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金山

回忆黄克诚大将谈法治与做人

文/黄金山

一、黄老语重心长地指导教育我

1951年我参加了湖南省永兴县的土改队。土改结束后，1952年我被任命为永兴县城关镇镇长。永兴县县长黄平同志跟黄老汇报工作时曾提及我的工作情况。1953年，黄老回到中央任总参谋长。曾在湖南岳阳中级人民法院工作过的黄开恒同志（黄老的侄儿）去看望黄老时，黄老常跟开恒提到我。黄老讲：“有事找金山联系就行了。”此后，我和黄开恒一直保持着联系。

1979年秋，在北京飞龙桥63号的一个四合院里，黄老接待了我和黄开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黄老。黄老精神矍铄，见我们来京很高兴。我和黄开恒两人各自搀扶着黄老的手，在四合院里一棵葡萄树下的草坪里边走边谈。黄老先问了我工作的情况，我向黄老汇报说：“我在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审判工作。”黄老说道：“你的权力很大，手里握着生死大权。”我回答说：“我的权力不大，最高的权力机关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我们是法律的执行者。”黄老就语重心长地指导教育我说：“法律大于天。要秉公执法，主持公道。做法院的工作要胆大心细，谦虚谨慎。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哪怕杀头也要将真理坚持到底。你的权力再大，也要明确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要用它来保护人民，打击敌人。‘人之初，性本善’，这是人的命根子。要多做好事，人无私才无畏。人心要正直，不能有私心杂念。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不管你的职务多高、官多大，你犯了法就应受到法律惩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之后，黄老又问了我一些关于家乡的情况，他提到了黄振中（大革命时保护过黄老），又提到了家乡人民的生活，也提到了家乡九区水库的情况。

1980年，黄老身体不太好，在北京玉泉山医院住院，在此期间，我曾去看望过他两次。一次是和黄开席（黄老的女婿），通过黄老的秘书丛树品带我们去医院看望了黄老。还有一次是黄老的夫人唐棣华带我去医院看望了黄老。黄老握着我的手说：“金山你长胖了。开恒是否在长沙市中院当院长？”我回答黄老说他被安排在长沙市检察院，是处级干部。他说：“服从组织安排就对了。”黄老又问起黄开茂的情况，我告诉黄老说：“他不愿意留在部队，主要是考虑到自己文化水平低，不想给组织添麻烦，他1951年在永兴城关镇公安派出所担任所长，‘文化大革命’后在工商局当副局长。”黄老高兴地说：“官不在大小，他从部队回去之后搞得还不错。金山，你以后要多关心一下他们……”黄老又说：“现在家乡来了好多批人赴京找我，我没有接待他们。你要对他们讲，不管在哪里生存，都要听党的话，服从党的领导，不要打任何牌子。”我说：“很多亲戚朋友向我打听您，并要我帮他们来找您，我都拒绝了。我那里等于就是个接待站。”黄老说：“那就好，就是要这样做才好。”黄老住院的时候经常将氧气管拔下来。有朋友来看望，看到他拔掉输氧管就对他说：“反正医疗费是国家出的，为什么不输氧气呢？”黄老教育我们道：“国家的钱就不是钱了吗？我的病是治不好的，怎么能浪费国家的钱，乱花国家的钱？人总是要死的，这个是客观规律，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要走这一步的，是谁开后门也开不到的，这是最公平的。但是我们绝不能浪费国家的财产。”当时我的泪水直往心里流。一个多么伟大的革命家啊！

二、黄老在中纪委任常务书记时， 一身正气，公平公正

黄老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他为平反冤假错案、拨乱反正、重建和健全党的纪检工作、端正党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所有共产党人的楷模。黄老的两个秘书丛树品和李振墀评价黄老说：“他从来不埋怨，不后悔，为了革命被打倒不后悔，他认为为了真理即便死也是光荣的。”

黄老为了革命能牺牲一切，虽然曾被打倒，但他不怕坐牢，不怕杀头，不怕被开除党籍。黄老1959年被打成反党集团成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又坐了八年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虽然死去活来，但依然坚持真理，对党的事业忠诚到底！他坚决捍卫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对毛主席是如此的尊敬和热爱！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中，评论毛主席功过时，黄老说：“在当时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几个人被打倒是革命的需要。我认为做一个革命者，为了党的利益，不应吃后悔药的。毛泽东思想是永远不能忘记的，要大力宣扬毛泽东思想，要将毛泽东思想一代一代永远传下去。毛主席是伟大的，没有毛主席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在当时不打倒我们几个人，党的政权就不稳固，全国就要乱套。”有个别同志曾被毛主席批评过，便对黄老说：“你还拥护毛泽东？把你整得还不够吗?”黄老说：“毛主席是伟大的，谁都不是生出来就当领袖的，毛主席也是通过学习马列主义，为人民服务，领导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我们不能以个人恩怨和得失来对待毛主席。革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你们有谁的功劳能和毛主席比吗？总之，我们要知道人民利益高于一切……”多么高尚的品德和胸怀啊！

