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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文学天空的UFO

2015-01-19金龙格

译林 2014年2期
关键词:离题罗列手臂

金龙格

扬·穆瓦克斯(Yann Moix)的长篇小说《诞生》(Naissance)2013年8月底由格拉塞出版社推出。这是该年度文学回归季555部小说中篇幅最长(1143页)、分量(1.3千克)最重的作品,也是近年来出版的最“厚重”的文学作品,大大超越了2006年和2011年的龚古尔奖获奖作品《复仇女神》(Les Bienveillantes,900页)及《法兰西兵法》(LArt fran·ais de la guerre,600页)。在这个追求“短平快”的年代,这部小说的出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9月20日,法国著名作家、雷诺多奖评委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率先打破沉默,在《费加罗》杂志上用整整一个版面的篇幅向这部作品“表达敬意”,称这是一本“疯狂的、不朽的巨著”,“要用一生的时间”来阅读。另外,他还就这本书出版后半个月时间里媒体和评论界“反响平平”做出解读:“从8月底开始,所有的评论家面对着这部像砖头一样的作品,就像海滨浴场的人穿着平底人字拖伫立在喜马拉雅山前面……”毫无疑问,这是一部让评论界措手不及的书。

“我为此奖而生”

法国年度文学大奖拉开序幕之后,《诞生》进入几大文学奖评委的视野,是唯一入选龚古尔奖、雷诺多奖、梅迪西奖、十二月奖四大文学奖的作品。从以往的评奖经验来看,入围的奖项太多,最后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11月4日,在巴黎久负盛名的德鲁昂餐厅,龚古尔奖评委会主席宣布把2013年的龚古尔奖颁发给皮埃尔·勒梅特(Pierre Lemaitre)的《天上再见》(Au revoir là-haut)之后,雷诺多奖也随即公布了本年度的获奖作品——扬·穆瓦克斯的《诞生》。这部作品获得该奖评委的一致青睐,在第一轮投票中就已经胜出。贝格伯德如此评价《诞生》:“如果说文学已经奄奄一息,濒临死亡,那么,这本书便是文学的绝唱。”

曾经写过《领奖台》(Podium)的扬·穆瓦克斯站到领奖台上,难以掩饰激动之情,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雷诺多奖是所有奖项中最美的,从来都不会搞错……这是我15岁时就梦想得到的唯一的奖项。乔治·佩雷克、塞利纳、埃梅和阿拉贡都得过这个奖,他们都是我崇敬的作家。这个奖项为我而设,我也为此奖而生。”

一个追求“出格”的作家

近1200页长的篇幅会让很多读者望而却步,但作者本人却并不觉得这书很厚。扬·穆瓦克斯直言不讳地说:“我喜欢出格,喜欢长篇大论,喜欢绵延不绝。这不是一部厚书,只是一席话,一直在絮絮叨叨地持续,一席一直在拉长的话,而不是一本越写越厚的书。”

在现实生活中,扬·穆瓦克斯也是一个喜欢“出格”的人。他1968年出生于法国的纳维尔,在奥尔良度过童年,后毕业于被誉为“法国精英的摇篮”的巴黎政治学院。与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米歇尔·乌勒贝克一起被归类为“法国文坛的捣蛋分子”,都属于不幸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但都非常有才华。扬·穆瓦克斯有很多雅号:暴露癖,多言癖,偏执狂,歇斯底里症患者,没有变态心理的自大狂,施虐受虐狂,讨厌自己作品的作家,否定自己的电影的导演,等等。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他在法国的影响力。

1996年,28岁的扬·穆瓦克斯就凭借《欢天喜地》(Jubilations vers le ciel)荣获龚古尔处女作奖而声名鹊起。2000年出版的《领奖台》在改编成电影后取得了不俗的票房,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在2006年出版的《万神殿》(Panthéon)中,他写到了在奥尔良度过的童年。2009年第二部电影《电影人》(Cinéman)惨遭滑铁卢,获杰拉尔最差电影奖,还让他欠下巨额债务。他从此不再拍电影,但没有放弃写作,迄今已经出版11部小说和1部诗集。在2010年出版的小说《猎犬群》(La Meute)中,他极力为被控诱奸了13岁的未成年模特萨曼莎·盖里、被瑞士警方逮捕的著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辩护:“我爱波兰斯基,我恨瑞士。”这使他一度被瑞士拒绝入境。

