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智

在长期动荡的东非国家索马里，百姓习惯了“无政府主义”，将为政府工作的税务员视为同极端组织一样的“掠食者”。不时有税务员倒在枪口下。

每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

23岁的费萨尔·默罕默德·艾哈迈德整日生活在恐惧中。每天早晨上班前，他都要默默祈祷，然后和两个年幼的儿子说再见。

他是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达肯利区的6名税务员之一。在这个枪支泛滥的城市从事税务工作，意味着随时可能陷入危险。

每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可能给他致命的一击。上班前的每一次祈祷、每一个拥抱、每一声“再见”……都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费萨尔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很多同事被杀了，有人受了重伤，再也无法工作。”他说。

费萨尔在Suuq Boocle市场收税，干这一行已有两年。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称，在过去半年里，摩加迪沙有4名税务员被杀。2012年以来，至少25名税务员遇害身亡，占全市130名税务员的19%。然而迄今，没有人因涉嫌杀害税务员被捕。

现实让费萨尔无奈。作为税务员，他活一天就觉得自己赚了一天。

税务员被视为“掠食者”

在摩加迪沙一栋简陋的房屋里，卡蒂嘉·阿里忧伤地看着丈夫的遗像。还没开口，她的眼圈就红了。

两个月前，卡蒂嘉78岁的税务员丈夫伊布拉希姆·阿里向一个摊贩收税时，有人在他身后开了几枪，然后逃之夭夭。没有人看清枪手的脸。

“他当时就不行了。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收尸。”卡蒂嘉眼中噙着泪，“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被如此对待？”

伊布拉希姆是当地经验最丰富的税务员，也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他遇害后，家人开始为一日三餐发愁。

“他的工资是家里唯一的收入，他不但要养活儿子，还要养活孙子。现在，一切都成了问题。”卡蒂嘉说。

税务员在索马里成为高危职业，与该国长期的社会动荡有关。

1991年，索马里发生内战，全国进入无政府状态。2011年10月，美国《赫芬顿邮报》援引联合国的报告称，极端组织索马里青年党一度控制了包括摩加迪沙在内的索马里中部和南部区域。在这些地区，收税是索马里青年党主要的收入来源。

“索马里青年党要求我们把地里的一半收成上缴，不然就全部没收。”梅拉豪·哈什说，“再加上干旱……人们宁可放弃庄稼，也不愿被剥削。”

住在索马里下谢贝利州的哈什是7个孩子的母亲。2011年收获的季节，她带着孩子们逃离家园，到摩加迪沙寻找生计。

索马里的粮食产量并不高，极端组织的横征暴敛让粮食危机雪上加霜。美联社称，2010年至2012年，超过25万索马里人死于饥荒，其中一半是5岁以下的幼童。

2011年8月，在非洲联盟维和部队的清剿下，索马里青年党退出索马里所有重要城市。1年后，哈桑·谢赫·马哈茂德当选索马里总统。

政府的正常运作离不开税收，但在长期饱受极端组织和军阀勒索的索马里百姓看来，政府的税务员与这些组织无异，也是“掠食者”。

费萨尔笑着说：“人们有时会为纳税的事大打出手。”

官员大肆挥霍，百姓为什么要缴税？

“在商贩眼里，我就是个强盗。不愿缴税的大有人在。”在摩加迪沙Hamarweyne市场里，税务员默罕默德·诺尔一边说，一边把一捆钞票装进黑色塑料袋。

索马里货币贬值严重，税务员随身携带大塑料袋，才能装下收上来的大捆钞票。

百姓把税务员视为“掠食者”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政府始终摆脱不了腐败的嫌疑——官员大肆挥霍，百姓为什么要缴税？

“澳大利亚新闻网”称，2013年7月，联合国索马里和厄立特里亚问题监察组发布报告称，索马里中央银行80%的提款被私用。

“他们搜刮我们的钱，然后揣进自己的腰包。”在Hamarweyne市场里，油料商人萨拉·法拉缴税后，注视着税务员的背影，小声说。

在索马里，小商贩无论生意好坏，每天都要缴纳营业税，具体数额由税务员决定，多收的那部分钱落入税务员的口袋。

税务部门的收税方式饱受诟病。摩加迪沙店老板默罕默德·阿布卡说：“有的税务员只收当天的税，有的却一下把全年的都收了……”

不时有税务员倒在枪口下，索马里政府不得不派荷枪实弹的保安保护税务员。

谢贡·阿多上校是索马里警察部门的负责人，他说：“我们保护税务员的安全，对他们进行自卫培训。虽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我们在认真对待。”

有时，这些保安会加剧商贩的愤怒。

2013年7月的一天，一位税务员手拿黑色塑料袋在Hamarweyne市场收税，但很多摊主不理他。跟在他身后的保安举起枪威胁那些不愿缴税的摊主，要他们要么收摊，要么交钱。

“从早上到现在，我的生意还没开张呢，没钱交。”一位女摊主咕哝着。

“我当税务员，因为我希望国家变得更好”

在Suuq Boocle市场开了两家服装店的阿卜迪·哈米德·阿里每天都干脆利落地缴税。阿里坐在柜台后的白色塑料凳上，周围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他有些自豪地说：“这个国家需要建学校、修路、盖医院……我们都缴税，政府才会有钱做这些事。”

在这个市场里，税务员阿卜杜拉海·希洛雷正在收税。

50多岁的希洛雷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他说自己从席亚德·巴雷时代就开始当税务员了。席亚德·巴雷曾统治索马里20多年，1991年被反政府组织索马里联合国会推翻，索马里从此陷入动荡。

“我们没有向摊主收太多税。对那些不愿纳税的摊主，我们会耐心地解释为什么要纳税，”希洛雷说，“我们从来不强迫人们纳税。”

这个市场里有250多个摊位，并非每个摊位都必须纳税。“孤儿的摊位不用纳税。我们不向孤儿征税。”希洛雷说。

不时有税务员遇害，但希洛雷说，他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没有什么比为国家和人民效力更让我开心的事了。死亡吓不倒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坦然接受。上天的安排，我们躲不过。”

收税前，费萨尔同摊主热情地打招呼、握手。拿着枪的保安跟在他身后。

费萨尔从小生活在市场附近，能叫得出大部分摊主的名字，但他没有放松警惕，从不让保安离自己太远。

费萨尔说：“我当税务员，因为我希望国家变得更好。我们需要收税，然后用这笔钱进行建设。”

这份工作会带来危险，但费萨尔不打算放弃。

“我的两个孩子会过上比我小时候更好的生活。我是在内战发生后出生的。因为内战，这个国家缺少医院和学校。有了税收，政府就会有钱建这些设施。”

（源自《青年参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