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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从女人过渡到诗歌

2015-02-13陈涛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余秀华横店写诗

一点声音都没有,横店村的夜极静。小花吠了一阵,老鼠跑过屋顶,深夜又恢复了平静。

小花是余秀华养的一条小狗。早晨起床后,余秀华蹲在院子外刷牙,然后回院里逗一下“宝贝”小狗。斑纹猫蹲堂屋外,晨光照射整个院落。余秀华进堂屋里喝了碗稀饭,吃了根油条,外加两个包子,“我的饭量很大”。

诗人余秀华在网络“爆红”了。在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的横店村,她家里也有了喧嚣,来了很多记者。“对我的采访,就像是挖煤矿一样。”余秀华调侃道,“你们去当娱乐圈的记者还是可以的。”

“诗歌引起这样的关注是不正常的,是不好的。”余秀华反复提到。和所有热点新闻一样,她也明白这样的喧嚣持续不了多久。电话不断,是各个出版社打来的,她学会了拒绝,“我已经和人家签过合同了”。

或因脑瘫病的原因,电话放耳朵上没那么自在,她总是把小米手机开免提。她说自己的脾气很差,甚至说“叫他们都滚蛋”,但她还是礼貌地跟出版商解释原委。

她承认,“脑瘫”“农妇”“底层”这样的标签加于自身或许是走红的因素。“我希望仅仅是因为诗歌本身打动了人。”余秀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爱情是无用的,‘真枪实弹才是有效的”

“你是坐火箭过来的吧,这么快。”“你有程远洲帅吗?”路上时,余秀华在微信上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程是《人民日报》的记者,去年12月下旬写过一篇她的报道,那几天她在北京参加了《诗刊》杂志社主办的诗歌朗诵会。

那时,她还没有走红,但已经引起当地的关注。从北京回到横店村后,当地残联给她配置了一部新电脑。

1月16日那天,她接了一天的电话,因为她和她的诗歌几乎在微信朋友圈刷屏了。17日,大批记者到了她家中。

旅美诗人沈睿称余秀华是“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而诗刊在微信公号上以《一位脑瘫患者的诗》发布了余秀华的简介与代表作。《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被大量转载。

“我不认识她,他们都说我是那个艾米莉,我只听说过,好像在网上看过她的介绍,她也是农村人,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喜欢写诗,生活很简单。”余秀华坐在房间里说,“我夏天也全部是裙子,没有别的衣服。”

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我的滑板鞋》,“挺可爱的”。她不清楚为什么有人把她和庞麦郎做对比。但她很清楚的是,自己的确红了。

“网络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余秀华说,“什么东西都有,能接触到新闻、诗歌。”晚上等大部分记者散去时,她打开自己的博客,一边说自己不想看那么多的留言,但一边还是一条条看了。

2008年时,朋友帮她注册了QQ,昵称“芳袭”使用至今。

2009年时,余秀华注册了博客,并开始在博客上发诗歌。事实上,她最早在QQ空间写诗,“我也不知道怎么加朋友,就乱七八糟加了一些,他们说我写得很好,建议我去把诗歌放到论坛上。”那时她已经在《荆门日报》和一些国内刊物上零散发表过诗歌。

当时上网,她还得去网吧。“我表妹,还有其他伙伴,他们喜欢上网,我就跟他们去。他们都是聊天、玩游戏。我就是打打稿子,发到网络上,别的我还不会,到现在也不会玩网络游戏。”余秀华说。

于是她上了荆门市的本地论坛,家里最早一部电脑就是网友捐赠的。

后来余秀华又去一些诗歌网站发帖。甚至在“中国诗歌流派”论坛上与人发生过争论,还被禁言过。当时比较大的一次争论是关于她写的诗《千里送阴毛,礼轻人意重》。

诗人余秀华。摄影/陈涛

“这个也算真情实感吧,这个表达是纯的,就是身体的接触,就是这么想的。”余秀华说话时口齿并不是很清楚,因为疾病的原因,面部有时也会略微抽动,正如她诗歌里写到的,走路时会有一些“摇摇晃晃”。

但她脑子转得很快,回答问题也应对自如,并不那么容易区分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我觉得爱情是无用的,‘真枪实弹才是有效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当记者问起是否有过网恋时,她尽量回避。而在她诗歌里描述的爱情,一部分是虚构,一部分是真实。

经人介绍,余秀华19岁时和在荆门打工的尹世平认识,几个月后结婚,丈夫比她大12岁。如今他们的儿子已经在武汉一所高校读环境工程专业。

“在生活里,我根本不会考虑我丈夫,他没有真正进入过我的生活。大事小事,我也不告诉他,他也不关心我。要不他回来了,你们去问他,我老公的‘官方语言把握得还是很好的。”余秀华笑着说。

“写诗的人,思维就是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北京。”尹世平在北京的建筑工地打工,他也是12月下旬回来的。那时,余秀华在母亲的照顾下,坐火车去北京参加诗歌朗诵会。

尹世平是上门女婿,常年在外地打工,和村里人的交际并不多。余秀华和尹世平闹矛盾多半是在尹喝了酒时。

“我们都是压制秀华,让她忍一忍,因为喝了酒肯定不会听你的话。”余秀华的小姨周金华说。

吃晚饭时,尹世平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白酒。“你们把电话留给我,我在北京打工讨工钱要不到时,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头版头条报道,还是独家新闻。”尹世平说着四川话。

“在生活里,我根本不会考虑我丈夫,他没有真正进入过我的生活。大事小事,我也不告诉他,他也不关心我。要不他回来了,你们去问他,我老公的‘官方语言把握得还是很好的。”余秀华笑着说。

