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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不在家了

2015-02-14吴钧尧

台声 2015年3期
关键词:封条一球金门

城市里,住着许多乡下的流浪者。称曰“流浪”,是因每每能从他们的自述中,发觉农村或渔村的点滴。那些个它们不得不离开、甚至是逃离的处所,竟成了梦寐以归。

我也这般自述,并不担心我的泄漏,看别人看低了出身。是的,金门昔果山多么恶穷,它仅一丁点大,但一丁点,就大成一个完整。我们有田、有海,在两岸的紧张时刻,天顶有红红炮弹、海里有雾雾的水鬼。多年后,我透过“小三通”造访厦门,方知金门这边“单打双不打”、厦门那头则“双打单不打”。本是兄弟之岛,当时炮弹互往。往坏里说,也是“交流”。不过,清明、端午、中秋以及年节,我们让天空宁静,留一轮满月。

金门虽小,却不是每一个村头都享有海洋资源,父亲与村人捕鱼后,在伯父家堆摆渔货,伯父粗分螃蟹与鱼种,为几个等量,母亲拿水桶装着分配的鱼,其中一部分委我骑单车,载往顶堡姑姑家,以及榜林村她的娘家。

我跨上没有变速齿轮的单车,上路。路,高低起伏。来回一趟,上坡与下坡一样多,但总觉得无论来或回,总是上坡路。

我喜欢骑车到榜林。木麻黄立两边,他们荫姿态在路上,好像一球一球的山洞。凉,以及凉。我常在转进榜林的入口,遇见大舅与二舅。若赶上西瓜收成的季节,我载去了鱼,换成西瓜回。有时候西瓜还生,舅舅也不会让我空手回,载回后放进米缸,隔几天,西瓜就红了。

在骑车可往外婆家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榜林村99号,而到了搬迁台北,过年过节,母亲叮嘱我到邮局奉寄现金,才知道它的确切住址。我只几回,帮母亲代笔写信给外婆,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离岛开放通话,母亲再不曾让我写信,仅定期让我寄上现金。直到几年前,外婆过世,我没再寄过现金袋,但清楚记得填写封条,得先签名再糊上。我曾经糊了再签,几乎划破封条。

去年十一月底,我与母亲回乡投票,第二天载着她到处访亲。我们一起骑进榜林。到底是哪一条路,通往外婆不在的外婆家?我们误骑了好几回,才找到这块好久不见的门牌。

门前有狗,黑溜溜地吠,虽绑链条,獠牙依然惊悚。我跟母亲都怕狗。我拉着母亲衣角,让她别再靠近,母亲执意往前走,边喃喃说,你是一条好狗啊,阿弥陀佛。狗是惧于佛号还是母亲缓进的温柔,边恶吠边后退。这时门开,表哥阿峰回乡,适时吆喝。恶狗瞬间变成好狗,乖顺趴伏门前,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我们。

外婆中风那几年,住在装有冷气的厢房,表哥与母亲聊着时,我打量厢房生锈的铁窗。我没跟母亲说,前一晚我梦见外婆了。我不记得梦的细节,只是哭得伤心。最后,就像一个六岁的孩童,嚎啕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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