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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2015-01-21林帝浣

中华手工 2015年12期
关键词:长角乐声蜡染

林帝浣

这里有属于大山的闭塞与穷困,也有专属于长角苗族的精湛手艺,以及它们濒临消失的无奈。

许多人向往大山里的隐居生活。然而,真正的山中生活,其实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样。

一连数日的山间暴雨,清晨的浓雾冲过村庄,蔓延在青翠的群山之间。

这里是贵州西部地区,织金与六盘水交界处的阿弓镇化董村。深藏在万山之中,交通闭塞,几乎无外人过往。这里却隐居着最后的长角苗部落。说是隐居,是因为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这里都未被世人所知。

挪威的博物学家约翰·杰斯特龙,就像当年的斯坦因一样,在贵州的崇山间探险,得以遇到这一支隐秘的苗族部落。苗女们头上的装饰,让他惊喜赞叹,就像“头顶着月亮”,有“殿下般尊贵的气派”。因为他的发现,长角苗部落才开始受到外界的关注。

繁复服饰 只为记得来时的路

2015年的初秋,去往织金的这趟行程,是为了寻访这个最后的长角苗村寨,做一些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工作。这是一次艰苦的拍摄过程,但能够记录这一支苗族独特的民俗民风,却让我们兴奋不已。

化董村,可能是贵州乃至全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对于一个都市里来的外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寨里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四五天没洗澡,没床睡,还经常被山里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浑身湿透。为了吃块肉,要爬两小时的山路去赶6天才有一次的集。到最后发现,用煮熟的整只土豆蘸干辣椒吃也挺美味。

在我们看来如此艰难的环境里,长角苗人却世代乐居于此。

由于缺乏详尽的文字记录,他们的故事只能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为我们讲故事的独居老人是村寨里的最长者。老人和牛羊一起住在土房里,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山间的云起云散。饭前饭后,偶尔吹一曲芦笙或三眼箫,乐声呜咽低沉,至渐不可闻。

由于语言不通,和老人的聊天需靠年轻人的翻译才能勉强听懂大概。

零零碎碎听来,这个村庄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两百多年前,为了躲避清朝初年平西王吴三桂的“剿匪”事业,他们的祖先跋涉千里,来到此地躲藏隐居。那时的长角苗人主要以狩猎为生,不论男女老少,人人使得一手好弓弩。如今野兽渐少,弓弩和苗女们头上的长角一样,慢慢地成为了装饰品。耕种山里贫瘠的土地,收获土豆和玉米这两种作物,成为他们唯一的谋生手段。

至于故乡,已经记不清了。他们没有文字,为了记事,祖先们每翻过一座山,就在衣裙上画一座山,每涉过一道水,也画一道水。

这样做,是为了记得来时的路。

就这样,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山水,描绘了多少花纹,才形成了今日长角苗人身上繁复华丽的服饰。最终,他们在大山里住下来了,曾经的故乡,则慢慢成了传说。

一针一线 亲手绣出珍贵嫁衣

这个倔强而美丽的民族,之所以取名为长角苗,正是源于苗女们头上巨大的头饰。一支长角木梳,亡故祖先的头发,再加上黑麻毛线,盘成了约翰·杰斯特龙口中这个惊艳而沉重的“月亮”。

大山里的生活,除了盐巴,一切都靠自给自足。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长角苗的女孩们就要开始劳作。用木桶背水上山,用稻草制成针线包,没有特别的教育,许多农活都是自然而然学会的。但是,再艰苦的环境也阻挡不了人们对美的向往。所以在农作之余,女孩们五六岁就开始学绣花,八九岁便操持着学习蜡染,可谓多才多艺。

拍摄间隙在村寨里闲逛,偶遇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们都有好听的苗族名字,分别叫做猜女、绵若、花作和福瑶。为了上学的需要,她们又有了自己的汉文名字,分别叫杨红中、杨梅、王芬芬和杨小福。

这群欢天喜地的小姑娘,即便头顶沉重的头饰,行走起来却照样昂首挺胸、轻盈灵动。同样吸引人的还有她们身上华丽的传统服装。粗略地看,每个姑娘的服装都一样,但其实每个人身上衣服的绣花却有不同,都是一针一线绣出的杰作。难怪寨子里的老人说,光凭衣服就知道是哪家姑娘的女红。

自懂事开始,妈妈和奶奶就开始传授她们如何种麻搓线,怎样勾针引线,以及画图蜡染的技巧。胖胖的福瑶,虽然才十岁,已经能徒手画出繁复的蜡染图案;爱吃零食玩跳绳的花作,可以用一个暑假绣出一件围腰;她们最喜欢的还是做蜡染,经常把小手在板蓝根的染缸里弄得漆黑。对村寨里的“猜女”“绵若”们来说,这既是玩耍,也将是能使她们获益终生的天赋技能。

