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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我和苏州

2015-02-24撰文左小泽

浙江林业 2015年6期
关键词:桥身苔藓河水

□撰文/左小泽

五月,我和苏州

□撰文/左小泽

五月,我和苏州,一个人的苏州却不是孤独。

吃完晚饭,也熬过了长长的黄昏,窗外已是黑夜与灯火,我就动身,去山塘街。

走过花枝招展的店铺和灯红酒白的古老的街道,耳畔从说书唱戏之音更换到苏州方言民谣,在苍黑的却又浮荡着五色波浪的护城河畔驻足。这一带河水映着繁华,似六朝金粉洒落的秦淮河,一样的灯影幢幢,一样的饱含历史的黄沙,其色彩怕也是一样的吧。

河畔好些人在乘凉,还有一群人围在近旁的大广场上听苏州评弹。着素白麻布衣的自然是苏州人,而像我这样身着牛仔帆布鞋的人也都听着曲调自觉或不自觉地晃动起了脑袋。

她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她是牙牙学语的姑娘,也是老态龙钟的老人,或许是历史在这幽深的河水投下了太多的激越,沉淀了太多的风尘与悲喜,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落进每一个来人的心里,化成一种不息的情绪。

大大小小的画舫横泊在我的眼前,吆喝着,琵琶声划开了这个黑和红交错的水上世界,而独独留下一片水声和波纹。我耐不住心中的骚动,便乘一班船,游一游这夜色中的苏州吧。

“最后一班船!”售票的姑娘说。她盘着秀长的青丝,插着一根精致的蓝色发簪。

摇晃着上了船,我像史湘云般倚靠在栏杆旁眺望着岸边,于是乎,想起那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可这里却没有桨声,只是不绝于耳的震动马达声,还有迎面而来的汽油味。人力船夫只是挂在河中央用来吆喝和展览的“模特”,这或许是

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最后一点价值了吧?这或许决然不是。岸边的灯影被拉得好长好长,我挥手告别评弹声,便听听这水中的马达吧。

我伏在这栏杆上俯仰环顾,遥望着,沉思着,觉得这竟像是一场梦幻之旅,仿佛几百年前的记忆全都降临在我的身上。无数古老的城墙从眼前而过,远方桥身的苔藓在微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孤独而又单薄,船从低圆的桥洞里驶过去,近看晚风里的苔藓微微地晃动,还有那从桥身古老的砖缝里生出的数条长草和藤蔓,低的拖浮在水面;有的尚开着寂寞的小花朵,摇摇曳曳,冷冷清清。这里究竟浮沉着多少岁月?

这桥,这月,这砖,这草芥藤苔。五彩缤纷是一种美,披星戴月也是一种美。

马达船不遗余力地在河面上横行,毫不留情地划开了这满目苍凉的河水,我想到了那个在雨天渡白素贞过西湖的船夫,他摇动的船桨是否还在西湖里与鱼虾嬉戏呢?我开始有些怀念那些撑桨的小船,船里人听着汩汩的河水,划着小桨在这浓厚的涛浪之中分开又合拢,划开了一道道历史的口子,然后静默地聚合。那随着船桨溅起的水花是那么得甜滋、清凉。

抬头仰望,这不是晴朗的天,淡月朦胧,天空横陈着许多不算薄的乌云,唯独星星却张牙舞爪地占满了天空。数点星子跳跃在我的右前方,又时而跳动在左后方。只有那月亮,那轮依然发散着琉璃般、磨砂般光芒的残月,仿佛一直跟随我们一同前行。我不禁记起儿时的歌谣:“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蛋糕……”

经过一座又一座石拱桥,向桥身的拱洞里进去又出来,又复进去。有些桥高大华丽,灯火辉煌;有些古雅沧桑,打着一两盏灯光,入拱洞时总疑心头会撞上去,然而却总是多虑了。一些同船的人起身跳着去触那拱壁。我仰起头静静地感受这宽厚的桥洞里独特而有些神秘的黑暗,借着微光还依稀可以看见头顶上那一块块斑驳的砖瓦,砖瓦里的苔藓,苔藓里年复一年的沧海桑田。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姜夔原是写扬州,我脑海里却偏偏冒出这些词句来。只是不知苏州究竟有桥多少,我不曾一一数过,然而历史一样无声地扑向这些古老的城池,或许它们之中早就沉淀下相同的情愫。扬州与苏州的文化里,又怎会没有相通之处?

我不知不觉轻轻地吟起戴复古的《月夜舟中》:

满船明月浸虚空,绿水无痕夜气冲。

诗思浮沉樯影里,梦魂摇拽橹声中。

那晚没有樯影,没有橹声,可是诗思和梦魂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间。我的脑海里充满了遐思,如今依稀辨认得印象里的渔灯古岸、断桥梧桐,却无论如何回想不起那究竟是实景还是当时脑中的诗境。我也听见那莫须有的摇桨和橹声,来自我心海的深处。还有那随涌浪浮沉的晃动感亦似幻似真。我体察出诗境的悲凉。可是诗人心事所致,或只是行至凄凉地的无端感怀呢?钱珝《江行无题》里两句也无端跃上心头:“古来多思客,摇落恨江潭。”而今思客已去,我却在这月夜的江潭里捡拾他们曾经遗落的空恨。想了多久,才终于来到苏州;而那些思客们,又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了一个聆听者呢?

浮荡的河水里,我想起解雅舒的那一篇《枫桥夜泊里的孤独》。这里并非孤独的枫桥水,我的耳畔却仿佛响起了那映着汩汩波涛声的寒山寺的杳杳钟声,遥远、苍茫,撞击我的心扉。我又一次开始怀想我的朋友们。那慰藉般的友情之乐从心海深处升腾而起。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后各自记述而皆成名篇。朱先生文字清丽、蕴藉;俞先生文字颇有韵律感。有人曾赞我文章风格如《荷塘月色》之淡雅,我并不敢当;却觉得解雅舒之风格有几分俞平伯先生文章的味道:押韵而且琅琅上口。我心内难免再发知音之叹。苏轼名句再上心头:“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谁又能与我共记这苏州河上的夜游呢?无边的夜色与浑厚的河水吞没了我,吞没了我低沉的思念与叹息。

前方渐渐地亮了,不远处岸旁虽然依旧还是人迹鲜至,树枝里长长的悬灯却向我们昭示新的生机与光明。这些悬灯因船行而从不同叶隙间流露,造成一种视线里的错觉,仿佛在下落,无止境地落下去了,上面又有无数再降下来。像千万只翻飞的萤火虫,又像密密的雨,像暗夜里一场绚丽的流星雨,这大约便是接近尾声的梦幻了。我的思绪也渐远、渐远……

匆匆踏过,我辗转于这一串淡漠的夜色,这城里城外是苍茫的河水,古雅的护城河问着苍穹的浩渺,微波浮荡出粼粼的波光。我从船里走出,五月的光恰好照在我前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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