此外,扬·穆瓦克斯还是《费加罗》杂志文学专栏的特约撰稿人和欧洲一台的特约嘉宾。

“全新风格”的“诞生”

10位记者兼文学批评家于1926年在等待龚古尔奖评选结果时酝酿产生,以法国第一位记者、“新闻之父”、《法兰西日报》创始人泰奥弗拉斯·雷诺多的名字命名、为弥补龚古尔奖的评判失误而设的雷诺多奖,旨在奖励年度具有全新风格的作家作品。那么,新出炉的《诞生》具有哪些全新的风格呢?

《诞生》,顾名思义,写的是一个孩子降临人世前前后后的故事。对绝大多数家庭而言,孩子降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是奇迹,因为孩子会给家庭带来欢乐,带来希望。有孩子降生,生命才得以延续,所以孩子出世时等待他的往往是祝福。然而,扬·穆瓦克斯的《诞生》,写的却是“悲剧”的诞生:一个叫扬·穆瓦克斯的孩子才来到人世间便被父母亲污言秽语地诅咒谩骂,在产房里就开始遭人憎恨,他的父母亲、产科医生、助产士和全世界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都想让他过上地狱般的生活。作品描绘了一个被家庭遗弃的孩子如何走过噩梦般的艰辛童年,又如何受到教父的启发,成为知名作家的苦难人生历程。

故事情节相当简单,也可以说几乎没有故事。如此简单的故事情节要支撑起一部近1200页的皇皇巨著实属不易,为此作者主要采取了“离题”和“罗列”两种艺术表现手法。endprint

首先是离题。离题是指在叙述过程中突然改变主题,来展现另外一个平行的情节或者让叙述者或作者介入。古典修辞学认为这是一种无用的艺术手法,即使是现在,学生写作文,如果题目的要求和作答的内容不相干或者相去甚远、扭曲地理解了题目的中心思想,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跑题”了,一定会被老师打回重写,高考作文写跑题了结果会更惨。但在鼓励标新立异的法国,离题作为一种叙事策略却受到作家和评论界的推崇。2005年被喻为“离题艺术大师”的弗朗索瓦·威尔冈创作的《在我母亲家的三天》荣获龚古尔奖就是最好的证明。与《在我母亲家的三天》相比,《诞生》这本书有足够的空间让离题艺术运用自如,在离题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作者在叙述向前推进的过程中,常常开始一个情节,然后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到十几页之后才重新回到起点。例如,在写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时,突然笔锋一转,写到手和手臂:“手给出去,手臂拿回来。手制造,手臂摧毁。手创造,手臂屠杀。手抚摸,手臂敲打。手是象征,手臂是工具。手是和平,手臂是战争。手是艺术,手臂是法律。手拥有五根手指,手臂却只有两只手……”作者在叙事过程中还会突然跟读者开起玩笑来:“这一页看见了你那又肥又大的脸,读者君,别上当。”或者,对正在沙滩上站在丈夫身边的女读者说:“你看看你丈夫那熊样,这辈子你还不如跟我过。”整个故事一再被关于纪德、爵士乐、宗教、与乔治·巴塔耶的对话、亚历山大体诗歌、滑稽可笑的场景以及作品评论等打断。事实证明,离题艺术运用得好,可以使叙述膨胀开来,可以使叙事暂停,让读者得到某种消遣,可以产生良好的戏剧效果。

其次是罗列。扬·穆瓦克斯曾在《日内瓦论坛报》上说:“我喜欢罗列,它们会产生诗意……会创造出连祷文一样的东西,具有催眠效果的咒语一样的东西,我属于拉伯雷和乔伊斯的那个派系。”罗列可以使抽象的事情具体化,但光罗列事实不够,还必须加以分析,这是语文老师常说的一句话。书中的列举多得数不胜数,比如说作者会用10页纸来列举他最喜欢的作品,会把从Jay-Jay Johanson到Lionel Hampton、名字以-on结尾的人名,把各种名言警句罗列在一起,会大量抄录他的偶像、法国作家马克-爱德华·那波的日记等。而《诞生》一开篇就罗列了新书从8月27日出版后到11月2日获奖前夕在报刊上登出的各种评论,当然这些评论都是作者本人杜撰出来的。这里不妨采用作者的罗列法,罗列一些评论:

