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鸽

X 法 官

●刘白鸽

一、调解工作——民事审判的主旋律

某日去立案大厅，经过一个民事审判庭，听见阵阵吵嚷声。我探头进去，看见X法官站在台下，被唾沫横飞的几个当事人圈在了中间，还有一个小孩低头耷耳地靠在旁听席一边。当事人嗓门很大，情绪很激动，好半天才能听见X法官扯着嗓门插上几句话。在法院，我们知道这叫“调解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殴前的最后一次通牒呢。瘦小的身躯，文质彬彬的模样，夹在当事人之间，摆事实讲道理，X法官可以承受很多的误解和委屈。话说X法官今儿又调解了一起离婚案件，庭后语重心长地陈述：“73年的男方与88年的女方当初不顾年龄的差距，毅然走入婚姻的殿堂，定是双方有深深相互吸引的地方，如今走上法庭，悬在婚姻破裂的边缘，希望双方可以回想当年彼此的好，和平结束今天不够圆满的生活，寻求一个崭新的开始……”X法官，原来你也可以文艺范。

二、华丽转身

开完庭，常常看见隔壁审判庭的X法官站在法官通道里，苦口婆心地做当事人工作，我笑称他为“过道法官”。X法官是办案能手，考来法院前还是某律师事务所主任，十年律师执业经验。刚进法院那会，X法官真是意气风发，风趣幽默，张口就赋诗一首。我们都感慨他在人生的鼎盛期急流勇退，他却期待着突破瓶颈，寻求人生价值的另一种绽放。六年的历练，曾经的知名律师在转身的刹那间，变成了普通的X法官，不知开过多少庭，发出去多少判决书，化解过多少信访矛盾。X法官的话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同事的喜酒上，大家还会起哄让他来一首助兴诗。X法官很少再笑谈古今及他辉煌的过往了，种种的沉着拧在了眉宇间，化作了每一起案件的理性与柔情。

高调解率，案结事了，是对他工作最好的回报。某天，我也顺道采访了一下他的调解经验——庭审后背靠背、面对面的调解方式，既让当事人体会到了法庭的威严，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庭下法官的耐心与真诚。由大律师到X法官，这样的转身肯定算不上华丽，收入就不多说了吧，头发显然是越来越少了，样子也越来越老了。兼顾法律的情与理、公正与效率，那化解的矛盾分量却是无法估量的。或许，价值就在这儿吧。

三、职业病与强迫症

X法官判决书写得很好，案件的说理部分都很精彩。每次发判决书之前，合议庭校对，庭长签发之后，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再校对两遍。午饭后喝口水的功夫，X法官突然问一句“你说上午开庭那案子，举证责任的分配是不是合适呢？”X法官总是说，等手头上这几个难办的案子办出去，心里就能腾点空了。其实法官们都知道，案子总是有的，去了旧的还要来新的。虽说是这样，研究完一个疑难的案子，心里还是敞亮了一大块。X法官常告诫自己要热爱生活，周末多陪孩子出去走走，看孩子在一边玩，她便坐在一边游离了，那些办不完的案子像放电影似的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在脑海中掠过。想来想去不放心，还是回办公室加半天班，再梳理一遍案卷材料，才觉得安心。

X法官总嫌自己判决书写得慢，查明部分总要一个证据又一个证据的过，生怕有细节遗漏。X法官没有一起信访案件，裁判文书屡屡获奖，办案效果好，看来这一职业是再怎么细心也不为过了。有些案件本身没什么争议，但维稳信访压力大，X法官总会先写好判决书，对案件情况了熟于心，再做调解工作，还真调成了不少。虽然费了很多功夫，却在无声无息间化解了矛盾。

四、有一种气质叫做来去生风

理想中的法官要深居简出，走路优雅而无声，目光游离于事实与规则之间，既仰望星空，也要俯视内心的道德戒律。我们的法官基本在做内勤工作时就练就了一种来去生风的气质。X法官长得漂亮，打扮得精干，总是风风火火，研究案子时总能听见那很快的语速和爽朗的笑声。常看见她办公室来来往往的当事人，案件总在吵吵嚷嚷中调解了。

