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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解雇的雇员
——八飞说老爱之四

2015-01-28冯八飞

当代 2014年3期
关键词:苏黎世爱因斯坦

冯八飞

无法解雇的雇员
——八飞说老爱之四

冯八飞

冯八飞,对外经贸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柏林洪堡大学博士后、洪堡大学语言与语言学系博导、德国语言研究院国际科学家委员会委员、中国认知语言学会常务理事,曾出版《沉浮莱茵河》《永远的白玫瑰》《大师的小样》等作品。

爱因斯坦是人类至今为止最伟大的科学天才,此事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他对人类进步、和平、科学的不懈追求,他对弱势人群的不懈关怀更让每一个人动容。

爱因斯坦几乎是个完人。

几乎是个完人,就是说他并非完人。

爱因斯坦在科学世界和社会世界堪称完人。

在情感世界,他几乎可以称作无能。因为,他的情感生活可称一塌糊涂。好在爱因斯坦本人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不是当杰出青年的料。他说:“我宛如一匹单人坐骑,不适合与其他马共同拉车,因此我不宜参加研究小组。认真说,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不属于朋友,甚至不属于家庭。这种感受以前只是模糊于心,近几年越来越明显。我发现我只属于我自己,于是便超然离群起来。”

何止是离群,首先他就离自己的爱人十万八千里。在这一点上,他跟德国最伟大的诗人、世界四大文豪之一的歌德如出一辙:他俩都超级喜欢美女,但只要美女被他们倾倒,这哥儿俩就马上退却,甚至转身撒丫子就跑。

通俗地说,他俩就是典型的始乱终弃。

这也是各国妇联对他俩都非常有意见的根本原因。

首先要明确,说爱因斯坦在情感生活中一塌糊涂,不是说他不讨女人喜欢,事实上从幼儿园开始爱因斯坦就是个非常有女人缘儿的家伙。他一头蓬松的黑发,在欧洲泛滥的黄头发堆中颇具异域风情,加上他热爱音乐与哲学,只要不讨论物理,又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爱因斯坦可称风趣幽默,妙语连珠。他对一切都保持漫不经心的态度,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见着美女就两眼发直,口水流了一地,经常被认为没有侵略性而备受美女青睐。当然,1919年之后,当他成为全球承认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天才之后,他的吸引力就翻着跟斗上升了。卡普特木屋建筑师康拉德·瓦赫斯曼证实爱因斯坦对女性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而他在女人围绕中也颇感惬意,并且不讨厌任何一位女性”。

前面说过各国妇联都不喜欢爱因斯坦。这是实话。其原因当然不在各国妇联身上,而在爱因斯坦身上。爱因斯坦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各行各业都想树他为标兵,而且他也确实广泛被各行各业树立为标兵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树标兵活动中,各国妇联是惟一的输家,因为,爱因斯坦的话“婚姻是一种让意外事件延续的失败尝试”,确实没法儿让各国妇联树他为标兵。这话的意思是,结婚不是爱情的结果,而是意外事件的结果,而且婚姻生活就是为延续这种意外而进行的尝试。而且这种尝试肯定会失败。

爱因斯坦很少说假话,但我可以跟大家保证他这句话是彻头彻尾的假话。因为,他跟结发妻子马蜜娃结婚,完全不是意外事件。

他是拼了命才追到马蜜娃的。

看官须知,爱因斯坦是典型的姐弟控,他一夜成名之前的恋爱都是姐弟恋。在当时的欧洲,这差不多就等于犯罪。他的初恋是阿劳中学教师温特勒的女儿玛丽。玛丽就比爱因斯坦大两岁。咱们前面说过,这段初恋像绝大多数初恋一样无疾而终。

然后就是马蜜娃。这时他的“恋姐癖”变本加厉:马蜜娃比爱因斯坦大四岁。

马蜜娃是爱因斯坦在苏黎世ETH大学读本科时的同学,全名米列娃·马里奇(Mileva Maric 1875—1948),我翻译成马蜜娃,因为马里奇是姓,米列娃才是名。再比如爱因斯坦是姓,他的名是阿尔伯特。欧美全名实在太长,而且前面是名字,后面才是姓,我们中国人不耐烦记这么多,所以一般都只说姓。但按中国规矩,只提姓根本不能明确是哪个人,全中国姓王的超过八千万,你单说一个“王先生”,人家晓得你说的是哪个“王”?

所以我翻成马蜜娃,囊括姓和名。

马蜜娃出身塞尔维亚伏伊伏丁那一个地主家庭。一般家庭的女儿那时也根本上不起大学。但最有意思的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天才爱因斯坦,结发妻子居然并非美女。马蜜娃聪明端庄,娇小玲珑,举止得体,跟爱因斯坦一样长着一头黑发,但却长相一般,且腿脚微跛。

马蜜娃刚开始学医,后因热爱物理改行。她是爱因斯坦在苏黎世咖啡馆中宣讲物理的忠实听众。世界上征服他人的第一利器就是倾听,而且马蜜娃的知性智慧和成熟稳重也让爱因斯坦神魂颠倒。他一见钟情,翻身落入爱河。更凑巧的是马蜜娃也喜欢音乐。于是他俩经常一起演奏,马蜜娃弹钢琴,有时也弹塞尔维亚的坦姆布里扎琴,爱因斯坦当然是拉小提琴。

