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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 初

2015-02-17陈慧杏

西江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妈妈孩子

陈慧杏

如 初

陈慧杏

“石语,这是要到哪里去的路?”过了灵隐寺前那块写着“咫尺西天”的照壁,丁婕一直问。

石语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穿过三天竺之一的法镜寺,便见路边有一座小石桥,林荫下,一块陡峭大青石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看,我们找到三生石了!”石语兴奋地说。

丁婕吓了一跳,三生石?传说中它不是耸立在幽冥路上、奈何桥边的吗,人世间竟然也有?丁婕有点懵了,怪不得他一路卖关子,总说去了就知道了,神秘兮兮的,他居然带她来看这块石头。说实话,如果不是石头上面镌刻的红色篆字---三生石,这石头还真没什么特别之处。丁婕盯着那块石头好一阵子,发现石头身上还有些刻字,许是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

“找个地方坐坐,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丁婕充满好奇。

或许是杭州的名胜景致太多,三生石独处僻静,人气明显不足。仲秋的风如顽童携着寒意的手,俏皮地伸向游人衣领取暖,丁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石语脱了自己的黑色风衣给她披上,温柔地搂紧她。

“传说唐朝的圆泽禅师与儒生李源是至交好友,两人相约出外旅行,圆泽希望走山路,李源执著要走水路。圆泽只好依他,取道水路。路上,在水边遇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妇女在洗衣服,圆泽流泪了。原来这王姓妇人已怀孕多年,命中注定等圆泽来投胎。圆泽对李源说:‘我因为舍不得你,所以迟迟不去,现在遇上了她就不能再逃避了,我要投胎去了,不能再陪你旅行。三天后你来王家看我,我会以一笑证明那就是我的转世之身。希望十三年后,杭州天竺寺外,我们有缘再相见。’说完不久,圆泽就死了。”

好传奇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丁婕道。

“三天之后,李源按照圆泽的嘱咐,找到了那位已经生产的妇人,说明来意,他如愿见到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婴儿果然对他报以一笑。十三年后,李源在天竺寺外遇到了一个唱着歌谣的牧童,他唱道: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欲回烟棹上瞿塘。李源一听,知道牧童就是过去的故人。可是,前尘如梦,缘分至此已尽,只能唏嘘各奔前程。”石语说着指向眼前的三生石:“这块石头的立身处,就是当年他们相见的地方。”

“你相信生命有轮回吗?”丁婕忽然问。

“不能肯定,但愿是有的。”

“迷信!”丁婕嗔道:“亏你还是个缉毒刑警,竟然相信这个!”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相信吗?”

“你贪生怕死呗。”她故意取笑他。

“胡说!”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婕,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生生世世在一起,所以我愿意相信生命是有轮回的。”石语情不自禁地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良久,他掏出一个玫红色精致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耀眼的铂金镶钻戒指,递给她。

“嫁给我,生生世世都让我来照顾你,好吗?”石语说。他的用心不言而喻,三生石前订三生,令人好生感动。她明明笑着,却泪流满面。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现在讲的,将来会作为呈堂证供。”他幽默地把香港电视剧里法庭戏的一套程序语言搬来,最后还加了一句:“不开口就视为默许了!”他迅速把她的右手拉过来,把戒指稳稳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下午三点,四周还是那么寂静,那千年的三生石,巍然坚守原地,目送一对恋人携手的背影渐行渐远。丁婕忍不住回首,奇怪,那篆书的“石”字,仿佛是灵石的嘴,嘴角有些上扬,它在笑!

“丁医生,31号床的黄华感觉呼吸不畅,你快过去处理一下。”

“丁医生,20号床的董卓健好像不行了,你去看看。”

“丁医生……”

福利院配备的医生护士本来就不够,一个上午,丁婕在福利院的老人堆里转来转去,不是给这个慢支哮喘病人开药方,就是给那个即将撒手西归的孤独老人送去临终关怀。

丁婕好不容易回到医生办公室,想起自己刚才一直握着董卓健老人的手,把他安然送走的情景,丁婕虽说是个医生,可年纪毕竟只有二十七岁,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小丁,一起出去打饭吧。”同一个办公室的戴医生叫她。

“你先去吧,我坐一会。”

