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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密的故事

2015-02-03周平

西藏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西藏

周平

——风从东来,水往西流。峰峦叠嶂,松林涛涛。云生万景,万千气象。儿时扎木,魂牵梦绕。

我记事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我的童年是在国道318线上漫山遍野的原始森林度过的。在父母上班的日子里,我经常一个人在密林中穿行,拿着大人给我做的一把木头手枪,到公路边去看过往的军车。

20世纪70年代的川藏线都是砂石路面,在父母单位边上有一个3公里多长的大缓坡,过往的车辆主要是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出产的解放牌汽车,车子从遥远的内地走到这里,基本上都要停下来休息加水。这时就能见到很多解放军叔叔从汽车里下来,我便怯怯地从森林中出来,慢慢地向那些解放军走去。在这个地方能见到一个孩子,那些解放军叔叔也蛮开心的,他们会放下手中的活,有的把我抱起来,给我几颗当时难得遇见的水果糖,或者一块压缩饼干,问我老家是哪里的?只有四岁的我,对老家是没有概念的,就说是扎木的。在他们哄笑声中,我也跟着大笑。当他们的汽车启动时,我会站在路边恋恋不舍地向这些解放军叔叔挥动我的小手,在汽车鸣笛声中,看着解放军的车队渐渐从视野里消失。这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还有几个小伙伴,和我年纪相仿的一个叫燕子。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叫燕子呢?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妈妈经常给他扎一个小辫子。我觉得那个小辫子真的很好玩,有一次我要妈妈也给我扎一个,我妈妈死活不干。我缠着妈妈给我扎辫子,而妈妈在劳动时间哪有时间给我扎辫子。在小朋友面前我挨了一顿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男孩子是不能扎小辫子的了。

那个时候没有城镇户口,是不能进西藏的。我们单位的小孩也就十几个,我算最小的一个。在“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进行的年代,单位领导看我们这些小伙伴像脱缰的野马,就让大人把我们组织起来,让一个老师指导我们学习,其实也就是幼儿园。在那个时候我背会了许多毛主席语录,以及“老三篇”等毛泽东的著作。其他小伙伴们开始要读书的时候,我也被母亲送去跟小伙伴们读书。但那个时候懵懵懂懂地我什么也不知道,老师在黑板上写的算式题让我们做,我一道也不会。于是在老师的劝说下,我妈妈把我从刚开办的子弟小学接了出来,又开始我信马由缰的生活。在林间、沟溪边我尽情地玩耍着,在大自然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我的脑海里,这大大的林间便是我的家,便是我的整个世界。

父亲长年在野外工作,在我的生活里除了玩还有什么呢?我经常会跟在大人的后面参加政治学习,那个时候学习期间一定会放《国际歌》等现在叫红歌的歌曲。在《国际歌》雄壮的乐曲声中,我能感受到强烈的震憾,在这些歌曲的陶冶下,好多红歌我至今都能够吟唱。那个时代的文化生活极为单调乏味,在8个样板戏终年演出的岁月,我到现在最佩服的是李江,这个伙伴竟然能将大段人物对白和唱词背下来,能在我们面前有模有样地演出各种角色,带给我们无数的欢乐,后来想想他没有从事文艺工作,真是可惜了。

单位外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帕隆藏布江蜿蜒地从我们的脚下流过,满江的碧流,在我们住所的附近孕育出一条小河,在夏天这条小河变成了我和伙伴的乐园。在骄阳似火、知了鸣叫的季节,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便会相约来到小河边,欢快地将衣物脱下冲向对岸的沙滩里,高原的水清冷刺骨,依旧抵消不了我们对水的热爱,在沙滩上将自己惬意地埋在温暖的沙土中,享受着日光浴。一群有主意的伙伴并不仅仅限于游水,在玩乏味的时候他们还会想出扎木排的主意,这时候我们便会从林间将藤条植物和木棒抬回来,开始我们艰难的造船工程,大家齐心合力将扎好的木排推向水中,就开始了我们船员生涯,那种欢快声能响彻整个河谷。我最好的伙伴是大旺,在夏天来临时,我俩会在午饭前约好到小河边洗澡,各自带上我们的弟弟,让两个小家伙在边上守着我俩的衣服,免得其他捣蛋的同学来了把我们的衣物藏起来,这两个忠实的哨兵会紧紧地看守着我们的衣物。

3月的扎木是一片花的海洋,此时,在原始森林深处,就能看见一簇簇桃花在林间绽放,山林更高处开满的是各种各样的杜鹃,在雪山的映衬下,帕隆藏布静静地流淌,将扎木装点得无比妖娆。

7月至8月是扎木的雨季,在这个季节里绵绵地雨能下个不停,对于我们这些放了暑假的孩子,在雨中不能出门可是一件让人忧愁的事情,在飘飞的夏雨里,老天有时候也能放晴几日。这个时候我们就像放飞的小鸟,在林中自由穿行,采摘蘑菇、采挖天麻、灵芝菌、三七等中药材,或是采摘野草莓、刺莓。在野外自由的天地里,三、五个要好的伙伴感受着“山色空漾雨亦奇”的自然美景,在泥土的芳香中,收获我们的果实。