儿子找女朋友,家长都说自己不干涉。

其实,不干涉才怪!区别只是干涉到什么程度。哪个母亲愿意儿子找个女朋友大四岁,还是瘸子啊?而且她还不是犹太教徒!因此,马蜜娃一开始就遭到爱因斯坦父母的强烈反对,尤以妈妈保琳娜为烈。爱因斯坦对妹妹说,听说他的恋情后“妈妈一头扑到床上,用枕头捂住头,像小孩儿一样号啕大哭”。但爱因斯坦一往情深,坚持与全家对抗,忠诚到连朋友们都不能理解:他们不明白爱因斯坦为何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跛脚女人如此痴迷。

这爱情跟革命差不多,都属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父母的反对通常都会让子女的决心更加坚定。爱因斯坦与马蜜娃那时如胶似漆。1900年爱因斯坦从ETH大学毕业,马蜜娃没通过毕业考试,回娘家去换换心情,秋天返回苏黎世准备补考。这时已毕业的爱因斯坦四处找工作。与一般人想法相反,那时的马蜜娃很希望爱因斯坦找不到工作,因为她担心爱因斯坦找到工作会离开苏黎世。她曾说:“他会把我的一半生命带走。”

1901年爱因斯坦致信马蜜娃时曾提到“我们的工作”,很多人据此认为马蜜娃是爱因斯坦物理研究的合作者。其实马蜜娃并不具备这样的水平,根据专家研究结果,马蜜娃对爱因斯坦的帮助更多像一般妻子都会做的那样,帮爱因斯坦校对论文,偶尔修改一下明显的矛盾之处,并没有实质性的贡献。当时爱因斯坦也完全没暴露将来会被各国妇联鄙视的蛛丝马迹。他对马蜜娃百般呵护。马蜜娃小时生病落下腿脚微跛,长年穿着令人十分痛苦的整形靴子。作为地主爱女,马蜜娃性格也喜怒无常。爱因斯坦22岁时数次求婚都碰了壁,因为她对未来婆婆的反对非常担忧,好不容易才答应嫁给爱因斯坦。但爱因斯坦妈妈保琳娜始终不喜欢马蜜娃。当时保琳娜最大的担心是马蜜娃突然怀孕。她在写给爱因斯坦的信中说如果马蜜娃怀孕,“那将是多糟糕的事!”

马蜜娃刚开始还挺乐观,认为通过自己的良好表现能赢得未来婆婆的好感,但后来保琳娜背着他们写信给马蜜娃父母,指责他们家教不严,放纵女儿主动去勾引她的“杰出儿子”。这是一个母亲在儿子恋爱时所能犯的最大错误,不仅爱因斯坦非常不满,而且极大地伤害了马蜜娃,更严重的是,也极大地伤害了未来的亲家——马蜜娃父母。

这几乎是所有父母都一定会犯的错误,区别只在于他们是否找到了机会犯这个错误。

所有的父母都不明白:这个女人将要嫁给他们的儿子,并不是要嫁给他们。

马蜜娃从此一辈子都没有原谅保琳娜。保琳娜还没有成为马蜜娃的婆婆,就已经从根儿上搞砸了。她俩的婆媳关系,从此再未真正缓和过。

怕什么来什么,1901年春天,爱因斯坦毕业不过一年,保琳娜最担心的事儿发生了:马蜜娃怀孕了。有研究者推测他俩是在意大利北部科摩湖畔一次浪漫的秘密约会时怀孕的。这倒真是一个意外。听到这个消息时爱因斯坦正在去意大利米兰看望父母后返回瑞士的途中,正准备前往瑞士温图尔技工学校代课。听到消息时爱因斯坦泰然自若,但很快意识到两个没工作的人是养不活孩子的。半年前他在好友格罗斯曼帮助下刚被伯尔尼的瑞士专利局录用,但还没有上岗。1901年夏天,爱因斯坦结束代课从温图尔回意大利的米兰家中休整,而马蜜娃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在瑞士的苏黎世全力复习参加补考。显然,她没有被邀请去米兰做客。更令人失望的是,她再次考砸,没拿到毕业证,只好回娘家待产。1901年10月,大腹便便的马蜜娃到瑞士密会爱因斯坦,住在离爱因斯坦住处几英里外的一个小村庄,生怕爱因斯坦妈妈知道她怀孕。孩子预产期是1902年1月底,但保琳娜好像已经风闻此事,并显然出手干预过。1901年底马蜜娃回娘家后致信朋友说,保琳娜——自己未来的婆婆“看来拼命要把我和她儿子的生活投入痛苦深渊……我简直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绝情、如此不可救药的刻薄之人!”爱因斯坦当然站在马蜜娃一边,继续给他的“Dolly”写情书,而马蜜娃则还称爱因斯坦为甜蜜的“Johnnie”。

当时德国南方的情侣都这么称呼对方。

欧洲医学发达,预产期相当准确,1902年1月底,爱因斯坦的第一个孩子,女儿莉莎在马蜜娃娘家——塞尔维亚的伏伊伏丁那诞生。当时爱因斯坦正在瑞士伯尔尼等着上岗。马蜜娃父亲给他写信报喜,同时带来了不安的消息:马蜜娃产后得了严重的并发症。爱因斯坦回信对马蜜娃百般安慰,但并未动身前往伏伊伏丁那看望,原因很简单: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路费,而且既不敢向父母开口,也不好意思向未来的老丈人伸手。但他写给马蜜娃的信中充满父爱,常问“她身体健康吗?是不是很爱哭?”“她的眼睛长什么样?”“她跟咱俩谁长得更像?”“我是多么爱她啊!尽管我俩还没见过面呢!”他发誓:“我每天都在想着你们。”马蜜娃带着女儿在匈牙利娘家住了半年,爱因斯坦书信不断,却从未提到结婚。原因特别简单:他一贫如洗,还面临父母的坚决反对。保琳娜当年2月给朋友写信说:“我们完全反对爱因斯坦和马蜜娃往来,我们甚至不希望他跟她有任何关系……她的出现是我一生的大难。”而马蜜娃的处境也很不理想。当时欧洲观念十分保守,塞尔维亚国教又是基督教中最保守的东正教,在塞尔维亚女儿未婚先孕是非常丢脸的事情,虽然不至于直接装进猪笼丢到水潭里去淹死,却也足以让整个家庭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但马蜜娃父母仍像绝大多数同样处境的父母一样,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未婚先孕女儿和私生外孙女的额外任务。