戴医生接近五十岁,鼻子上架一副近视眼睛,中等身材,圆圆的脸,样子和蔼可亲,她快要退休了。

丁婕坐下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她换上自己粉红色的外套,这时手机响了。

“丁小姐,你好,我们是薇薇新娘婚纱摄影楼,你和石先生的婚纱照已经打印出来了,影集也做好了。”

“哦,是吗?谢谢!我今晚六点钟过去取吧。”

“还有,迎亲花车图案,结婚当天的一系列流程,我们都为你设计好了,希望你和石先生亲自过来商量一下。”

“好的,我们一起过来。”

通完电话,丁婕满心欢喜和甜蜜。再过两个星期就是石语和自己的大婚之期,杭州之旅后,他们五年的爱情即将在元旦假期开花结果。牵手五年,他们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矛盾,彼此爱护、怜惜。石语三十岁,是个刚柔并济的好男人,在外气质硬朗,对女友却是柔情万种。

丁婕当年在某医院实习时,遇到了在一次行动中手臂受伤前来处理的石语,他对她一见钟情。本是小伤,后期完全可以在家自行换药处理,他却来了好几次,直至要到了丁婕的电话号码。“无赖”这个词便是丁婕对他的昵称,那时候她已经接受了他的感情。

石语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自小父母离异,他和母亲李梅相依为命,家庭条件很是一般。这点让丁婕的父母开始不太满意,自己的女儿容貌清丽,气质高雅,身边不乏条件优秀的追求者,干嘛要选择一个经济条件不算上等,而且职业性质相对危险的警察?不过他们在接触过石语几次后改变了看法,这个刑警阳光开朗,处事大方得体,对长辈很尊重,极有礼貌。丁家二老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比较开明,他们最终尊重女儿的选择。出于对丁婕的疼爱,他们主动提出支付新房的首期,作为赠送给女儿的嫁妆。他们俨然一家人,相处融洽愉快。

丁婕才吃了几口饭,干脆放下,迫不及待地给石语打电话,约他傍晚下班后一起去影楼。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边传来电讯小姐温柔的声音。

“搞什么鬼?”丁婕嘟哝着挂断,隔几分钟再打,回答依然如此。往复好几次,她有些失望。下午又忙着给福利院的孩子做一年一度的例行身体检查,等到下班,才发现手机里有石语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大致是他被派到外地执行任务,婚礼前应该可以赶回来。

傍晚,丁婕一个人把镶好大镜框的婚纱照搬回新房。十六楼的电梯房,背山临江,伫立在半圆形露台上,视野180度开阔,眼底碧波粼粼,对岸青山连绵,若是夏天,还可以赏尽天边绚丽的落霞。

丁婕在阳台上站了一会,感觉有些凉意了,转回客厅,坐在软软的皮沙发上,嚼着买来临时填肚子的三明治,眼睛扫视四面墙,寻找着适合照片装饰的一隅。

七点多,妈妈打来电话催她回家吃饭。“妈,我好累啊!正在镶壁画,暂时还不能回去,别忘了疼疼你闺女,留点饭菜哦,嘻嘻!”丁婕跟妈妈撒娇。

“你呀,老大不小了,还找人疼,你又到新房那边去了吧?叫石语伺候你吃饭得了,我这儿的原则是不准时回家,有功者留饭不留菜,无功者饭菜不留。”妈妈笑着回应。

“妈,我说真的,石语出差去了,我等会就回家吃饭。”

“你一个人也别在那边停留太晚了。”

“嗯嗯。”

丁婕翻出工具箱里的锤子钢钉,成功地将大婚纱照镶在了墙上。照片上,帅气的石语那双深情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差不多九点,她打算离开小区。这个小区是新开发的区域,入住率不多,物业管理、路灯配套设施还不完善。丁婕刚下楼,转过一个墙角,突然从背后伸来一双手,强行扯下她肩上的挎包。她反应极快,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挎包的边角。那人来了个快刀斩乱麻,从裤子边袋里拔出一把自制弹簧刀,一按开关,刀锋弹出有二十厘米长,乘着朦胧夜色,朝丁婕的手指砍下去。

“啊……”丁婕惨叫一声,手指剧痛,迫不得已松开。

“杀人抢劫啊!抓住他!”她强忍伤痛,一面追一面呼救,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一些住户纷纷从楼上探出头观望,可是没人下来。那恶贼拎着包一路奔跑正得意间,冷不防前面出口驶来一辆奥拓,那贼正要绕道,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车门一推,一个男人下来,迎上去一个扫堂腿,那贼立马摔了个饿狗抢屎。丁婕人未到,喊声先至:“抓住这个抢劫犯!”

