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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的城堡

2015-03-02赵丰

福建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魏玛歌德城堡

赵丰

1749年8月28日,歌德诞生在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他用其生命之精华,在莱茵河畔构筑了世界上最强大、最坚固的文学城堡。在世界文学史上,他与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并称世界四大文豪,是世界文学史上璀璨星空中当之无愧的北斗。我所崇拜的尼采曾如此评价:“歌德不仅善良伟大,而且自成一种文化——在德国人的历史上,歌德是一个后无来者的插曲。”尼采生于歌德之后,坦言自己不如歌德。作为德国文化史上空前绝后的文化狂人,我不记得尼采对第二个人有过如此赞许。

在这个春初的日子里,寒冷正渐渐远我而去,我脱掉厚厚的棉衣,轻装走进了臆想中的歌德的城堡。我感到惊奇和意外的是,在歌德的城堡里,我见到了许多女人,仿佛这座城堡的主人公,理直气壮地迎接着我的到来。是的,她们貌美非凡,气质高雅,完全有资格充当这座城堡的主人公。如果没有她们,歌德的城堡将是一片空无。他的作品,也许会是一片苍白。歌德的129部的作品,全部是以自己的爱情生活为背景的。毫不讳言地说,歌德喜欢女人,女人是他人生的主角,精神的支撑,更是他作品源头的那道清泉。我在想,一个一生拥有浩繁文集的作家,如何在人生的舞台上与无数的女人演绎出精彩的大戏?

夜色,悄悄地围裹着我所虚构的这座城堡,我的视野悄然缩小。城堡里的一扇扇窗户,已经亮起迷离的灯光。我眯着眼,窥视着歌德和他的女人们的身影,想象着一双双缠绵的身影。歌德是天才。是天才就不用熬夜,也无须顾影自怜。一个天才的夜晚,不是被女人的躯体占有,就是被女人的影子笼罩。

歌德的女人到底有多少,她们都是谁?在德国文学研究史上,这是一个歌德巴赫猜想。

想象的翅膀带我进入了歌德的城堡。于是,我便有机会在歌德的城堡里徘徊。探索一座城堡的秘密,我丝毫没有心虚脸红。内心清楚,歌德远去了,那些女人也远去了。我的探索,无非是寻觅一个伟人的内心世界,找到远逝的真相。

如此,我见到了那些女人。

夏绿蒂。1772年,歌德从法兰克福到威兹拉帝国法院实习,与这位倾城倾国的19岁美女邂逅于舞会,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夏绿蒂虽然叹服歌德的盖世才华,但她深爱着卡育可,躲闪着歌德的爱情攻势。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歌德拿着一把短剑在自己胸膛上比划着,在冥冥中体会锐利的剑锋投进胸腔时的痛快淋漓。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离开。失恋的歌德以自己和夏绿蒂五个月的交往为素材写出了《少年维特之烦恼》,作品面市之后一炮而红,洛阳纸贵,成为德国第一部真正获得欧洲和世界声誉的作品。

1773年春,夏绿蒂与卡育可喜结连理。歌德虽然收到了请柬却并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因为这时他又爱上了罗蜜莲。然而,这位美丽的少女同样拒绝了歌德,听从父命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五岁并有五个儿女的鳏夫银行家。在爱情上,歌德败给了金钱。

夏露笛。1775年,歌德顶着《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巨大光环到达德国东部的魏玛。在这个安静的边城,他要按捺住自己狂放不羁的心境。然而,当他第一眼看见了33岁的夏露笛,便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内的激情。夏露笛不仅年长歌德七岁,而且是一个宫廷命妇,丈夫是奥古斯特大公的掌马大臣,她为他生下了七个孩子(仅存活三个)。要成为歌德的情人,夏露笛自然有着诸多的顾虑。然而,她的婉拒与逃避,却导致歌德的爱情之火愈烧愈旺:“夏露笛渐渐代替了我的妈妈、姐姐和情人。我们之间生成了一条纽带,那是大自然的纽带。”凝视着这样的句子,我想起了中国民间的两句话:“女大三,抱金砖。”“妻大三,黄金堆成山。”歌德当然不是为了“金砖”而追求夏露笛。他的人生词典里没有物质这样的词语,他只需要精神,需要爱。在歌德的情史上,夏露笛是他最重要的一个女人,是他的精神教母。在歌德炽热的情感炸弹与言词野火的进攻下,五年后,夏露笛终于勇敢地跨进了歌德城堡的门槛。她要以细腻之心,以温馨的胸膛让歌德这道滔天狂流变得平缓深厚,给他奔放的生命划出有生以来的第一道边界,成为歌德在世界文豪锦绣花园里软着陆的那条无人可以替代的跑道。她与歌德的感情,超过了有史以来所有的姐弟恋。尽管两人都住在魏玛这个弹丸小城,每天都可以见面,可他们仍然频繁地、热烈地通信,将灵魂之爱演绎到了极致。

在歌德的城堡里,那些信件竟然没有灰飞烟灭。我数了数,仅歌德写给夏露笛的信件就达到了1800封。这些信件,要耗费一位天才多少时间和精力啊!然而,歌德明亮的眼睛遥视远方,说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话:如果没有夏露笛,我会变成一块石头。您仔细瞧瞧,那些信,何尝不是伟大的作品?