1902年马蜜娃数次到瑞士密会爱因斯坦,但都没带女儿。1902年10月,爱因斯坦父亲心脏病病危,爱因斯坦急急忙忙从瑞士苏黎世赶到意大利米兰看顾,弥留之际父亲终于同意爱因斯坦迎娶马蜜娃。这是这个贫穷的父亲送给自己儿子的最后礼物。因此,爱因斯坦对父母的感情一直不错。为了不让家人看到自己死前挣扎的惨状,父亲说完此话后让所有家人退出房间,勇敢地单独面对死神降临,去世时年仅55岁,抛下44岁的妻子保琳娜和爱因斯坦兄妹。

爱因斯坦伤心欲绝,但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1903年1月6日,赫尔曼去世后三个月,历经六年半爱情长跑的爱因斯坦和马蜜娃在伯尔尼举行简单结婚仪式,整个婚礼只有“奥林匹亚科学院”另外两个“院士”索洛文和哈比希特参加。

婆婆保琳娜缺席。

哪位看官认为马蜜娃会忘记这一点?

爱因斯坦是家族中第一个配偶不是犹太人的。他们在伯尔尼蒂利尔街租了套公寓,婚后生活过得不错。与很多文章的污蔑相反,马蜜娃厨艺其实还算可以,起码比爱因斯坦好。1903年9月马蜜娃返回娘家看望父母和小莉莎,她的信带来了坏消息:莉莎染上了猩红热。爱因斯坦十分关切病情,还问起过孩子是否登记户口。但蹊跷的是,时至今日,全世界也没找到马蜜娃的回信,包括莉莎的出生和受洗记录。这是非常不可理解的,因为即使莉莎送人收养,出生和受洗记录也应保留下来。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最不能原谅爱因斯坦的一点是,莉莎始终没去过瑞士。爱因斯坦很可能连这个孩子的面都没见过。至于具体原因,我们只能猜测。瑞士今天风气仍很保守,一百年前当然更甚,承认莉莎这个私生女,也许会让爱因斯坦失去专利局的公务员职位。当然也可能就是因为手头拮据。但很多文章说爱因斯坦从头儿就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这是不对的。爱因斯坦确实计划接莉莎去瑞士,他致信马蜜娃时明确说过:“我不想放弃她。”

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莉莎没跟着马蜜娃返回瑞士,而且从此就从爱因斯坦夫妇的信件中消失了。有人猜测她死于猩红热,更多的人猜测她被送人收养。但如果说是因为手头拮据,其实理由也并不十分充足,因为爱因斯坦老丈人多次提议资助他们,都被爱因斯坦拒绝。无论理由是什么,总之当时在伯尔尼没人知道爱因斯坦还有个女儿。随着时间流逝,莉莎渐渐变成尘封往事,直到75年后爱因斯坦跟马蜜娃的通信公诸于世,世界才知道原来爱因斯坦还有个女儿。

直到今天,众多的爱因斯坦研究者都没能找到莉莎的下落。

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给爱因斯坦的家庭生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作为心存不满的儿媳妇,马蜜娃当然会把女儿的遭遇归结到不宽容的婆婆身上。

一岁半的莉莎莫名消失,却伴随着另外一个健康新生命的降临。这次回到娘家(1903年秋)马蜜娃写信告诉爱因斯坦她又怀孕了,爱因斯坦大喜。马蜜娃10月底回到伯尔尼后他们便搬入一处漂亮街区普通公寓二楼的一套两居室。此时马蜜娃已经两次毕业考试失败,并且两次怀孕,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物理,退守家庭,把探索宇宙末日的事儿完全交给爱因斯坦。

1904年5月14日爱因斯坦当上瑞士专利局公务员,家庭经济收入终于稳定,马蜜娃生下大儿子汉斯。汉斯的运气比莉莎好,他一直跟父母在一起。25岁的爱因斯坦从此真正由人夫升为人父。马蜜娃父母刚开始其实也并不看好这次姐弟恋,但汉斯的出生让他们彻底改变了态度,而保琳娜作为奶奶在喜得长孙之后也勉强默认了儿子的婚事。

回想起来,这是爱因斯坦与马蜜娃婚姻生活中最美满的时光。

后来爱因斯坦在克莱纳教授帮助下当上苏黎世大学副教授,经常不经预告就把学生请到家里,一讨论就是半夜,作为家庭主妇的马蜜娃不仅无法享受家庭生活,还要随时准备咖啡点心,当然很难高兴。爱因斯坦是副教授了,就得过得像个副教授,但他的年薪仍然是4,500瑞士法郎,家庭经济入不敷出,马蜜娃不得不把自家多余的房间出租给几个学生来补贴家用。

列位看官,马蜜娃是欧洲第一批物理女生,现在附庸一个整天胡思乱想的副教授当家庭主妇,不仅必须告别自己的物理梦,而且天天面对入不敷出,家里还老有几个衣衫不整的大学生窜来窜去,当然急需丈夫的关心和体贴。但爱因斯坦却是个一辈子都没真正长大的孩子,他还急需关心和体贴呢,哪里会想到去关心体贴马蜜娃。他满脑子都是黑洞、弯曲时空和宇宙末日,家庭对他来说,实在不足挂齿。要命的是,马蜜娃知道这一点,她致信朋友时说,如果让爱因斯坦在物理与家庭之间选择,爱因斯坦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物理。

