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阳

他用6年时间拍一位隐匿的传奇音乐人，用一部纪录片为这位音乐人带来人生反转，却在自己的人生正向巅峰前行时提前陨落，他是马利克·本德让劳尔（Malik Bendjelloul），一位靠纪录长片《寻找小糖人》大放异彩的新锐导演。

5月14日，马利克的兄长约哈尔·本德让劳尔告诉瑞典报纸《Aftonbladet》马利克系自杀身亡：“我能肯定是自杀，他这段时间备受抑郁症折磨。人生总有难关……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状况。”《寻找小糖人》的制片人西蒙·奇恩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则说：“两周前，我还在伦敦见过他，他看起来乐观、积极、快乐，期待着未来，我们还一起商谈工作，谈论细节，展望未来……”

迈克尔·巴克和汤姆·伯纳德是索尼经典影业的联合总裁，是《寻找小糖人》的发行方，他们在一份声明中说：“我们因为《寻找小糖人》在圣丹斯电影节首度结识马利克，他本人就像罗德里格斯，是一个在全世界寻找好故事的天才般的人物。他不追逐名利、财富和奖项，但当他人认可他的叙事能力时，那些赞美之词却一路追随着他。”

旅行途中撞见好故事

马利克·本德让劳尔1977年9月14日出生于瑞典于斯塔德，父亲是医生，母亲是翻译家和画

家。马利克幼年时曾随家人迁居瑞典中部和南部，1990年参演过电视剧《Ebba and Didrik》。自瑞典林奈大学新闻和传媒专业毕业后，马利克成为瑞典公共广播机构SVT的记者，且先后为音乐家艾尔顿·约翰、罗德·斯图尔特、比约克等人拍过纪录短片。

辞去纪录片拍摄一职后，马利克开始巡游世界。在周游世界的旅途中，他听闻墨西哥裔美国民谣歌手西斯托·罗德里格斯的故事，有了拍《寻找小糖人》的想法。这部片子前后耗时6年，拍摄后期更是资金耗尽，靠iPhone手机才完成最后拍摄。

1942年出生于底特律的西斯托·罗德里格斯是墨西哥移民后裔，20岁初露啼声。在朋友眼里，他沉默寡言，似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直到被底特律吉他手丹尼斯·科菲发掘，才有机会于1970年录制首张专辑《冷战实况》。罗德里格斯嗓音清朗，歌曲歌词尖锐，对底层社会的艰辛投射了极大的关注，特立独行的气质常让人联想起“民谣巨匠”鲍勃·迪伦。也是在这张专辑中，罗德里格斯用旷朗的唱腔推出《卖糖的人》，在底特律街头，人人心知肚明这种白糖般的粉末为何物。

然而，在美国1970年的民谣大潮中，弱小的罗德里格斯太容易被湮灭，他的首张专辑只卖出了35张。次年，罗德里格斯第二张专辑《来自现实》出街，越加乏人问津，他被唱片公司解约，从此销声匿迹。

2006年，文艺青年马利克辞掉工作，背起相机一路远赴非洲和南美。一路上，他听过不少好故事，最妙的是，他不止一次听南非人提及罗德里格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美国歌手，“他们跟我说：‘听着，他的音乐非常棒，就像滚石一样！”马利克起初不以为然，直到跋涉至开普敦，随机问起街头路人，才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罗德里格斯。

在马利克到来之前，南非流传过各种有关罗德里格斯的传奇：有人说他在舞台上用汽油烧死了自己，有人说他在唱完最后一首歌后抑郁不得志，用枪崩了自己脑袋。一位美国女孩将他的《冷战实况》带至南非，无数的盗版传播让罗德里格斯在南非人尽皆知，他的音乐让那些深受种族隔离和禁锢之苦的南非人找到了呼吸的出口，在这里他比“猫王”还流行，也更贴人心。