伍碧丝。唯一有权利自称“歌德太太”的女人。歌德情如花海,一生却只有一个孩子。这个儿子的母亲,就是出身贫寒底层的灰姑娘:伍碧丝。1788年7月,歌德在水波荡漾,青翠欲滴的魏玛易牡公园漫步时,23岁的花场打工妹伍碧丝步入了他的生命。与雍容华贵的夏露笛相比,伍碧丝如水晶般透明,堪称“大自然的尤物”。歌德把她以及她的姑妈和妹妹迎进门,让她掌管家务,为他洗衣做饭,端洗脚水,把操持家务当作一项事业来做。此时的歌德,也许悟出了人生不仅需要精神,也需要生活。伍碧丝绝不是歌德生命中最美丽的女人,但她肯定是最爱歌德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达到歌德的高度,于是心甘情愿地隔着城堡的窗户仰望独立云端的歌德。她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歌德站在哪里。歌德的高度就是她的高度。1816年,伍碧丝身患尿毒症去世,达到了圆满的人生。28年,伍碧丝和歌德夫唱妇随,十分契合中国文化的“三纲五常”。

裴笛纳,罗蜜莲的女儿。歌德未能征服罗蜜莲,却征服了她的女儿。在少女时代,裴笛纳就遍读歌德的作品,成为歌德的狂热崇拜者。从1806年开始,她根据母亲的陈述每天以诗的形式撰写有关歌德生平的日记,并费尽心机拜歌德的母亲为干妈,不断地给歌德寄礼物,实施情书轰炸。

1807年4月,她终于觅得登门拜访的机会,58岁的歌德当天就被裴笛纳的日记打动了。裴笛纳不仅是个美女,而且是个冰雪聪明的杀手。她在歌德去世之前26年就知道歌德定会成为德国历史上的神,所以一开始她就把自己定位为地球上能与神互通讯息的那个少女,并凭着诗人的才华流芳于世。就在裴笛纳即将取代伍碧丝时,裴笛纳却因与伍碧丝发生了激烈冲突,离开了歌德的城堡。歌德去世后3年,裴笛纳即出版了《歌德与一个少女的通信》,并凭此书走进了德国文学史。那个关于歌德和贝多芬散步遇见公爵,前者脱帽后者不屑的著名故事,就是出于裴笛纳的笔下,并在中国广泛流传至今。

李雨丽。1821年,歌德去波希米亚温泉胜地玛丽恩巴德疗养时,对这位18岁的少女一见钟情,而李雨丽也被歌德的成熟睿智和妙语连珠所吸引。温泉区风景优美,气候宜人,云杉树高耸。伴着初夏渐渐升高的气温,歌德很快陷入了爱的漩涡。他像情窦初开的男孩,刚一听到林荫道上的笑声,就急匆匆跑下台阶,像个少年似的向她献上殷勤。他们灯前起舞,月下漫步,彻夜长谈,欢度着美妙的时光,歌德自称因此而“枯木回春”。两年后,74岁的歌德正式书面向李雨丽求婚。在与母亲做了认真细致的风险评估之后,李雨丽婉拒了歌德。无果的黄昏恋。歌德从内心的深处叹息出了生命的无奈,抖着手指写下了著名的诗集《玛丽恩巴德哀歌》,把李雨丽称为他的“潘朵拉”。在19世纪末的钟声里,行将驾鹤西去的95岁的李雨丽在亲戚朋友的反复追问下曾说:“这并非不是爱情。”她用双重否定表示了对这次忘年之恋的肯定,并以终生不嫁对整个世界表述了她的遗憾。

歌德城堡里的女人还有:魏玛娜——这个艺术天赋极高的才女与歌德的爱情几番周折,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可在歌德的城堡里,她同样是浓墨重彩的一个女子。卡安佳。意大利已婚美女画家。歌德曾与她有过一段旖旎奔放的友谊。史安色——法国女作家、瑞典大使夫人。在烽火连天,群情鼎沸的法国大革命期间,歌德与她有过一段短暂而炽热的罗曼史,一度如胶似漆,乐不思蜀。何可芙——歌德一位老朋友18岁的养女。还有一个世人不知道名字的美女,歌德称她为“浮士德娜”。