她知道这一点,不等于她很喜欢这一点。这段时间,马蜜娃陷入精神物质双匮乏,心情越来越差。

其实,为自己的婚姻,马蜜娃做过很大努力。1909年夏末爱因斯坦去奥地利萨尔兹堡演讲,行前马蜜娃说服丈夫到阿尔卑斯山度假。这次旅行修复了紧张的夫妻感情,第二个新生命随之降临。马蜜娃10月发现再次怀孕时爱因斯坦刚把家从伯尔尼搬进苏黎世一套小公寓,开始在苏黎世大学讲授机械学和热动力学,同时主持物理学讲座。此时尚在伯尔尼的马蜜娃自豪之余已经预感到物理对婚姻的冲击,在致信朋友时她谈起爱因斯坦显得忧心忡忡:“现在,他可以全心投入心爱的科学事业了。他心中只有他的科学。”

1909年秋天,马蜜娃犹豫再三才决定离开伯尔尼前往苏黎世。爱因斯坦与日俱增的名声当然让她自豪,但却带给了她更多的不安全感。学术与社交活动与日俱增,爱因斯坦经常不着家,甚至从家里突然被人叫走。她写信给朋友抱怨说:“我只祈求这种声望不会影响他心中所爱。”

大孩子爱因斯坦天生有女人缘,马蜜娃作为妻子当然心知肚明。但这并没有让她骄傲,反而让她相当嫉妒与担心。爱因斯坦当上苏黎世大学副教授后,10年前的初恋女友玛丽写信祝贺,马蜜娃火冒三丈,愤而写信给玛丽的丈夫质问,搞得爱因斯坦十分尴尬。

1910年,爱因斯坦家喜事连连:他惟一的妹妹玛雅与保罗·温特勒3月喜结连理;马蜜娃父母夏天前来苏黎世探亲;7月底爱因斯坦第二个儿子爱德华(昵称“Tete”)出生。爱德华敏感聪明,但体质很差,经常生病。家里所有这些大事儿,统统指不上爱因斯坦。家里乱翻天,只要马蜜娃的饭勺子没落到他脑袋上,他就老僧入定坐在书房里睁着眼睛白日做梦。作为妻子的马蜜娃因此抱怨:“功成名就之后,他仍然没有时间跟我交流。”

1912年1月底爱因斯坦从布拉格德意志大学应邀回任母校苏黎世ETH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就在妻儿兴高采烈期待7月搬回苏黎世时,爱因斯坦只身先回伯尔尼探亲,并且在途中去柏林看望了堂叔。

对于马蜜娃的婚姻,这是一次致命的拜访,因为爱因斯坦在堂叔家见到了离婚回娘家居住的堂姐罗爱莎(艾尔莎·罗温塔尔Elsa Loewen⁃thal 1876—1936)。罗爱莎跟爱因斯坦青梅竹马,但出嫁后断了联系。她的前夫在离婚后很快去世,两个女儿,13岁的艾尔莎和11岁的玛戈特都跟着她回了娘家。

罗爱莎眼睛湛蓝明亮,性格豁达开朗,与不苟言笑、喜怒无常的马蜜娃完全不同。爱因斯坦一见面就被这个知识层次不高却洋溢生命活力的女人深深吸引。他给了罗爱莎自己的地址。3月14日罗爱莎信贺爱因斯坦生日,他们之间的秘密通信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爱因斯坦带着马蜜娃和儿子搬回苏黎世。

马蜜娃回到瑞士后十分高兴,她从头就觉得脏兮兮的布拉格对她儿子的健康非常不利。爱因斯坦回归苏黎世后工资比离开时翻了一倍,他们搬入一所宽大的向阳公寓,街区高尚,设施齐全,离ETH大学也很近,爱因斯坦十分享受在母校的教授生活。

马蜜娃得到了苏黎世,却将失去爱因斯坦。她本人对此并非毫无预感。回到苏黎世后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丢脸,我和孩子们对他来说显然不那么重要,只是处于他的物理学之后的第二位而已。”这时马蜜娃残疾的脚疼痛不断,而时间邻近一战,她的祖国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她十分担心父母。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已感到与爱因斯坦渐行渐远。一个感觉到丈夫正在离开的女人,脾气当然不会好。马蜜娃越来越抑郁,性情乖僻暴躁。如果是一个细心的五好丈夫,爱因斯坦应该探讨妻子脾气变坏的原因,并对妻子加倍体贴。可惜他只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完全长大的物理天才,他的应对办法是躲到朋友那儿去拉小提琴,而这显然不是经营成功婚姻的妙方。

到了1913年爱因斯坦的婚姻已摇摇欲坠,但他却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他觉得不能逃避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一度他有9个月毫无理由地断绝了跟罗爱莎通信。如果这时马蜜娃脾气变好,他们的婚姻未必会马上破裂。但这时腿疾恶化,马蜜娃终日卧病在床,连照顾孩子和打理家务都办不到,而爱因斯坦不仅不帮忙做家务,根本就经常不着家。一个身处这种环境的女人是很难招人喜欢的,马蜜娃变得越来越令人厌烦,不仅习惯性抑郁,而且终日喋喋不休地抱怨,忙了一天回到家中需要放松和温暖的爱因斯坦经常得到的是没完没了的指责。为了逃避,他只好加倍忙于工作。