罗德里格斯在南非有逾50万的唱片销量，知名度可与滚石乐队比肩，而歌迷们却寻不到任何有关他的信息。除了歌曲，南非人对其唯一的了解，仅限于专辑封面上一张面目模糊的照片：他赤身穿着红背心，头戴墨镜和高帽，脚穿拖鞋，盘腿坐在地上，影影绰绰中都是冷僻的气息。

1990年，南非开普敦唱片店老板斯蒂芬·萨格曼以及一些铁杆南非歌迷开始自发探寻罗德里格斯“自杀”传闻背后的真相，寻找罗德里格斯的旅程就此开启。

调查结果让人啼笑皆非，“巨星”罗德里格斯在异国他乡活得好好的：他养育了几个女儿，作为一名底特律的蓝领工人，他只是偶尔诗意地唱歌，大多数时候他都会爬上屋顶干粗重的体力活。1998年3月2日，罗德里格斯在萨格曼等人的帮助下赶赴南非，连开6场演唱会，南非人对罗德里格斯的狂热远远超出罗德里格斯本人及其家人的预想。首场音乐会上，罗德里格斯一言不发，台下的泪水和尖叫声却持续了10多分钟。老老实实唱完后，罗德里格斯回到美国，漫步于底特律萧条的大街小巷，一如既往地过着沉默的生活。

几近破产，最终复现音乐传奇

罗德里格斯的故事在马利克听来好似童话：“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故事！”这位深藏功与名如谜一般的嬉皮士，激起了马利克探究和还原事情真相的欲望。

2008年，马利克联系上罗德里格斯，说自己想拍一部他与南非结缘的短片，但他先后至底特律拜访罗德里格斯3次均被拒绝。马利克说：“他最后答应我们的原因好像是‘这群人简直疯了，我还是帮帮他们吧，他接受我们的采访完全是出于好心。”同年，马利克带着摄影师重回南非，启动了《寻找小糖人》的拍摄，他将萨格曼等人的找寻过程与南非反种族隔离抗议活动的新闻画面剪辑在一起，重现了寻访罗德里格斯的过程。

拍片过程几经曲折。2011年初，前后在纪录片拍摄上投入8万美元的马利克几近破产，“父亲每周都会打电话劝我放弃，但除了把片子完成，好像什么都提不起我的兴趣。”曾有人向马利克许诺，他一定会因为这部影片获得瑞典电影学会大奖。“在3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无偿工作，因为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拿到这笔奖金。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却没获得奖励，瑞典电影学会给出的理由是纪录片的画质不够好，无法在电影院放映，这种说辞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美国纪录片制作人西蒙·齐恩是马利克拍片过程中的贵人，他签约成为《寻找小糖人》的制作人，为影片带来资金和关注度。不过，在《寻找小糖人》拍摄的最后阶段，马利克还是得面对资金耗尽的问题，他说自己当时身无分文，而纪录片已经完成90%的拍摄，只剩最后几个场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iPhone上有一个8mm老式摄像机的应用，我就用它拍了剩下的那些镜头，其效果不亚于专业摄影设备的拍摄效果。”

2012年，《寻找小糖人》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开幕式首映，惊艳四座。“他是一个自学成才的电影人，我是一个自学成才的音乐家，我们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吧。”在《寻找小糖人》拿下圣丹斯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时，罗德里格斯这样说，而在获知马利克的死讯后，罗德里格斯对他的评价是“独特且友善”。

悬疑加励志的叙述方式、罗德里格斯在美国和南非两地堪称戏剧化的遭遇，让《寻找小糖人》脱颖而出，影片在欧美公映后，共收获360万美元的票房，让罗德里格斯的音乐生涯“死而复生”。这部记录了南非歌迷与罗德里格斯虽隔海相望却靠歌声相互治愈和取暖的影片，让观者的生活不再苍白，风雨满载过后满溢而出的正能量，让观者感慨落泪。

2013年，马利克凭借《寻找小糖人》一片夺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颁奖前接受《泰晤士报》访问时，马利克说：“想想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就感觉这是一个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