黄老在中纪委时，经常为人平反冤假错案。他是非分明，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在写军史的时候，有的人不同意把林彪的名字写入中国十大元帅里，请示黄老怎么办时，黄老说：“十大元帅不写林彪，那不就是九个元帅？那就会有人问为什么十大元帅只有九个元帅，还有一个元帅是谁？不写林彪的名字，写谁的名字补上去呢？我们不能把历史歪曲了，历史是不能更改的，历史是客观存在的。林彪在解放前打仗是有很大功劳的，这个是众所周知的。功是功，过是过，我们要区分开来，不能否认历史，是非不分是不对的，历史是不能抹掉的，他叛党是以后的事情。我讲的，可以写。”在打倒“四人帮”的时候，黄老说：“是非界限要把握好，坚持依法办事，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记得有一个错案被黄老纠正后，申诉人送去两箱苹果感谢黄老，黄老说：“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员，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的干部办错了案子，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委屈，我们应该向你们赔礼道歉，赔偿损失，这才算真正地平反了冤假错案，才是真正地保护人民的合法权益……”黄老叫通讯员将苹果用火车托运回去，又怕苹果烂掉，他就折成现金寄给了他们。当时有人说，“黄老是世界上少见的清官，比包青天还要包青天”。黄老在对自己子女亲朋的培养教育和要求上也是很严格的。20世纪90年代初，机构改革，黄老的女婿赵杰兵（中共中央组织部干部）下放到湖南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后在湖南娄底市当专员，在大庸市担任市委书记。他在湖南工作期间很低调，除了我和黄开恒等极少数人知道外，别的亲戚朋友都不知道。黄老对我的教育和培养我是感谢不尽、报答不完、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他老人家的照片一直裱在我家的相框里。他就像一面镜子，时刻提醒着我，时刻鞭策着我，我要以他为榜样，不断纠正自己的错误。他在我的心中，是正义的化身。想着他，我就有了勇气和力量去和歪风邪气作坚决的斗争。我深深地体会到了黄老的高贵品德。黄老的精神和品德的精华，就是心胸宽广，处理问题是非分明，敢于坚持真理，敢于讲真话。黄老这样对党忠诚的人，实属难得。现在，只要一看到黄老的照片，我就会想起黄老对我们的教育，想起他的事迹和坚定的革命意志，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黄老对我的鼓励和教育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心中，也成为了我一生的做人准则。

三、黄老去世后，为了纪念他老人家，我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情

1986年12月28日，黄老在北京逝世。1987年1月，我收到了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管理局第一服务处和黄克诚同志治丧办公室发来的参加黄克诚同志追悼会的电报通知。1987年1月5日下午3时至3时半，我们和黄开恒、肖增滔县长等一行20人作为家乡亲朋代表到八宝山革命公墓大礼堂参加了黄老的遗体告别仪式。1月7日下午3时，我们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西大厅参加了黄老的追悼大会。人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黄老这位功勋卓著、德高望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表示了深切的悼念。追悼会上，有的老革命家虽然眼睛看不见、腿不能走，但仍让人搀扶着或者坐着轮椅去参加了追悼会。黄老去世时，全国下半旗志哀。