转眼到了爱因斯坦生日,9个月没通信的罗爱莎给爱因斯坦寄去一张生日卡,没有一个字儿提及爱情,却终结了爱因斯坦的婚姻:他们之间的秘密通信恢复了。之后不久爱因斯坦带马蜜娃去巴黎演讲,顺便到居里夫人家做客。当年夏天居里夫人携9岁女儿回访,爱因斯坦带着9岁的汉斯陪同去瑞士南部恩格达恩山谷远足。马蜜娃无法参加远足,但对户外的新鲜空气和美丽景色也非常满意。保罗·艾伦法斯特夫妇随后前来,在爱因斯坦家住了两周,两位物理学家相谈甚欢,友情更加深厚。

我们经常说婚姻是需要经营的。经营,就是要把婚姻看作一桩生意,而生意要成功,就得大家都赚钱。如果只有你自己赚钱,就不会有人跟你做生意,也就意味着你赚不到钱。

可惜马蜜娃这个地主的女儿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固执地认为婚姻是爱情的事儿,而既然你爱我,你就得按我的意见办。她不仅对爱因斯坦与罗爱莎之间的秘密通信毫无所知,而且固执地让爱因斯坦服从她的所有意见,其结果就是婚姻离成功越来越远。这一次的冲突是因为宗教。爱因斯坦具有非常强烈的宗教意识,但他跟托尔斯泰一样不相信任何现有的宗教,包括基督教与犹太教。但马蜜娃却是虔诚的东正教徒。1913年9月爱因斯坦夫妇带孩子到伏伊伏丁那看望外公外婆,在马蜜娃坚持下,两个儿子汉斯和爱德华在当地东正教堂接受了洗礼。

夫妻喜欢吃的菜不一样对婚姻都有很大冲击,更不要说宗教信仰这么严重的事儿。宗教信仰不同的恩爱夫妻,在德国文化大师中,恐怕只有海涅可屈一指。

爱因斯坦根本没参加这场洗礼,他的态度可想而知。马蜜娃成功地让儿子们信奉了自己的宗教,却将因此失去丈夫。如果生命允许悔棋,马蜜娃还会如此执着于东正教吗?

返程途中他们到达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爱因斯坦作了一场相对论演讲,在维也纳引起轰动,登上了主流报纸的头版头条。然后,马蜜娃带着两个儿子回苏黎世,爱因斯坦则到德国柏林处理私人事务。

此私人事务,即密会罗爱莎。这次密会直接的后果,就是爱因斯坦随后接受普朗克邀请,于1914年到达柏林出任柏林洪堡大学讲席教授,虽然马蜜娃反对。如果不是罗爱莎,爱因斯坦还会不会前往洪堡大学,也很难说。爱因斯坦此次前来显然并非暂住,因为他当年就把苏黎世家中的大部分家具运到了柏林,并搬进选帝侯大街(Kurfuerstdamm)附近的一个公寓。马蜜娃与爱因斯坦冷战,连信都很少写,爱因斯坦却为躲开了马蜜娃的抱怨而十分开心,他写信给朋友说:“虽然我很少听到儿子们的消息,但我仍对分开十分高兴。我非常享受平和安静的生活,包括与表姐的绝妙关系。”

他租的这个公寓,离罗爱莎的住处走路只消一刻钟。

从科学生涯来看,柏林19年是爱因斯坦从物理名人上升为世界科学头号大腕儿的成功历程,但从家庭生活来看,这19年可称彻底失败。德国作家尼菲在新出版的《爱因斯坦》中说,爱因斯坦对女人“最大的奖赏”就是“收用”她们为情人,但一旦被收用,她们便立刻贬值万丈,成为他发号施令的对象和不屑一顾的累赘。到柏林之前他曾于1913年写信给罗爱莎说:“我对待妻子就像对待一个无法解雇的雇员。我有自己的卧室,避免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对于这种方式的‘同居’,我颇能忍受。”

那时罗爱莎还是情人,所以还能经常收到爱因斯坦的情书:“如果允许我在您身旁散步,即使只有几次,我也会感到幸福。只要能靠近您,我也会感到欢乐。我很痛苦,因为不允许我真正地去爱。爱一个女人而我对她只能看看。我甚至比您还要痛苦,因为您的痛苦只在于无法拥有。”

山雨欲来风满楼。像所有感情出现危机的夫妻,爱因斯坦家庭开始频繁出现争吵。在苏黎世时一次夫妻吵架,爱因斯坦愤而出走,马蜜娃请他回家,爱因斯坦在一张满是图示和计算公式的纸上罗列了一系列苛刻条件:

你要负责:

1.保证我的衣服和被褥整洁;保证我的一日三餐;保证我的卧室和书房整洁,特别要提醒的是,我的办公桌只能我自己用。

2.放弃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除非出席社交活动;特别不要让我在家里跟你坐在一起、一起外出或旅行。

3.不要想跟我发生亲密关系,也不许对我发火;如果需要,必须立即终止与我谈话;只要我要求,必须无条件离开卧室或工作间。

4.你有义务在孩子面前不得以语言或动作蔑视我。

当马蜜娃屈服之后,爱因斯坦在第二封信中又写道:

因为我不想失去孩子,并且也不想他们失去我,确切地说,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我准备搬回去住。但是,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和你继续保持志同道合在所不能。我们只是忠诚的商务关系,所有私人事务都应减少到最低限度……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一方会正当行事,学会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的女人那样对待你。

大部分《爱因斯坦传》“非常震惊于这些‘苛刻条件’和‘冷酷无情的话’”。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这不是典型夫妻打架的气话吗?未必我们自己跟老婆打架时没说过同样,甚至更过分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