出现在歌德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是波兰女钢琴家斯祖玛诺夫斯卡。1823年,她到歌德家中小住,经常为他单独演奏,用音乐抚慰一位天才最后的魂灵。她离开魏玛时,歌德伸开双臂,把她拥在胸前,泪流满面。此后,歌德的城堡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女人。歌德的研究者一般不大重视斯祖玛诺夫斯卡,但她在歌德心中的地位,可以从一事看出来:1827年歌德亲手删定全集时,把致李雨丽的《玛丽恩巴德哀歌》、致斯祖玛诺夫斯卡的《和解》与《致维特》称为他的“激情三部曲”。

夜已不能再深,我也困倦之极。突然歌德的城堡上空划过一颗流星,坠入了城堡外无边的黑夜。在城堡里漫游的我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就听见了歌声,仿佛是林忆莲在吟唱:“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我蓦然醒悟,歌词里的这个“你”此时此刻恰如歌德。每一个女人走进歌德的城堡,都会给他带来清新的空气,并触发出创作的灵感,在文学的树上结出硕果,创造出他的生命奇迹。

曾经看到这样一段评价:其实,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歌德。有的只是歌德的许多女人,她们用爱情、尊敬、宽容、倾听、佳肴创造了歌德,是她们把那个名叫沃尔夫冈的日耳曼少年铸成了人类文化历史的丰碑。写了无数伟大作品的歌德,本身就是女人的作品。所以,不是“歌德与他的女人们”,而是“她们的歌德”。对这样的评述,我却要皱眉。在歌德的城堡里漫游之后,我如此说:热爱女性是歌德的精神和生理需要。女人,既是歌德的海水,又是他的火焰。他从那些他爱或者爱他的女人身上获得了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同时赋予了她们以人性的光辉,提升了她们的人格魅力。

我呆呆地站在歌德的城堡里漫无边际想象。深夜已经逝去,我却毫无倦意。整座城堡陷入黑暗之中,歌德入睡了,他的那些女人也入睡了。安静,如此安静,只有料峭的春风摇响着树上的嫩叶,也摇曳着我的思索。我在想,是夏露笛、伍碧丝、裴笛纳、魏玛娜、李雨丽、斯祖玛诺夫斯卡这些女人塑造了歌德,还是歌德创造出了流芳百世的她们?这也许是相辅相成的结果。如果不是一部《少年维特之烦恼》,夏绿蒂何以被后人记住她的名字?夏露笛如果得不到歌德,何以被世人誉为歌德的精神教母和歌德生命中的贵妇?尽管身在宫廷,缺失了歌德,她依然只是一个平庸的妇人。在令人窒息的夜郎之国魏玛,如果没有歌德的出现,夏露笛绝对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和方向。还有裴笛纳。是歌德唤醒了她体内沉睡的诗情,让她成为了奥地利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女诗人,而伍碧丝这个打工妹,如果不是与歌德生活了28年,岂会被后人交口赞誉?还有李雨丽,如果不是歌德,她会终身不嫁而落下美名?

她们的精神永远追随着歌德的光环巡游。

她们是歌德生命光环下的影子。

1832年3月22日,歌德在魏玛逝世,在一张并不宽大的床上寿终正寝。他与同时代的诗人席勒一起葬在魏玛大公家族教堂的地下墓室。那个墓室,我可能一生也无法瞻仰了,只有在想象中低头站在偌大的墓室里,与一颗巨星独自相对。我仿佛看见,一生才华横溢、激情澎湃的歌德默默无语地躺在两米之外的棺木里冷静地看着我。墓室之外也许正是星光灿烂,月空里一片晶莹。忽然,哀乐声起,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女人们迈着模特般的步伐,栩栩如生地向我走来……是她们用爱情、尊敬、宽容、倾听、佳肴滋润着歌德,用柔软、温暖的胸脯把歌德铸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丰碑。而同时,歌德也塑造了她们,将她们引领到人类精神的至高地,让后人猜想、评说。

黎明前,月亮跌落在西方的地平线之下,而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呈现出了鱼肚白的色彩,也呈现出莱茵河两岸青山上的一处处城堡清晰的轮廓。莱茵河,这条承载着生命、神话、历史的河流,将会永远铭记一个旷世诗人的名字,承载起无数女人的希望和幻想。

我挪动脚步,向歌德的城堡告别。刹那间,城堡里的窗户一扇扇打开,脂粉的香气飘然而出,窗户里伸出一张张浓妆之后的女人面影。这些面影,我似曾熟悉,却又十分陌生。茫然四顾,就是不见歌德的脸孔。那些女人们,一齐张开清亮的喉,用抒情般的声音向我呐喊:歌德还活着,我们便是他的影子啊。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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