黄老去世后，为了纪念他老人家，我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情。 1993年3月14日，我同黄开恒向湖南省委书记等人写了要求拍摄黄克诚电视剧的报告。3月18日，我和黄开恒、陈靖荣去北京将此事向黄老的爱人唐棣华作了详细汇报，得到了她的同意。当时拍摄单位是湖南潇湘电影制片厂，可潇湘电影厂不负责垫支差旅费和剧本费。于是我私人垫出几万元做筹备工作。剧本写好了，要经中央重大题材委员会办公室审查批准后才能开拍。剧本上报后，陈靖荣在北京等了一个月，结果未获批，只好回了长沙。后来策划组的同志们也说没有差旅费，停拍算了。在这个关键时刻，我表态说：“你们不拍了，我自己一个人拿到广州电视台去拍。”眼看此事卡在了批准问题上，于是，我私人拿出7000元，策划人曹忠贵拿出3000元作为差旅费，我便直接到北京找到了中央重大题材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李准同志，等了一个礼拜，终于批复下来了。在北京的差旅费我都没有报销。之后，经由唐棣华大姐和女儿黄梅、秘书李振墀多次共商讨论、修改剧本，黄梅提供了很多资料，这才使电视剧得以成功拍摄。在请人写剧本、参加修改剧本、送剧本审批等疑难问题上，我同陈靖荣、曹忠贵、黄开恒、邝良宇同志都参加了。拍成后试播时，专家们都感动得泪流不止，说：黄老对党忠诚，对毛主席热爱，自己却一直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

特别是其中一集，讲述黄老来到湖南衡阳考察“浮夸风”，拒绝一切特殊化的招待。他的哥哥听说他回了衡阳，就从家乡永兴赶到衡阳去看望黄老。当时粮食紧张，没有饭吃，黄老就请他的哥哥吃了几个红薯，和他哥哥两人睡一张床铺。黄老说：“我俩现在一起睡，又有红薯吃，算最好的，比我们在二万五千里长征时不知好多少倍！你们反映没有饭吃，树也砍光了，说什么吹牛又不犯法，讲人有多大的胆，地有多大的产，等等，这些‘浮夸风’党中央马上会纠正的，请放心。”拍这段戏时，执行导演乔和平同志大哭起来，不知怎么再也拍摄不下去了。我们在场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被深深地感动了。很少看到导演拍戏时大哭不止，此情此景真是催人泪下。从中可以看出黄老的高贵品质，他不准家人搞特殊化，是最生动的典范。

在拍摄电视剧这个问题上，黄老的爱人唐棣华和女儿黄梅在态度上是很慎重的。她们说：“宁愿不拍，也不能给组织上增加负担。”在电视剧创作过程中，黄梅说：“我父亲和我母亲为革命做了很多应尽的事，我们自己不夸扬自己，应当让人民来评说。”唐大姐的政治思想水平非常高，在修改剧本时，她指示我们说：“你们一定要拍好，拍出高水平，要使人家百看不厌，看了还想看，要观众树立理想，特别要记住这三点：一、不能损害毛泽东思想，要宣扬毛泽东思想的伟大。二、不能损害老同志们的感情。三、不能损害党的威信。把片子拍好，我亲自看到了，我死了，也就满意了。”最后这部影片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唐大姐看了一遍又一遍，感动得泪流不止，她说：“我的身体很不好，全靠我还有一口气鼓起勇气与病魔作斗争，加上马克思开了8年多的后门。”并告诉我：“干什么事都要有一股信心、决心、耐心。经过8年时间的抗战病魔，终于等到了看这部电视剧。我很满意这部片子，拍得很好，我想克诚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会很满意的。”2000年3月22日，也就是黄老的电视剧播出的第二年，黄老的夫人唐棣华因病在北京逝世。

影片播出后，在全国反响很大，观众看了泪流不止，哀叹不已。我的很多亲戚朋友都向我要电视剧的碟片，我就购买了数十套，送给他们珍藏。在评奖过程中，这部电视剧荣获了中国“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和省委的多次表彰。唐大姐的心愿满足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回顾从开始写报告、筹钱，到写剧本至修改多次、审批、拍摄、播出，我全程跟着剧组跑，这个过程是非常不易的。电视剧的成功归功于各位同志的辛勤付出，群众的拥护，以及各省各级领导们的大力支持。

永兴黄克诚纪念馆是全县人民为纪念黄老诞辰100周年兴建的公园。在开园典礼上，我同黄开恒一同参加了。我积极捐款，在永兴干部中间起了一点点带头作用。 喝水不忘挖井人，是黄老这样的革命先烈对我们的培养教育，才使我们在思想上、工作上有所提高。黄老就像一盏明灯，照亮着我们前进的道路，使我们在法律工作的实践中，伸张正义，坚持真理，坚定理想信念，多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我会永远记住黄老的“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和“不忘过去，牢记历史”的谆谆教诲。

黄老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他的一生是光辉的。其光荣的革命事迹、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和宽广的胸怀，我们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发扬光大，为法治中国建设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要学做人，就要做黄大将军这样的人。

（本文作者系中国法学会法制文学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