所有这些“震惊”,都是因为我们觉得爱因斯坦是个圣人。其实他不是。而且他说了一辈子自己不是。可惜我们不招耳朵听。爱因斯坦对此无可奈何,他曾说过:“一个人是什么人,和别人以为他是什么人,真是天差地别。”

爱因斯坦活了76岁,在上个世纪初要算高寿,但其实他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1917年2月,38岁的爱因斯坦写信给荷兰莱顿大学的朋友艾伦法斯特说自己得了肝病,不能去荷兰了。一贯胡乱吃饭的爱因斯坦这时开始注意饮食。第一次世界大战证明爱因斯坦当初加入瑞士国籍是正确的。战争中柏林食品供应十分紧张,而爱因斯坦不仅可从德国南部农村亲戚那里得到食物,朋友赞格尔也不断从瑞士给他寄食品包裹。这些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因为爱因斯坦得的是肠胃病,良好的饮食非常重要。但包裹并不足以完全弥补战争引起的营养不良。医生极力劝说他去瑞士养病。但爱因斯坦此时还未与马蜜娃离婚,拒绝前往瑞士。此后4年爱因斯坦一直缠绵病榻,迫切需要呵护。但世界上最有权呵护他的马蜜娃,此时却与他冷战,待在苏黎世。

罗爱莎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她给了病中的爱因斯坦无微不至的看顾。四年的疾病让两个情感孤独的人都获得了温暖。离过婚的罗爱莎明白要征服一个男人必须征服他的胃,因此厨艺十分了得,超过马蜜娃三倍都不止。更强的是她还善于无米之炊,在物资匮乏的一战期间她仍能随时做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饭菜,让爱因斯坦备感家的温暖。

爱因斯坦与罗爱莎仍是姐弟恋,罗爱莎虽然小马蜜娃一岁,但仍比爱因斯坦大3岁。她1876年出生在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海辛根。作为姐姐,即使马蜜娃脾气并不暴躁,她也未必是罗爱莎的对手,因为,罗爱莎不仅厨艺超过她三倍,还天生拥有超过她三倍的优势:

1.她跟爱因斯坦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拥有无数只属于他们俩的珍贵回忆。

2.她父亲鲁道夫·爱因斯坦(1844—1928)是爱因斯坦父亲赫尔曼·爱因斯坦的亲哥哥,因此,她是爱因斯坦的堂姐。

3.她母亲法妮·科赫(Fanny Koch,1852— 1926)是爱因斯坦母亲保琳娜·科赫(Pauline Koch 1858—1920)的亲姐,因此,她还是爱因斯坦的表姐。

因此,罗爱莎跟爱因斯坦的青梅竹马货真价实,他们两家经常在苏黎世和海辛根互串亲戚,彼此了如指掌,罗爱莎后来说过:“我还是小女孩时就爱上阿尔伯特了,因为他用小提琴演奏莫扎特十分美妙……他还会弹钢琴。当他思考科学理论时,音乐给他启示。他到书房读书,然后走出书房,弹一会儿钢琴,写点儿什么,又回到书房,这时我和玛戈特就悄悄离开。我们不在他眼前晃,而是去给他准备好吃的和外衣。有时候尽管天气不好,他也会不戴帽子也不穿外衣就出门儿,然后走回家来站在楼梯上……”

天才都是孤独的,而爱因斯坦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天才。因此,他注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然而,身为欧洲第一代物理女生的马蜜娃并不愿意认可这一点。她深以爱因斯坦的天才自豪。还有谁比她更了解爱因斯坦的才华?罗爱莎连什么是物理都不一定了解。

爱情需要的当然是了解。

婚姻,就不一定。

马蜜娃一辈子不认同,因为爱因斯坦是伟大的科学天才,她就必须照顾、忍受、宽容爱因斯坦的一切,而且得一辈子。性格倔强的她,始终认为自己与爱因斯坦是平等的。

这思想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问题是,婚姻并非物理,不是所有参数正确就一定会得出美好的婚姻。

我们当然赞同马蜜娃的男女平等思想,她最后失去了爱因斯坦。罗爱莎没学问,更不懂物理,遑论理论物理,但她深知爱因斯坦,她只想做“爱因斯坦的妻子”,照顾他的生活,并且觉得“这样就挺好”。1921年3月底,已是世界科学头号大腕儿的爱因斯坦访美,纽约港口人山人海,“鹿特丹号”邮轮靠岸,记者蜂拥而上将爱因斯坦围困在甲板上,连珠炮般向爱因斯坦提问相对论,爱因斯坦耐心作答,记者们当然都没听懂,于是转而向罗爱莎发问:“爱因斯坦太太,您也懂相对论吧?”罗爱莎说:“哦,我不懂,虽然他不止一次向我解释过。但我的幸福完全不需要相对论。我的数学只要够记账就行了。”

作为科学家,她对马蜜娃可称不战而降;以新时代女性观之,她更像个老掉牙的古董。

可是,作为女人,她速胜、脆胜、大胜、完胜马蜜娃。

马蜜娃如果知道自己的三重劣势,会不会洗心革面,为自己的婚姻而牺牲自己的地主家大小姐脾气呢?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罗马能够建成,不是没原因的。罗爱莎不懂物理,更不知道罗马是怎么建成的,但她确实知道罗马是怎么建成的。