而家里其他人,余秀华、父亲余文海、母亲周金香都说着荆门方言。“你那个没有新闻价值。”余秀华以专业名词对丈夫说。有本地报纸问余秀华为什么写诗时,她也会笑着说,“你这个问题就不专业了。”

余秀华的走红,的确也带来一些现实的改变。钟祥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张军说,“武汉有个老板,老家是我们石牌镇的,他要给余秀华的儿子解决大学的学费。”

无疑,在村里或家中,写诗的余秀华并无知己。村里人也有知道她写诗,但从来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她性格有点内向,有些人还觉得她不好相处,感觉到跟我们的思维不太一样。我们谈些家务,她的有些观点就不一样。我的总结是,你们写诗的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周金华说。

“我小姨说,我跟他们的想法不一样。她是这么想的,我不这么想。不过,不一样就不一样吧,没关系。”余秀华说,“我也没希望去很好地融进周围人的生活,那没有必要嘛。”

余秀华一直生活在横店村八组,在她的诗歌里也经常出现横店这个地名。有一次发表诗歌时,编辑甚至把这个地名和浙江的横店影视城搞混。

去年开始,38岁的她也学会了用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她也聊起她未完成的小说, 《梦落成泥》(或《泥人》),不过她笑称,自己目前还是写诗,“我是开专卖店的,不是开杂货铺的。”

“小时候很喜欢放牛,现在山也没有了,牛也没有了。”余秀华说。从横店村头往余秀华家的方向,本来有一片山,曾经有很多松树,在上世纪90年代时被毁林开荒了。

母亲周金香说,余秀华在家里就做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洗衣服,或者做饭时她可以烧柴。去年,家里买了几十只兔子,让余秀华养。

她很爱兔子。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兔子,然后再自己吃饭。而最近,兔子再接二连三地死去,她认为是人多带来了病菌。有记者报道了兔子的事情,她跟那个记者说,“我只是开玩笑,你这样写会引起误会。”

余秀华走进养兔子的小屋,提了两只死去的兔子,叹息道,“都死了,一个都没有了。”其实里面还有兔子。她也找过兽医,但仍然不管用。

尹世平去打理兔子,刮了皮,发现兔子的肚子都很胀,“我觉得是喂得太饱的原因。”但他并不去跟妻子说。

“写诗是生活的常态”

人多了,余秀华有些焦虑,也说成名后的自己会有些失眠。“都是帅哥美女,你们让我感觉到了阳光。”

《诗刊》的编辑刘年是余秀华的“伯乐”,认为余秀华的诗歌能打动人心。去年12月时邀请她来北京,“那几天她很拘束、很紧张,很怕做错事,如履薄冰。但她本身是很开朗的。”刘年回忆。

成名之后的这些天里,余秀华也是开心的。她喜欢开玩笑,当着大家的面说哪个男记者更帅,或者说“小鲜肉”之类的网络热词。在拍照时,她知道自己的特别,她会用手挡住脸,或者故意做出抽搐的面部表情,“别照我了,好丑的,影响你们报刊的发行量。”

余文海说,在余秀华小的时候,他们跑去过北京、武汉等地的大医院,后来就放弃了治疗。出生时,在家里由接生婆接生,倒产引起了先天性小脑共济失调,余秀华除了肢体动作上异于常人外,事实上并无其他病症。

当要求看一看她在有电脑之前的手稿时,“不给你看,看的人多了就不灵了,手稿里有魔咒。我把它藏起来了。”余秀华笑道,但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沓笔记本。

晚上,当大部分记者散去,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讲起,去年开始,38岁的她也学会了用一些简单的化妆品。她也聊起她未完成的小说,《梦落成泥》(或《泥人》),不过她笑称,自己目前还是写诗,“我是开专卖店的,不是开杂货铺的。”

对于诗歌,她觉得现在写的总比以前写的好。甚至在记者很多时,她现场在电脑上敲了一首《假如你是沉默的》。

成名,必然会伴随争议。有类似于沈睿的“中国的狄金森”的赞美,也有来自诗人沈浩波“仅就诗歌而言,余秀华写得并不好,没有艺术高度”的评价。

成为新闻人物,“这个很麻烦,我很头疼。不过,不要紧,所有的关注不会持续很久。以后的日子还漫长,写诗,是我生活的常态。”余秀华说。

“女人、农民、诗人,女人是最根本的一个,其他两个可要可不要。从女人可以直接过渡到诗歌,而不是诗人,其他的都见鬼去吧。”余秀华说。

当问起小时候的经历时,她说自己大都忘了。余母周金香说,小时候她的确有过被其他小朋友嘲笑过身体的疾病。“那肯定会受伤害,过去就过去了,依然在一起玩。”余秀华说。

刚读小学时,余文海背着余秀华去上学,后来又用棍子支起滑轮,做了个类似于学步车的工具,小学高年级时用拐杖。而读中学时,比她小两岁的弟弟载着她上学。高二时,余秀华彻底放弃了学业,“大学是考不上了”,因为写字困难,在考试必定耽搁时间,作文根本没时间写。

在聊到“歧视”的敏感话题时,她肯定地说,“社会上当然有歧视。”2012年她去温州的工厂打工,计件工作,一个月下来,没拿到工资还贴了路费。那时,她也希望自己挣钱,但是并不能如愿。

余秀华清晰地知道,热闹终会过去,保持自我才是最为重要的。“你可以说我的诗歌好,或者说它不好,这我都能接受。但是,不能说因为脑瘫,诗歌能写成这样就不错了,这就不好,本末倒置了。”余秀华说,“我只是希望我的诗歌得到关注,而不是我这个人。”

离开她家时,她又自动转换到开玩笑模式,嗔怪着说,“你明天就别来了啊!”然后笑着礼貌地过来握手,叮嘱与祝福。

(实习生杨天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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