那人将恶贼按住,双手反剪。这时,楼上才有人下来,大家唏嘘着治安不好,帮忙着绑了恶贼,打110报警。

丁婕的拇指鲜血淋漓不止,合谷穴处刀痕很深。

“大家帮个忙,等警察来了说明情况,我先把这位小姐送到医院处理伤口,转头就回来。”那人扭头看了一眼丁婕,说:“快上我的车,伤口太深了,需要缝合。”

医院的急诊部,闻讯赶来的丁妈妈又心疼又抱怨,抱怨石语竟然连自己的老婆都无法保护。

“妈,你还没感谢那个救你女儿的人呢!”丁婕堵住了妈妈的怨言。丁妈妈这才想起要感谢那个把女儿送到医院的人。

“不客气!我也是这个小区的住户,邻里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那人友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清创,缝合,包扎,丁婕的伤口正在接受医师处理。一个男医生从外伤处置室门口走过,眼睛不经意瞄了一下室内,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走进来,拍拍那人的宽肩:“喂!董骁,你来干什么?”

董骁一看,呵呵一笑:“郭晓林,是你呀,老同学,好久不见,升职了没有?”

“惭愧,混了个住院部呼吸内科主任。”

“恭喜你哦。”

“谢谢了,你呢?医学院当年的高材生,不在省医院坐诊,到我们这儿来,是监督工作还是想跳槽啊?”郭晓林一边说一边朝刚才和董骁有交谈的丁婕努努嘴:“那是你女朋友?”

“我哪里有这么漂亮的女友,这是我们家的邻居,刚被抢劫……”董骁连忙解释,“给爸妈买了套新房,我回来几天,安顿好他们。”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懂的。”郭晓林凑近董骁小声打趣。

丁妈妈很是奇怪,这人怎么还不走?莫非还要钱款酬谢不成?丁婕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他还一直陪着走出来。丁妈妈正要说话,董骁却抢先一步开口:“阿姨,丁小姐,还搭我的车回去吧?反正是同一个小区的。”

“你一直等着就是想顺便送我们?”丁妈妈问。

“对啊。”

丁妈妈瞬间自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对这个年轻人一下子有了好感。“谢谢你啦!那个小区的房子是我女儿的婚房,还有十来天,她就要出嫁了,她才是你真正的邻居。”

董骁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这样。”他马上又看着丁婕说:“那我送你回娘家吧。”

“我车子还在小区。”丁婕说。

“麻烦小董送我们回一趟小区,然后我搭女儿的自行车回家吧。”丁妈妈想到了两全之策。

丁妈妈用自行车驮着女儿,很吃力,蹬起来摇摇晃晃的。“不行不行。”董骁连忙阻止。最后和丁妈妈一起把自行车搬上自己车子的尾箱,用胶带绑稳,把母女两人安全送回了家。

“这男孩多好啊!”丁妈妈目送奥拓车远去,自言自语。

丁婕心里暗笑,妈妈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懂?妈妈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那个男人招为自己的女婿呢!她忍不住把左手举到妈妈面前扬了扬:“是挺好的,呵呵,可惜你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幻想破灭!”

丁妈妈笑骂道:“死丫头,再过十几天我就像泼水一样把你泼出去,到时候我卸下包袱喽。”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

“丁婕小姐,我们找你有点事,你能不能马上来一趟公安局。”电话是公安局刑侦队长卢志刚打来的。

“什么事?”丁婕的心悬了起来。

“还是请你来一趟再说。”卢志刚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去了。”她逼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石语出了点事,你还是先过来吧。”

“啪!”丁婕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赶到公安局时,准婆婆李梅居然也同时到达,两人忐忑不安地坐下,卢志刚很沉重地告诉她们,在捣毁毒贩老窝,抓捕贩毒团伙的过程中,敌我双方发生激烈枪战,石语和另外一位刑警不幸牺牲。

石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如晴天霹雳!三生石前叫他“无赖”,竟是最后一次。他抛下她,走了!从此,她只能在那张大婚纱照上去寻觅他的音容笑貌。丁婕喃喃道:“你们骗我!石语没死!他不会死!他还要回来举行婚礼,他怎么可以死!”“丁小姐,希望你节哀保重啊!”众人连忙劝道。

“我要见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哭道!