冬日的扎木,在清冷中经常下雪,大雪后的大地银装素裹。这个时候你能听见雪压枝梢,而枝桠不能承受雪的重量,发出折断的声响。你仿佛能感受到万物在雪的重压下的蛰伏,以待来年复苏和勃发。在冬日的寒假里,我会带上弟弟来到野外,找一块视野开阔的地方,将雪扫干净,把我们自己动手打造的夹子埋在土里,上面放上饵食,便躲在远处等那些小鸟上当。待小鸟上了圈套后,我们就不慌不忙地收拾我们的战利品。通常我会让弟弟捡些薪柴,然后拿出从家里带好的盐巴、辣椒、花椒等佐料调味,将小鸟烤熟了,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也是我们最好的补品了。当然,只有在野外才能享受到如此美味,我那信佛的妈妈是绝对不允许我和弟弟残害这些小生灵的,所以我做夹子比其他伙伴都少,也只能偷偷地把夹子藏在外面,不敢带回家。现在想来我还是残害了不少小生灵。

70年代中期,我终于要上中学了。“昌都地区扎木中学”,在我们那个时代可是西藏仅有的几所中学之一,学生来自有波密、巴宿、察隅、芒康等县。对上中学的渴望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和憧憬,不只是对读书的渴望,更是一种觉得长大了想要离开家的渴望。我家远离中学7公里路可以住校,这是我最向往的事情,至少能摆脱烦人的家务,可以不做饭了,想着在中学没有父母的管教可以天天开心地玩耍了。但刚进校就被我们江苏援藏老师,班主任钱仁芳把这个美好愿望击成了泡影,开始了住校生早晚自习的生活,那是一个漫长的习惯过程,在自习中由于没有老师监督,不安分的我,总爱和其他同学大声说话,或是在教室里打闹。但我绝对不知道,此时,钱老师就在教室外注视着我们的一言一行,在钱老师的推门中我们几个爱捣蛋的同学马上雅雀无声了,钱老师就会将我们几个同学叫到黑板前站好,收拾我们的是他手中的竹竿兼教鞭。现在想来我是班上挨打最多的学生之一,正如后来我们同学说“如果不是钱老师棍棒,你能考上大学吗?”对这个说法我不置可否,但到现在我依旧怀念那个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但影响我终生的钱老师。

文强是我中学的第一个同桌,他父亲是我们学校不远处解放军4医院的政委。在军营中有很多的苹果树,当苹果成熟时候,他每天会给我带些苹果到学校,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们的友谊源于此,到现在也是挚友,我想少时结下的友谊应该是会天长地久的吧!杨英是与文强同一个军营长大的女孩,在班上是当时学习最好的女生。她是那么宁静、从容、娇羞、乖巧,每次考试都让我们为之汗颜,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成为了我中学时代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可惜的是我这位美丽的同学英年早逝,愿她在天国依然美丽。

叶艳明是我高中同桌,在班上不苟言笑,学习认真不爱说话,我们给他取了外号叫“太太”。在他读大学的日子里也经常给我写信,常给我讲该怎样学习,也是在他的鼓励下,我也知道该怎么用功读书了。他现在是成都理工大学的教授,学有所成,在我辈中是值得我们骄傲的人才。

李杰,是当时扎木中学叱咤风云的人物,高中时期,当我还在懵懵懂懂时,他就让我到女生宿舍给女生送信,那个时代的中学生如果谈恋爱可是大忌。但由于这个家伙学习好,老师也宠着他,对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这个家伙在高中时代就演绎了浪漫爱情故事。李杰不仅学习好,还是学校的运动健将,如果现在波密县中学还保留我们历届校运动会记录的话,一定能查出来他创造了许多校运会记录,那个时候他已经发育完全,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用现在时兴的话可谓是“高、富、帅”。这个家伙也是性情中人,在他的号召下,我们9个高中同学,在教室里点着蜡烛结拜为兄弟,以他为中心,我成了7弟,不过我甘愿受他的照顾和保护,成为了他的小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到4医院偷苹果,到街上和扎木的小混混打架,也没有想到该怎么学习该怎么用功,也许就叫少年不知愁滋味吧。在高考结束后,当文强、李杰等人都离开扎木后,我就知道我能依靠的山没有了,在回家待业的几个月中,我参加了地质队为待业青年组织的服务公司,在这里我学会了建水泥房屋的工作,在繁重的体力活下,我感受到了我还是应该去读书,高强度的体力活我这个小身板无法适应。于是我又来到扎木中学开始了我的复读生涯,这个时候的我知道用功了,所幸在第二年的高考中,我终于如愿以尝,离开了养育了我十六年的扎木。