在出版了三部低级趣味的随笔之后,极度迷恋扬·穆瓦克斯的扬·穆瓦克斯(在这个世界上他只与自己分享这一特权)出版了一部自传体小说,他希望这是一部巨著,可实际上只是很厚而已。在这本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他那让我们觉得很无趣的童年,一直以来他都用那些谵妄性的语言折磨我们,现在又想用累赘的文字把我们往死里整。我们建议这位作者还是去拍电影吧,因为电影艺术更能迎合他的低级趣味。——吉尔贝-阿兰·乃昂:《自由蚯蚓报》,8月27日

这个可怜的小穆瓦克斯,可怜的小黑猩猩,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一文不值,那么结核结节性隆起,那么脓包……——让-福勒格姆·阿诺尼姆:《肉杂志》,9月1日

真是疯了!他又出了一本书,这个“他”我不说名字你们也猜得出来——扬·穆瓦克斯,他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个混蛋!女生们,先生们,去把他干掉,到他家楼下候着,把他往死里打!叫他还写这么淫秽的令人发指的下三滥的东西!——米雪儿·木易思:《辛辣·号外》,9月3日

你知道腐肉吗?你吃饭的时候会吃腐肉吗?在我们看来,文学也一样。是的,有些文学作品散发出恶臭,根本就不能享用,只有几只苍蝇会围着它转悠。穆瓦克斯的新作就是这么一本书。——弗朗索瓦·梅相-特莱:《自豪的布鲁塞尔人》,10月16日

扬·穆瓦克斯是粗俗的代名词,他死的时候,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还是小小地为这个世界做了一点贡献——他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丑陋。穆瓦克斯没有疯,说他疯了那是抬举他,他只是一个可怕的坏透了的不爱人类的侏儒。——伊桑比尔·皮斯富埃特:《假面具和饰带》,10月30日

罗列可能是啰嗦的,令人疲惫的,缺乏文采的,不堪卒读的,但从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出,穆瓦克斯的罗列并不枯燥,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别有妙趣。通过离题和罗列,通过词语的汹涌澎湃和句子的泛滥,通过诙谐的笔调,作者把心碎和可笑、神奇和平庸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喜剧效果,如此一来,受虐的、悲苦的童年并没有被写成一部凄凄切切的悲情小说。

结 语

《诞生》糅合了各种文学体裁、文学风格和描写形式,涵盖了作者之前所有作品的内容,并将之加以延伸:童年,疯狂,情感,性,死亡,母亲,父亲,犹太教,基督教,20世纪70年代的法国外省和法国人的生活状况,等等,体现了作者对出生和死亡,对创作,对世界荒诞性的思考。作品中充满了没完没了的独白,没完没了的对话,没完没了的罗列,没完没了的人物。这样的作品注定会引发争议,所以有人说它好的同时,也有人讨伐它:有人说它是一个庞大的“文学不明飞行物”,有人说它是一部只求自己快活的“自慰式作品”,有人说它是一部一开始阅读就会让读者精疲力竭甚至窒息的作品,更有人说它是一部“令人恶心、恬不知耻”的作品,一部妄想与萨德或者拉伯雷比肩却又没那种才能,只让人觉得可笑的作品,作者如此创作只是为了获得文学界认可而采取的一种“文学自杀行为”。对这样的作品也许说什么都不让人觉得奇怪。法国文学讲究优雅简洁,像勒克莱齐奥和莫迪亚诺,但法国文学也有另外一个传统,从拉伯雷到克洛岱尔再到塞利纳,这些大师级作家都主张“文学无极限”,扬·穆瓦克斯继承了这种传统,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大胆探索,至少这种艺术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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