殡仪馆冷柜格子拉开,石语惨白的面容渐渐露出来,石妈妈和丁婕几乎再度昏厥过去。丁婕眼神呆滞地盯着那个冷柜,突然挣脱了搀扶的女警,扑向那个格子,说:“你为什么就只会躺着了?你起来呀,你起来呀!”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阿婕。”石妈妈醒来禁不住与丁婕抱头痛哭。

英雄入土,留下伊人憔悴独守新房。女儿悲伤过度,丁妈妈为防意外,天天守住丁婕,直至一个星期后办完了石语的后事。亲人百般开解安慰,丁婕终于上班了,只是依旧精神恍惚。福利院上下得知她的不幸也深表同情,在工作中总是处处照顾她的情绪。

“小丁啊!人在世上总是要经受这样那样的挫折磨难,要学会自己开解,千万别往绝处想,好好活下去就是对爱你的人最好的回报。”戴医生语重心长。

“谢谢你!戴医生,我知道的,福利院的老人孩子更需要我照顾,我会好好工作,生活下去。”尽管心里的伤痛难以愈合,外人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丁婕还是强颜欢笑。

四个月过去,这天早上刚到单位门口,福利院比往常喧嚷许多。丁婕觉得奇怪,一问,原来福利院的大门值班人员清晨醒来,竟听见大门右侧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循声寻找,很快就发现哭声来自放在门口的一个纸箱,弃婴马上被送到孤儿宿舍楼。

“又是哪对狠心父母干的好事,良心都被狗吃了!”谈论中,众人异常愤懑。

回到办公室,孤儿宿舍楼的负责人来了:“丁医生,这事我通知了院长,你等会来给孩子做个基本身体检查,以便填报资料上报市民政局。”

“好,我马上过去。”

被遗弃的孩子是个男婴,纸箱里留了一张纸片,证明婴儿出生才四个月,婴儿虽五官端正,却面黄肌瘦。丁婕踏进门的时候,他还在床上举手蹬脚地哭闹。

“可能是饿了吧,刚喂了点牛奶,他老是吐。”护工说。

丁婕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腹:“他是饿的,可能肠胃不适导致哭闹不止。”她说着搓热自己的手心,轻轻揉这孩子的小腹。说来神奇,那孩子渐渐就不哭了,丁婕接过女护工递过来的奶瓶,他居然乖乖吸吮。丁婕把他放回床,让护工来喂食。

护工啧啧称奇:“丁医生,你真行啊!这孩子像是和你有缘,你一来,他就听话了。”

“我哪有这么神奇呀!”

丁婕准备给婴儿做基本检查时,婴孩竟然对着她咧嘴一笑。“丁医生,我说没错吧。也许你们前世是认识的。”

前世是认识的?丁婕一怔,护工的话像是一块石子,“咚”的一声投入了她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泛起石语曾经给她讲的那个圆泽禅师转世再会故人李源的故事。那孩子仿佛是心有灵犀的一笑,让丁婕的心一个早上难以平静。

她太思念石语了,心好痛!此时此刻,她宁愿相信生命是有轮回的。

经过市里一家三甲医院详细检查,男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进行有效治疗,日后有可能造成心力衰竭而危及生命,而最佳的手术治疗时间在四岁左右,大家都为孩子的安危捏一把汗!

星期天休息,一早,丁婕去看望石妈妈。石妈妈中年丧子,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常常捧出儿子小时候的影集,看着看着就老泪纵横。见丁婕来了,她难得一笑:“阿婕,你坐一会,我去给你削个苹果。”丁婕在沙发上落座,几本厚厚的影集在茶几上摊开,她捧起来,是石语一路成长时期的照片!婴儿、幼儿、少年,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了,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石语的脸上、肩上……

石妈妈捧着几个削好的苹果出来,看见媳妇伤感的样子,心痛到无以复加,赶紧上前,把水果碟子往桌上一放,坐到丁婕旁边,抢过她手里的影集合上:“都过去了,别想了,好好生活,将来遇到好的人,你就抓紧,妈不怪你。”石妈妈安慰着丁婕,自己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丁婕掏出纸巾给婆婆擦干眼泪,征询着石妈妈的意见:“妈,我和石语是办了结婚证的,我是他的妻子,你的媳妇。我决定了,我们一起搬到新房那边去,我来照顾你。不,应该说我们互相照顾,好吗?”