2008年,我终于借出差的机会回到了扎木。这是二十四年后我第一次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热土上,已看不见多少儿时的风貌了,顿觉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昔日的扎木在广东省的对口援助下,已变成了藏东一颗明珠,整洁的街道,规划统一的布局都让人眼前一亮。

在宾馆里我凭窗远眺,对着依旧静静流淌的帕隆藏布江,望着远处山峦叠嶂群峰起伏,不禁思绪联翩。波密曾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历史上这里有不受王统管理的波密嘎朗第巴割据政权。在群山环抱中,这片土地上,演绎了一部与清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抗争的历史画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眼里没有其他官家,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他们的第巴(波密土王),是他们的主宰。在第巴的号召下他们可以出生入死。如果不是第巴的贪婪,不去抢劫北部官道上过往的商旅,不引起驻藏大臣衙门的震怒,估计清中央政府是不会派兵镇压他们的。他们依旧可以在这世外桃源无忧无虑地生活。驻藏大臣裕刚在收复波密后,在波密设立3个宗的行政建制,实行宗本治理地方事务,以削弱第巴势力。在倾多宗的倾多寺题写了“永绥化外”的匾阁,以彰显中央政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决心。

之后清末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带军在川边改土归流,此时的嘎朗第巴恢复了势力。对清中央政府,嘎朗第巴是合作的,但对西藏地方政府在波密实行横征暴敛,他们采取了对抗政策,西藏地方政府无力征服他们。便在驻藏大臣联豫的请求下,赵尔丰大军和进军西藏的川军,从东、西、北三路对波密实行了征讨,这一次的征讨是毁灭性的。最后一任嘎朗第巴白玛才旺,在川军的追击下,逃亡到墨脱,被他统治多年的门隅地区的群众杀死,宣告了波密土王的历史终结。清中央政府在嘎朗第巴统治的地区设置了两个县的建制,即波密县、冬九县。但还没有来得及实行政令,清朝便在辛亥革命的浪潮中垮台。新成立的中华民国,在全国宣誓“五族共和”,实行各民族平等,接着在川边准备筹划西康建省方略,将波密、冬九等县划归西康省管辖。但在英帝国主义扶持下,两藏地方政府藏军在装备了快枪利器后,对边军守备的昌都地区采取了进攻策略。由于国内军阀混战,无力西顾。使昌都地区沦陷。1935年西康建省,波密依旧属于西康省建制,虽然历史上西康省势力从来没有对金沙江以西的地方实行有效管辖,但在中国历史上这段事实是不能抹杀的。

从川军退守波密后。西藏地方政府前后花了十多年时间,清剿嘎朗第巴势力。在1933年才彻底征服波密。

1950年10月,人民解放军为了执行党中央毛泽东主席进军西藏,保卫边防的命令,进军西藏。但在帝国主义的支持下西藏地方政府以达扎为首的亲帝分子,征集重兵在金沙江以西,妄图对抗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将和平谈判的大门关上。为了“以打促谈”,人民解放军被迫进行了昌都战役。昌都战役的顺利实施,打开了西藏和谈的大门。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签订《十七条协议》。波密作为人民解放军解放的地区,成为昌都解放委会管辖的地区。后来在18军54师进驻波密,成立了波密分工委,统领管辖现今林芝地区的党的机构。在修建当时的康藏公路时(川藏线),当时有两条线北线和南线可供选择,时任西南军区司令员的贺龙元帅,将物产丰富的南线作为首选,这才有了今天的国道318线从波密穿过。

20世纪60年代,波密作为藏东小镇,在西藏自治区“三线”建设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这里有自治区第一职工医院、第一机械厂、地质一大队、自治区党校、扎墨公路修建指挥部,以及许多部队在这里驻守,在小小的扎木云集了西藏当时许多重要的单位和部门。

在这里见证了西藏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火热历程,当我每年休假回到内地见到原来的父辈,就经常问他们在他们一生中,在西藏的岁月值得你们留念吗?这些耄耋之年的长者都会异口同声的对我说:“我们的青春和汗水都献给了那片土地,那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在那里留下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有亲如手足的藏族兄弟,在那个火红的年代里,我们为国家找矿,在高寒的地方,为国家找到了亚洲最大的斑型铜矿,我们这一生无怨无悔。”

面对父辈们的回答,我在想我们这些在西藏成长的,西藏二代,是这方土地养育了我们,我们在父辈的旗帜下,应该更好为生养我们的这片土地尽我们的绵薄之力,为她的发展和繁荣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我们这样一大批西藏二代,也正是这样在西藏默默地奉献着。向那些和我有共同经历的兄弟姐妹,致以崇高的敬礼!为我们相同的经历和共同感受,为西藏的蓝天碧水、为和谐发展的西藏明天,尽我们的全力,报答给这片我们深爱的土地!

责任编辑: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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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搭车到西藏 真正的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