这些技艺,都将汇集到一件嫁衣上。要完成这件精美的衣裳,姑娘们要耗费掉生命中最美好的五六年时光。平绣、挑花、堆绣、锁绣,蝴蝶、飞鸟、圆点、浮萍……千针万线,色彩斑斓。这件嫁衣,是姑娘们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她们说,就算饿死也不会拿去出售。不过,这套刺绣盛装却只能在苗女们一生之中很短的时期内穿着:也就是从婚礼当天到第一个小孩出生之后,这身衣服就必须压箱底了。再往后,就只能穿平常刺绣或蜡染的服装。

然而,制成一件蜡染的衣服,同样是一个漫长的手工过程。这样的过程只会在自给自足的山里才有存在的意义,也花得起这样的时间。

因而,慢慢地,在不需要盛装出席的寻常日子里,山里人也渐渐开始穿起廉价的流行服饰。而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倾注大量心血的传统制衣方法,只怕是要在长角苗人的生活里慢慢消失了。

低沉婉转 大山里的独有箫声

在化董村,几乎每个晴朗温暖的晚上,都能听见三眼箫的悠悠乐声,在村头地角、林下田间回荡。

三眼箫是长角苗特有的乐器,苗语称之为“擀冉”。有这样一首歌谣,表达了长角苗人对三眼箫的感情:“擀冉有七节,七节三个眼;擀冉说不尽心头话,把它折断当柴烧。”三眼箫的乐声,就是他们对生活、对情感、对人生发自内心的倾诉。如果是连三眼箫都表达不出来的情感,言语也就显得多余了。

制作三眼箫的材料很简单,就是当地村头田间常见的金竹。但要做出一支上好的箫,则要耗费无数心血。王洪权是村里制作三眼箫的高手,在他家空荡荡的大厅里,放着一个装饰花纹异常精美的老木箱,箱子里是他最珍惜的宝贝:祖祖辈辈制作流传下来的顶级三眼箫,以及他自己做得最满意的三四支。

虽然只有三个音孔,这箫却能演绎出中国民乐中宫、商、角、徵、羽的五声音律。箫的长短也根据竹子的长短而变化,并无固定标准,带着强烈的制造者的个人风格。所以,每支箫的乐声都是独一无二的。在经过长期的吹奏摩挲后,也都附带了主人的灵性和感情,成为长角苗人最宝贵的珍藏。

作为村寨里三眼箫吹奏得最好的人之一,王洪权和另外5个三眼箫吹奏者一起组成了“三眼箫组合”,曾代表贵州登上了CCTV全国青歌赛的舞台。一曲《莫扯鲜花别处栽》,把苗族祖先遗留下来的三眼箫情歌演绎得精妙绝伦。

三眼箫的独有箫声跟随着这个组合飘扬到了大山之外,让央视大舞台上的评委、专家啧啧称叹。但组合的明天会是怎样?王洪权显得有点迷惘,“现在30岁以上的多少还有人会点,年龄小的,就基本没人会了,怕将来要失传。”

王洪权的邻居里,有个小伙子叫熊朝江,遇见他时,正在房间里独自弹奏吉他。他今年考上了铜仁学院的建筑系,是村里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之一。相对于三眼箫,熊朝江更喜欢吉他和羽泉乐队。“带劲,时尚!”他对吉他十分痴迷,渴望以后有机会组建一个吉他乐队。“大学毕业后,还会回到村子吗?”熊朝江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从内心的想法来说,熊朝江还是很想回来,“不过如果回来没什么事做,学的专业用不上,那在村子里呆着也没太多意义。”

王洪权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正在上小学的儿子能尽快成为吹奏三眼箫的高手。然而,小朋友似乎对隔壁哥哥的吉他更感兴趣,经常跑去跟着大喊大叫,唱摇滚歌曲。

在山里的短短几日,也算体验了一把抛弃手机的生活。村里大部分地方都没有手机信号,然而年轻人还是纷纷用起了智能手机。世界在被迅速拉平,曾经与世隔绝的地方,现代化的影响正在飞速渗透。这是好是坏,还真是说不清。

只觉得,“回归山野”的隐居理念如今大行其道。然而,真正大山里的隐居,只是为了生存,从清晨到深夜的辛苦劳作;是一日三餐永无新奇的清水煮土豆蘸干辣椒面;是日复一日地背着柴火和草捆走几十里的山路。

哪有什么禅意,哪有什么小清新。

告别村寨前,我们登上山顶,在巫师祈神求雨的祭台上,喝了几大牛角杯的烈酒。三眼箫的乐声呜咽低沉地徘徊在大山的云雾间,似乎是在为我们送行,或许也是为飘荡在外的大山的孩子,指引着回家的路。

这个曾经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许也将慢慢与世俗融合。传说或许终成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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