丁婕的确是个有孝心的好女孩,儿子选对了人,石妈妈大感欢慰,可转念又有些迟疑:“你和我搬到新房去住,你爸妈怎么办?他们会同意吗?”

“妈,你放心吧!他们要是舍不得我,一定会跟着我搬家的。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丁妈妈当然是舍不得了,她立马拉上老伴随女儿搬进了新房。石妈妈临走时把儿子的影集塞进了自己装衣服的箱子。

丁婕无意中发现,那患先天性心脏病男婴的相貌竟酷似石语婴儿时的容颜。工作清闲时,她会到孤儿楼帮助喂食,看看他,抱抱他。不知不觉,她对这个男婴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情。

弃婴事件仿佛有连锁反应似的,接近夏季,福利院门口竟又接二连三出现弃婴。有的是健康女婴,有的是有不同程度残疾的男婴,护工明显应付不来。经过民政部门批准,决定在社会上招聘助养妈妈。

助养妈妈把婴儿抱回家抚养,两岁后再送回福利院。民政部门每月定时拨款给助养家庭。

婴儿原本都没有姓名,大家琢磨着给取名,有护工开玩笑说那男婴跟丁医生特别有缘分,不如就随丁医生的姓吧,丁婕也没反对,孩子被助养妈妈领走时,资料上显示他叫丁思语。

思语被领走了,丁婕怅然若失。她不断回忆思语“咯咯”的稚嫩笑声,那可爱的脸蛋,助养妈妈能把他照料好吗?

得到院长支持,丁婕决定走访思语的助养家庭。

门开了。女主人穿一身棉布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见到丁婕,有些意外。

“我是福利院的保健医生丁婕,我来例行查看孩子情况的。”

“还例行检查?难道怕我们虐待孩子不成?真是的!”女主人嘟哝着很不情愿地把丁婕迎进屋里。

“喂,快点啦!”屋里还有三个人,围坐在四方桌边,在哗啦啦的洗麻将牌,其中一个不停催促女主人。

“等等啦,催命吗?”女主人大声而粗鄙地应道。

“孩子呢?”丁婕直接问。

“在房里好好睡觉呢。”女主人说着把丁婕领进一个房间。

丁婕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床上乱蹬手脚的思语,嘴里塞了个空奶嘴。丁婕把奶嘴抽去,思语开始哭,声音低低的。

“什么时候喂过牛奶?”丁婕问。

“刚喂过。”

“奶瓶呢?”

“哦,在这。”女主人赶紧把柜面的奶瓶递过去。

丁婕拧开瓶盖,鼻子凑近闻闻,眉头马上皱起来:“你自己闻闻,都有些变味了,还说刚喂过。”

“天气热,食物都容易变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思语仍旧哭,丁婕把他抱起来,一条黄黄的稀烂软泥状的东西从孩子的开裆裤里挤出来,落到丁婕手上,是大便!

纸尿裤解开,里面湿乎乎的,很长时间没换了。

丁婕气得不行:“孩子是有病的,一定要细心照顾好,你既然领了政府的钱,就要尽职尽责。孩子放在这里,你自己却只顾搓麻将,这可不行!”

丁婕毫不留情的斥责,让女主人十分尴尬,在丁婕监督之下,她赶紧给孩子更换了纸尿片,重新喂了牛奶,丁婕才肯离开。

女主人抱着思语把丁婕送出门。转眼,屋里又隐隐约约传出了搓牌的声音……

“小丁,你说你要当丁思语的助养妈妈?”院长一脸诧异。

“是的,那个助养家庭一点都不负责任,我实在看不下去。孩子是有病的,万一照顾不周,就会毁了他的生命。”

“你要上班,怎么能全天候照顾他呢?”