对于爱因斯坦来说,罗马就是关爱。别人对他的关爱。而罗爱莎恰恰可以无条件地给他充沛的关爱。1917年初,由于工作与婚姻的双重压力,爱因斯坦患上严重肠胃病,两个月瘦了56磅。肠胃病时好时坏折磨了他整整4年。1917年夏天爱因斯坦从威特贝彻大街搬到哈伯兰大街5号罗爱莎家所住四层公寓的对面,为的就是能得到罗爱莎就近照顾,罗爱莎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她马上在自己家里为爱因斯坦腾出一间工作室,对爱因斯坦关怀备至,而且立见成效。1917年12月爱因斯坦致信朋友说:“多亏罗爱莎精心护理,我这个夏天重了4磅。她亲自给我烧饭,看来也确实有必要。”病中的爱因斯坦从罗爱莎那里得到了马蜜娃从未给予过的温情。他躺在病榻上,青梅竹马的罗爱莎坐在身边替他织毛衣,同时操着共同的乡音给他大讲柏林街上的趣闻:面粉又涨价了;有家商店来了批进口罐头,可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开那些罐头……

1917年底,爱因斯坦因腹膜溃疡再次卧床好几个月,后来又患胃溃疡,虚弱到只能求同事到他家取论文代为寄交各个杂志。长期生病的人情绪都低落,爱因斯坦这时形容自己“精神颓废,气力不支”。直到1918年4月,医生才允许他下床活动,久卧病床的爱因斯坦高兴万分,马上拿起心爱的小提琴拉了一曲,居然就累得不得不重新躺回病床。这件事对爱因斯坦的打击很大,他写信给朋友说:“近来,我遭到了极不愉快的打击,很明显,原因是我拉了一小时的提琴。”1918年5月,卧床的爱因斯坦又得了黄疸。

我们都很羡慕天才,但经常忘记其实天才也要生病,而生了病的天才比一般人脆弱得多。爱因斯坦1918年8月曾梦见用剃须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12月,他在给荷兰莱顿大学的艾埃伦法斯特写信时说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健康。

这是爱因斯坦最需要马蜜娃的时刻,但马蜜娃始终待在苏黎世,原因是她的健康状况也在恶化。她变得更加抑郁,因腿部疼痛经常卧床,照顾孩子都有困难。多亏爱因斯坦朋友、物理学家赞格尔(Heinrich Zangger 1874—1957)和贝索经常前来帮助照料孩子。这两个爱因斯坦的朋友都认为分居的责任在爱因斯坦身上,但爱因斯坦固执地只承认他负部分责任。

夫妻感情恶化时,孩子可能是挽回夫妻感情的特效药,但也可以是让夫妻感情更加恶化的毒药。2006年7月10日希伯来大学公开了爱因斯坦1912年至去世的1955年共1300余封信件,它们证明了这一点。1915年4月初大儿子汉斯在信中央求父亲春假时前往苏黎世看他和弟弟爱德华(小名泰特):

亲爱的爸爸:

你知道吗?泰特已经学会乘法和除法,我现在正在学几何。我们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平时妈妈会给我出题,到时你也可以给我出题。可最近你为什么都不写信给我们了呢?我一直在想:“复活节你会来,到时候我们就又有爸爸了。”

爱因斯坦回明信片答应7月带儿子们去阿尔卑斯山度假,说很高兴汉斯喜欢几何。他说自己那么大的时候“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几何:“可那时没人可以演示给我看,所以我只能自学……如果你每次写信都告诉我你学会什么了,我可以给你出题目让你来解答呀。”他还给两个孩子各寄了一个玩具,并叮嘱他们要好好刷牙:“我也好好刷牙,所以现在我的牙齿很健康。”

其实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连他最依赖的罗爱莎,都没能教会他按时刷牙。

1915年6月汉斯寄明信片答复爱因斯坦提出的度假计划:

亲爱的爸爸:

这事儿你应该跟妈妈商量,因为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不过,如果你对妈妈的态度那么不好,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去度假了……

爱因斯坦收到这封明信片后非常恼火,他觉得是马蜜娃策划的,于是愤而跟罗爱莎一起去度假,并在1915年7月写给朋友、苏黎世医学博士桑戈的信中说:

亲爱的朋友桑戈:

因为我的前妻,我的好儿子这几年来跟我越来越疏远。我前妻是个爱报复的人,而且她很狡猾,外人尤其是男人经常都被她欺骗了……本来我早已决定七月份去苏黎世,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我去了也根本别想见到孩子们。所以我最后一刻决定在哥亭根进行广义相对论的演讲时去塞林放松一下,我的表姐和她的孩子已经在那里租好房子了。

其实爱因斯坦从来没有完全忘却他的儿子们。1915年11月4日他在哥亭根发表了在德国的第一次广义相对论演讲,结束演讲的当天下午他就写信给汉斯保证:“以后每年我都会尽量陪你们一个月,好让你们能有爸爸的陪伴和爱护。你们可以从我这里学到很多好东西,这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你们的。我如此艰辛工作得到的成果,不应该仅仅对陌生人有价值,更应该对我的孩子有特殊的价值。过去一段时间里我完成了人生中最精彩的一篇论文,等你们长大,我会把它都告诉你们……我经常太专心工作了,连午饭都忘了吃。”

其实这个时候(1915年)爱因斯坦已经向马蜜娃提出离婚,马蜜娃希望和解,爱因斯坦虽然拒绝了,但在法律上他们还是夫妻。所以他给桑戈写信称马蜜娃“前妻”,从法律上看并不正确。但这也确实反映出爱因斯坦的真实心情。他想让汉斯到柏林来,又担心马蜜娃反对。

