫耀,也不因自己的沧桑而慨叹。你一直沉默不语,默默供养两岸的子孙。

我的母亲呀,您的头发全白了。两岸的水草依然茂盛,只是雪白的芦苇染白您的双鬓。水面早已变得狭窄,狭窄的像是年老妇人的乳房,干瘪细长,而又历尽磨难。那对养育千万儿女的乳房呀,是我的温柔富贵乡。两岸的耕地湮灭了你的传奇,可是你依然坚强地存在。存在,就是一种抗争,与命运与世俗与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抗争。生我养我的母亲呀,我就是知道,我的每一次到来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这回报,在我,是无上的至宝。

看着瘦骨嶙峋的母亲,我心里一阵难过。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呀,为什么只知道索取,而没有回报?我走在岸边的耕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你散落在人间的珍宝。一些贝壳,一些砂砾,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我觉得我应该努力拼凑,用那些记忆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一个美丽的你,一个沧桑的你,一个最最真实的你。

4

王安忆在其《蚌埠》里写道:“我们从来不会追究我们所生活的地方的历史。我们追究历史的地方,总是那些与我们无关的,比如旅游地,或者某一处偶然的途经之地。现实的生活占据了我们的注意力,历史显得虚无缥缈,它走不进我们的视线,它是供给闲适的身在事外的心情去追问的。”而我,却要做回望自身历史的那个人。

为了追寻我的母亲河所走过的历史,我走访了汾洪江边的汾洪江林场。听说,汾洪江农场在行政上隶属淮北矿业集团,而不属于固镇。这个问题,我没有深挖。但是,我却走访了汾洪江林场的职工。和我们的村子一样,这个村落里也都剩下一群老人孩子。听说有人来询问情况还拍照片,大家都聚拢在我的周围。

“我记得我小时候在这里割草,记得方圆几百亩都是树林,有水杉针叶松和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大白杨。这些树呢?”我轻声问道。

“都砍掉了,树生长地太慢,没有种庄稼来钱快!”一个胖胖的大爷感叹道。

“我们以前是林场,现在应该叫做农场了!呵呵呵……”旁边不知道谁插了一句。

我心头一紧。我又问了一下,那你们都在做什么?

“种地呀,和你们家一样。”

“你们是哪个庄子的,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们都是外地的,你看,他是山东的,他是甘肃的,她是宿州的。”

我先是一愣,然后就问:“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都是很久以前来种树的,现在就生活在这里了。”

我想,这可能是历史的原因;我想,他们来时,在汾洪江边洒下了汗水;我想,他们看到了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看到一棵棵大树轰然倒下;然后……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我的面前。于是,我问,大爷,你知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吗?大爷没有反应,还是笑呵呵地看着我。

“他90多岁了,耳朵背听不见,你和他说话要大声才行。”

我又大声重复我所说的话,只见老大爷用衣襟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沙哑地说:“这个当然知道,当年俞伯牙做官回家,经过我们这里的集贤村,遇到了在田野打柴的钟子期。他们两个后来就成了生死之交。那个时候,这里一片汪洋,现在……70年代的时候,这里还出土过10米长的船桨呢!”说完,老人的目光向着远方眺望。

这些把此地当做故乡的异乡人呀,血液早已和汾洪江的河水融合在一起,和这一片土地融为一体了。可以想象,在老人浑浊的记忆里,那是一条奔腾的河流,也是一条繁忙的河流。每日来往商贾不断,夜夜歌舞升平。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人们都能听到滚滚的江水拍岸的声响,也会有袅袅的琴声透过薄薄的纸窗,传入耳朵。

翻开历史典籍《列子·汤问》,里面赫然写着: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后又经冯梦龙《警世通言伯牙绝琴》的传播,知音的故事广为人知。

我的母亲河因为一个动人的故事,传递了知音难觅的旷世情怀;也因为一支《高山流水》,响遍寰宇,让人们聆听来自母亲体内的最为震撼人心的呐喊,能够从这远古的怀想里感受到醇厚的文化,能够在这大浪淘沙的时间长河里感知生命的博大与宽容。

5

此时,母亲依然拖着多病的身躯,在寒冷的冬天里,等待那个并不遥远的春天。那个曾经孕育了我们的生命的苍老的河流,还在时间的流淌里,眺望新世纪的曙光;那个曾经给我们无尽的欢乐和伤痛记忆的河流,仍然在风吹拂下,传递给你我幸福的能量;那个曾经被我们遗弃甚至忘却的河流,依然执拗地激荡在你我的血液和不屈的灵魂里,昭示我们勇敢地面对生活。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负重的河流。她数千年来一直承载太多的争斗与生离死别,她肩负的责任过于沉重。这又是一条年轻的河流,她在时代春风的召唤下,花枝招展,风度翩翩,光彩照人。时间让她苍老,时间更让她年轻,充满青春的活力。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遇到的历史又过于厚重,我们在触及自己灵魂的日子里,一定有过一次甚至是无数次的和自己灵魂的对话。或许,我们只有回过头去,追寻那些灯火阑珊的背影,才能最终发现我们自己,才能最终在认识自我的道路上,匍匐前行。

我不得不承认,作为大河之子,我有负于母亲的喂养与关怀。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斑驳的记忆,那些深藏在内心的呼唤与挣扎,让我茫然而又欣喜。在回望历史的同时,我决定把我的目光,指向正前方。那里,才是我和我们的未来。

故事远没有结束,诉说只是刚刚开始。我们偶然打开的那扇门,闪烁着希望之光。生命之中的这条河流,引领着一群怀揣梦想的人,继续向前,向前,向前……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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