“我和我母亲商量好了,孩子我领回去,白天由她们照看,我下班后接任。”

“那好吧,我相信你。”

思语又回到了丁婕身边。石妈妈、丁妈妈、丁爸爸整天围着孩子转,三个中年人忙得不亦乐乎。特别是石妈妈,自从思语来了之后,她就没再看过那几本旧影集,脸上难得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三年的时光里,尽管疾病一直伴随着丁思语,但是,四个大人组成的家庭,以温柔的爱心呵护着他成长。他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学调皮了。

“小丁,现在外籍爱心人士有意向收养福利院的孩子,你看是不是把丁思语送回福利院,他需要做一个心脏大手术,才能保证今后平平安安地生活。给他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的收养家庭,不仅解决了这个问题,同时也减轻你的负担。”丁婕怎么舍得啊!可她是学医的,很清楚轮回转世只不过是个传说而已,思语终究不是石语的转世,自己应该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和医疗条件。

丁思语很快被一对新西兰籍夫妇相中,离开福利院那天,思语哭着不肯放开丁婕的手,丁婕哄了他好一阵,那对外籍夫妇看起来也很善良温柔。

“思语再见!”丁婕挥手目送他们离去,一转身,泪水夺眶而出。

石妈妈仿若被夺走了心肝宝贝,白天魂不守舍,深夜,她又开始翻那几本旧影集。

丁婕听着荧屏上播放的港台金曲:“纵然是缘来缘散,分分合合又何妨,命中注定刻在三生石上。叹息无法遗忘,上天捉弄分两旁,三生石上留下泪两行……”一曲《三生石》,让她泪雨纷飞!

或许丁思语和丁婕注定不会分开,一个星期后,那对外籍夫妇竟然把思语送回来了。原来思语到了外国,因为想念着原来的家,整天啼哭,不肯进食,没几天就病倒了。考虑到后果严重,外籍夫妇还是放弃了收养思语。

丁婕一家决定以石妈妈的名义正式办理收养思语的手续,思语又回来了!石妈妈喜极而泣。丁妈妈却隐隐为女儿忧心,思语喊石妈妈和自己为奶奶,喊丁爸爸为爷爷,喊丁婕为妈妈,长此下去,自己的女儿难免被其所累,不了解实情的人,乍一听还以为丁婕是单亲妈妈,那岂不要误了丁婕终身?

小区慢慢住满了人,越来越热闹了。

夏天傍晚,思语吃过晚饭后,就缠着丁婕陪着到花园玩遥控车。

孩子玩得高兴,狠命按住遥控,“呼”四驱车跑得飞快,冲出了小区的行车道。这时,一辆轿车刚好驶入小区,轿车速度不快,刹车及时,但是把四驱遥控玩具车压碎了。

玩不到一个小时的心爱玩具瞬间报销,思语“哇”地哭起来。

车主推门下来,才明白自己“闯祸了”。丁婕没想到,他竟蹲下来给孩子道歉:“真对不起,小朋友,明天叔叔买一辆赔你吧。”

“我要你马上赔!”思语野蛮起来。

“思语,明天我再给你买一辆。你自己没控制好车子,你怎么不承认错误呢?”丁婕教育孩子。

“我不要妈妈买,我就要他赔,是他压碎的。”思语坚持着。

“这样吧,叔叔现在把钱赔给你妈妈,你们自己去买,可以了吧?”

思语点点头表示同意。丁婕又好气又好笑,孩子被家里几个大人宠惯了,得理不饶人。

那人站起来还真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丁婕。“你别当真,小小一部玩具车而已。不值几个钱,我再买一辆就行。”丁婕连忙推开。推让间,两人都觉得彼此面熟。

“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丁婕首先记起来了,他是几年前在小区勇敢抓贼,并送自己到医院疗伤的董骁。

“哦,怪不得这样面熟。这是你孩子吧?真是可爱!”董骁笑笑说。

“是的。”

“几岁了?”

“快四岁了。”

“孩子有些偏瘦,注意营养哦。”董骁说。

“嗯,我知道的,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才会比同龄人瘦弱。”丁婕说。

“哦,这个要早日手术治疗,四岁左右应该是最佳时期了。我现在在市人民医院心脏外科工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董骁说。

“哦,谢谢了!”丁婕忽然想起什么:“我以前也带孩子到人民医院检查过,怎么没见过你?”

“我以前在省医院,回来才两个月左右。”

聊着聊着,天色慢慢暗下来,思语不耐烦了,嚷着要回家看动画片。

董骁回到家,妈妈马上招呼儿子吃饭。他边吃,母亲就在一旁唠叨:“儿子,妈给你报了一个相亲会,这个星期天你休息吧?”