作为爱因斯坦粉丝,我们根本不能接受爱因斯坦离婚这件事。其实这是因为我们都把他看作“圣人”。其实他不是,而且他一辈子都在说他不是。

夫妻感情转淡,主要责任毫无疑问在爱因斯坦,但在经济上爱因斯坦还是负责的,他每月把一多半工资寄给马蜜娃,还要负担患胃癌的年迈母亲保琳娜,加上他领的工资是德国马克,而一战中德国马克对中立国瑞士法郎大幅贬值,因此爱因斯坦虽然名气很大,此时经济却相当吃紧。

1917年10月份,爱因斯坦到柏林已3年半,德国面临战败的命运,威廉皇帝物理研究院却如约建成开张,爱因斯坦就任首任院长。上任前几个月爱因斯坦病情有所好转,能够离开病床参加一些专业会议和在柏林洪堡大学上课。根据当初普朗克给他争取到的聘书,爱因斯坦不必上课,但他有权上课。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爱因斯坦和马蜜娃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战争结束前的那个夏天,大病初愈的爱因斯坦与马蜜娃签署了离婚协议。

看官须知,德国是基督教国家,基督教最重要的经典就是《圣经》。《圣经·新约》的《马太福音》第19章第6节说“夫妻不再是两个人,乃是一体的了,所以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因此,在以基督教为国教的德国和瑞士,根本不允许离婚,夫妻如想分离,惟一的办法是其中一人死去。因此,作为离婚的提出者,爱因斯坦首先必须解释他为什么要求离婚。爱因斯坦只好向法庭承认自己与罗爱莎的地下恋情,以此为理由要求离婚。法庭认可了爱因斯坦的这个理由,之后认定爱因斯坦搞地下情违法,先课以高额罚款。1919年2月14日,瑞士苏黎世法院以“性情不合”判决爱因斯坦与马蜜娃离婚。

那几个瑞士法官的脑袋大概被门夹过,专门挑了情人节来判决离婚。他们还判决爱因斯坦两年内不得再婚。

但瑞士法院管不到德国。爱因斯坦于是决定同意瑞士法院的离婚判决,而不同意同一份法院文书中两年之内不得再婚的条款,并于1919年6月2日在柏林与堂姐兼表姐罗爱莎结婚。

爱因斯坦不仅违反了瑞士法院的判决,也违反了中国法律。按中国法律爱因斯坦算双重近亲结婚,论起来算犯法两次。可爱因斯坦身在德国,瑞士和中国拿他都没什么办法。而且中国那时处于极端内战,忙着自己杀自己,也没什么心思管德国和瑞士的事儿。

爱因斯坦离婚违反《圣经》,爱因斯坦再婚,再次违反《圣经》。《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9章第9节》中明确说,离婚的人再婚就算“犯奸淫”。

因此,不仅现在世界各国妇联觉得爱因斯坦不占理,而且当时瑞士法院就已经从法律上判决爱因斯坦不占理。

关键是,爱因斯坦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占理。

这是后世、特别是各国妇联都不大知道的。当时欧洲中产阶级的女性一般婚后都不工作,离婚首先就面临无米下锅的生存危机。因此,在离婚程序启动之前,爱因斯坦跟马蜜娃达成财务协议,规定爱因斯坦必须在瑞士银行为马蜜娃存笔巨款,此外每季度提供生活费。这个协议中特别有意思的一个条款是,如果爱因斯坦将来获得诺贝尔奖,奖金必须存在瑞士银行的马蜜娃账户上,马蜜娃可以自由使用利息,但动用本金须经爱因斯坦同意。两个儿子的监护权归马蜜娃,但爱因斯坦可在放假时随时到瑞士看望孩子。

此事的后话是,4年后(1923年)爱因斯坦真的获得了诺贝尔奖。爱因斯坦收到2.8万美元的奖金后马上依约存入瑞士银行。这在当时是一笔天大的巨款。谁知马蜜娃却对只能取用利息表示不满。爱因斯坦非常意外,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慷慨了。但经过几轮讨论,爱因斯坦还是同意马蜜娃取用所有的钱,于是马蜜娃在理财顾问的建议下用这笔钱在苏黎世买下3处房产出租,获得了稳定丰厚的经济来源,因此,离婚之后的马蜜娃至死衣食无忧。

离婚程序结束前爱因斯坦前往苏黎世大学当了一个月客座教授,与马蜜娃和孩子们共同度夏,后来还带两个儿子去德国南部度假。离婚之后俩人马上就不怎么争吵了,因此孩子们对这次旅行的回忆都不错。

为什么很多人离完婚马上看对方就顺眼了,此事现在还在广大婚姻专家的热烈科研中。

马蜜娃再也没有离开过苏黎世。离婚后她恢复了娘家姓马里奇,但苏黎世市政府1924年12月24日却判决她必须恢复夫姓爱因斯坦。爱因斯坦看望儿子时常住在马蜜娃家里,但可以肯定从此跟她没有什么亲密关系。马蜜娃此后变成一个极难相处的人,不再相信别人,长期心情忧郁。为给小儿子爱德华治病,她后来不得不去教人钢琴,后来大儿子汉斯携妻带子去了美国,马蜜娃一直在瑞士照顾爱德华,1948年去世,只比爱因斯坦少活了7年。她的讣告按照她的遗愿没有写她是爱因斯坦前妻。多年后爱因斯坦曾说:“她从未原谅我们的分居和离婚,她的性情使人联想到古代的美狄亚(复仇女神)。这使我和两个孩子的关系恶化,我对孩子向来温情。悲观的阴影一直继续到我的晚年。”

马蜜娃知道爱因斯坦是天才,但拒绝承认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拒绝终生将就他,照顾他。

于是她不得不把爱因斯坦交给罗爱莎。她维护了自己的自尊,但从此失去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天才。

那么,罗爱莎会成为爱因斯坦最后一个女人么?

我们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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