某日去X法官办公室，看见她办公桌上整齐地摆着三个敞开口的大纸盒，里面摞满了卷。我笑着问：“是区分轻重缓急用的吗？”“是呀，这一摞是加急的，这一摞是特急的，离我最近的这一摞是急的不能再急的了……”结案的压力是每个基层法官最焦心的事，既要在审限内结案，又要确保案件质量，这就不难理解X法官为何有“来去生风”的气质了。X法官，看着柔柔弱弱一女子，工作起来却是“女汉子”。

五、X法官的一天——时间都去哪儿了

X法官常感叹，时间都去哪儿了呢？早晨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确认排期表，上午没庭，窃喜，可以邮寄送达新分来的案件。查卷确认送达地址，有无代收人，收件人有无委托手续。填完十多个快递单子，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琐碎的辅助工作最消耗时间，也最考验耐心。期间，X法官的电话铃响个不停，有律师要来阅卷，有当事人问什么时间发判决书的，还有要交调查取证申请书的。X法官看看日程表，之前已经安排了一个质证的，定好时间段安排律师、当事人阅卷、交材料、取判决等。

电话刚放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进来了两个人，明晃晃地亮出了警官证和介绍信。定睛一看，原来是X地的警官，接到报案说是X法官审理的一起民事案件的当事人涉嫌刑事犯罪。赶紧找出了卷，和警察同志沟通情况，复印完材料已经十一点了。隔壁合议庭成员送来了几个要校对签字的判决书，按平均八页计算，一个判决书要校对半小时，说理部分不合适的，作为审判长的X法官，还要和承办人沟通意见。X法官说校对判决书这样的活，就应该抽小时间，午休时、晚上睡觉前，要确保效率。

下午X法官正在质证，某个一审案件的原告打来电话，说发现被告下落申请现场送达。确认了送达地址，X法官定了下午四点，先准备好送达的材料和车辆，质证完就赶到了现场。好在送达顺利，五点半回来，X法官感叹说“白天是基本无法静下来好好琢磨一个判决的。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了各种辅助工作，审判的各个结点，容不得半点马虎”。 一天下班后X法官的时间才给了自己，要留出足够的时间阅卷，再推敲推敲一个案件的说理部分，上网搜搜案件中遇到的疑难问题，列好第二天的工作计划，便揣着几个要校对的判决书回家了。能够体会到X法官的辛苦，也钦佩她的坦然。深知法官就要面对这些无常的繁琐，不管你多么不愿接受，矛盾都静静堆在那儿，等着你去化解。X法官，案件的压力让你早早有了白发，却也增添了别的职业无法给你的理性与魅力。

后记

法官这个职业，不仅仅是个脑力活，也是个体力活，纷繁复杂的法律关系，训练有素的法律逻辑，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对事物把握的能力，还要懂得法伦理与法哲学，处理纠纷才能游刃有余。经常一天开两个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能喝水不能有小动作，要驾驭庭审要审查证据。有当事人的压力，有审务督察的压力，更有自身维护职业尊荣的压力。法官这个职业，如医生、记者，所消耗的脑力、体力与所得回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支撑这个共同体有序运作，既有外在的压力，更有职业共同体的尊荣与信仰。我们不允许自己的名誉受损，也看不得别的法官受诋毁。很少有一个职业像法官，既要守住实体公正，也要践行程序正义，既要做好调解工作，也要思考司法过程的性质。X法官脑袋里装着卡多佐、康德、霍姆斯，沉吟着法律与道德的戒律，既仰望星空，也守住了心中那一片繁星的光芒。X法官和社会最底层打交道，从最繁杂琐碎的事实中理清法律关系，明确争议焦点，最后实现公正与效率的双赢。X法官承受着太多的误解，却没有申辩的空间，只要办案效果好，一切的委屈都一笑而过。X法官可以温情，可以威严，可以文艺，也可以接地气……

你若问我X法官是谁？我会说，X法官就在你身边，有时有你的影子，有时有我的影子。

(作者单位：枣庄市中级人民法院)

责任编校：王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