“说不定,有急诊手术还是要回医院。”

“老是知道工作,你也要抓紧一下终身大事才好,都三十好几了,人家郭晓林孩子多乖巧啊!”

“妈,你急什么!”

董爸爸帮腔了:“我们能不急吗?我和你妈都六十好几了,哪天被阎王爷召唤去了也不一定。你抓紧吧,我们盼着抱孙子呢。”

“我抓紧吧,行不?”董骁哭笑不得。回来后,父母每天都在耳边唠叨,摆开一副逼婚的架势。唉!都怪老同学郭晓林,串门还带着儿子来,偏偏他那宝贝长一张乖巧伶俐的嘴,逗得董家二老笑不拢嘴之余羡慕万分。

晚上九点,董骁洗了澡,匆匆躲进自己的房间,他实在害怕父母言语的轮流轰炸。靠在床上,翻看着一本诗集,可老是走神。医学院毕业后这十年,他谈过一段两年的恋爱,可他倾心爱恋的女友最后却决定随家人移民加拿大,毫无商量地提出了分手。至今想起往事,心仍旧隐隐作痛。

很多同学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三年前在小区救过的那个女孩,如今也为人母了,时间过得好快啊!想想那个要他赔遥控车的小屁孩的神情,他觉得挺可爱的。现在的小孩精明多了,四岁就懂得索赔。四岁,三年前,董骁脑子里忽然发觉理不顺这时间上的逻辑:三年前,她待嫁。三年后,孩子快四岁?怎么回事?

“丁思语。”导诊护士拿起值班桌面的病历本喊道。

“在这。”丁婕赶紧拉着思语随导诊护士进入医生诊室,一轮检查下来,思语被安排到住院部,等候手术方案下来就可以接受心脏手术了。

思语的负责医生竟然是董骁!思语认得他,忙一骨碌起来,心里怯怯的,小身体缩到挨着病床的墙边。丁婕笑着问:“思语,你还要他赔遥控车吗?”

思语指着董晓:“你别过来,我不打针。我不要你赔遥控车了,行吧?”

“我不会给你打针的,你看,我手上也没有针筒,是吧?”董骁被逗笑了。

思语警惕地盯着董骁一会,又看看丁婕。

“思语是个乖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胸口有个小洞洞,所以经常不舒服要打针。过几天让董叔叔给你补了这个小洞洞,以后就不用再打针了,知道吗?”丁婕哄着思语。思语犹豫一会,才肯坐到床边,配合董骁例行检查。

丁婕白天要回福利院上班,家里三个长辈轮流到医院看护思语,晚上丁婕来陪护孩子过夜。

丁妈妈这天在过道里碰上董骁,私下里打听手术的确切时间。

“快了,阿姨你尽管放心,不会拖太久的,我知道你们跑来跑去也很辛苦。”董骁回答。

“唉!我都搞不懂,我们阿婕到底是不是前世欠了这个孩子的债,这辈子要还。明明送走了,却又回来了。”丁妈妈摇头叹息道。

这是什么话?董骁一怔,不禁问:“孩子爸爸呢?”

因为和董骁认识在先,现在又是邻居,彼此熟络,丁妈妈长期压抑的话一下子找到了泄口,她拉住董骁,竹筒倒豆般把女儿的不幸往事全部倒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董骁若有所思。

一个星期后,手术方案确定下来。在医生办公室,丁婕看着手术协议书上那吓人的字眼,心扑通扑通直跳,握着签字笔的手不停在颤抖。

“放心吧,这个手术目前的成功率很高,我会尽力的,相信我!”董骁在旁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丁婕抬头,他的目光,自信坚毅又饱含真诚。丁婕没有发现,在董骁那双眸子深处,有着对她怜惜的一圈柔波。

思语沉睡着被推出手术室,随后被送进ICU重症监护室,护士在门口挡住了家属的脚步:“现在你们不能进入探视,等情况稳定后我们会通知的。”

六个小时的手术结束,董骁和助手们从手术室里出来,丁婕迎上去焦急询问:“思语不会有危险吧?”。

董骁摘去口罩,吐一口气,很自信的语气:“没事,手术很成功!过几天你们就可以近距离探视了。”

“谢谢你!”

夜色渐浓,丁婕守在ICU病房门口,不时透过门上的观望小窗去看看孩子的状况。

手术后第三天了,思语早已清醒过来,骨碌碌的眼睛也不时往门的方向看。

孩子很坚强,丁婕却看得哭了,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受如此大的折磨。她站了好一会,脚跟都累了,肩膀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她吓一跳,回头,原来是董骁。

“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加班吗?”她明明看见他傍晚下班走的,怎么又出现了?

他摇摇头,举起手里提着的一个汤壶:“是你妈妈拜托我送给你的,你这段时间熬夜很辛苦,脸色看起来很差,给你增加点营养。”

“我妈怎么不来?”

他笑笑:“其实是我主动帮忙的,老人家跑来跑去太辛苦,反正我在家也闲着没事。”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我们算来也认识有三年了吧,还客气?你自己也是个医生吧,怎么就不懂得把自己先照顾好呢?”一丝丝嗔怪,一丝丝怜惜,他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温柔,让丁婕浑身不自然。

丁妈妈在家悠悠然看着电视剧,丁爸爸记挂着女儿,催促妻子道:“你怎么还不去医院看阿婕和思语?”

“老头子,你尽管放心好了,有董骁在呢,我们不用操这份心了。”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只是医生,又不是家人,没有帮你照顾思语的义务。”

石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笑道:“亲家老爷,这你就不懂了,咱们是有心撮合他们呢。你还不知道,董医生对咱们阿婕好像有那个意思,今天他自己煮汤送去。”

“是吗?呵呵。”丁爸爸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欣喜。

思语术后恢复良好,这个小顽皮竟和董骁成了好朋友!他最高兴的是董骁不仅兑现承诺赔了一辆更漂亮的遥控车给他,还另外送给他一架遥控飞机。遥控着飞机在天空上翱翔比遥控四驱车更加好玩过瘾。大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思语这下更喜欢缠着董骁陪他到楼下的花园玩,有时候丁婕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作陪,眼前的小男孩和老男孩打成一片的亲和情景,很温馨!董骁虽然三十几岁了,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充满青春活力。

丁妈妈悄悄把丁婕房里的壁画换成了风景画,那些婚纱照统统用牛皮纸包好封存起来,藏进杂物室的角落里。不知是不是工作太忙的缘故,丁婕竟没有注意这些装饰被换过。

国庆节,董家、丁家的长辈向子女提出联合出游的计划,目的地--杭州。丁婕虽然以前去过,但是为了老人家开心,也只好答应同行。

几个老人都在灵隐寺处停下脚步歇息,董骁忽然提出想去找一处景观——三生石。

“我们在这里休息,你们去吧!”丁妈妈说。

丁婕的心突然沉下来:“不,不要去了!”

“妈妈,我要去,我跟董叔叔去。”思语拉住董骁的手继续前行,丁婕只好跟上去。

三生石前,往事一幕幕。丁婕知道,自己一直不愿意正面接受董骁,不是他不优秀,而是石语留给她的烙印太深,她甚至觉得,接受董骁就是对石语的背叛。

“丁婕,我想给你讲一个佛教故事。”董骁的语气和当年的石语惊人地相似,丁婕愣住了!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那一天,未婚妻却嫁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书生大彻大悟。”

董骁说完这个故事,看着丁婕继续道:“你明白吗?石语只是前世给你施舍一件衣服的人,而我,才是那个前世掩埋你的,今生需要你用一生一世的厮守来报答的人。”

丁婕的心一阵颤动,董骁抱起思语:“思语,你说,妈妈和董叔叔,下一句是什么?”

“在一起,在一起。”思语小巴掌拍得响亮,有节奏地边拍边说,像是背台词。

小孩子竟会说这些?丁婕惊诧得睁大眼睛:“思语,谁教你的?”

思语指着董骁:“妈妈,是他教我说的。”

“我哪里有教你?”董骁讪讪笑着抵赖。

“是你教我说的,你还不认,你这个坏蛋,我不跟你做朋友了,你放我下来。”思语很生气地挣脱着要董骁把他放下来,自己走到丁婕跟前:“妈妈,你抱我吧,我脚好累啊!”

丁婕抱起他,想不到小家伙竟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让她更震撼的话来:“妈妈,你就让董叔叔做我爸爸吧,其实我很喜欢他的,我假装生气的。”

丁婕与董骁对视,初恋的感觉,在她心头重现,董骁近前不由分说展开双臂把“母子”俩一起拥住……

三生石伫立,微笑如初!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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