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玉米地

2015-01-08莫景春

骏马 2014年3期
关键词:玉米地叶子玉米

莫景春(毛南族)

莫景春

毛南族,广西河池高中教师,曾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硕士,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文艺报》《民族文学》《四川文学》《雨花》《散文百家》《延河》《鸭绿江》等文学刊物发表散文数十万字,有多篇被《散文选刊》《读者》等刊物转载。

夕阳西下,她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蓬乱的头发随着山岚四处飘飞,像是一棵长得硬朗的玉米,但这棵玉米时不时弯下去拾弄拾弄,或是一两把野菜,或是细心地扶起那被风吹倒的玉米;布满皱纹的脸上细汗密密渗出,沾满泥巴的手不时擦擦,或是挡住前额,望望太阳已经走到哪里了。这是母亲一辈子留在我心灵深处的影子,一提到母亲,脑海里便不自觉闪出这么一副样子。有时玉米长势良好,远远望去,简直分不清哪是母亲,哪是玉米,浑然地融在了一起。

家乡山多地少,到处是坑坑洼洼、沟沟坎坎。土是浮在石缝间的,根本藏不了水。一阵急促的大雨哗哗而过,四处水沟在哗哗地流。雨过天晴,那被冲刷过的山土渐黄渐硬。那满山爬的藤藤蔓蔓,只能把根深深地扎入石缝中,吸取藏在深处的水。如此坚硬贫瘠的旱地,只有顽强的玉米才能活下来。家乡的玉米地就是由这些石缝间的土连片而成的,家乡人硬是在贫瘠的地里养活绿油油的玉米,挤出甜甜的养分,生生不息地养着一代又一代。

记得还在读书时,周末都要回家讨生活费,都要急急找到母亲。特别是快要考试的五六月,这时玉米已长得硕大肥壮,齐刷刷地站着,一棵挨着一棵,亲亲密密的,而且很有精神,没有萎靡的感觉,把偌大的一块玉米地挤得黑压压的。远远望去,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团团地窝在那里,一切都静悄悄的,玉米地是那样的幽深,又像是一片幽深的绿海,看不到晃动的人影,只有一棵棵安静的玉米在静默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站在这黑幽幽的玉米地前,见不到母亲的影子,只见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地头。荒草被铲得一根不留,似乎被长势喜人的玉米吓怕了,只是畏畏缩缩地趴在地坎上,不小心又被辛勤的母亲给扯掉了或铲除了。母亲是容不得这种无用的野草肆无忌惮地来霸占那点有些养料的地。猖狂的草和不甘示弱的玉米在打着一场你死我活的仗,母亲在精心地呵护着她可爱的玉米,犹如她几个娇嫩的小孩。

此时地头堆放着一堆乱蓬蓬的草,新割的,有些还在倔强地挺着青油油的头,但有的已受不起这辣辣的阳光,无可奈何地蔫着。母亲那熟悉的粗布衣服就胡乱地卷在草堆上,旁边还挂放着一个墨绿的水壶。显然,母亲是藏在深深的玉米地里,长得这么厚实的玉米地,我孱弱的目光无法穿透,也许宏大的声音穿透力更强,而且回荡在玉米地的四周,于是我扯开嗓门就大声呼喊母亲。

夏天的阳光特别干燥,似乎把声音晒得清脆响亮,硬硬地在玉米地里穿梭,一直荡到那边山谷。山谷那边也知趣地甜甜地将喊声弹回,很有人情味的。

这声音一钻进玉米里,像是被磁铁吸收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得连连喊了几声。过了一会儿,茂密的玉米地里便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只见玉米地的深处,玉米叶不断摇晃,一棵一棵地被掰开,冒出个黑黑的人影来。定睛一看是母亲,头上挂满了细碎的玉米枯黄的叶片。硬硬的叶子已经把她的头发搅得乱蓬蓬的,脸是汗涔涔的,一双沾满黄泥的手不断地擦拭着,原先就蜡黄的脸被手上的黄泥擦得更黄了;她浑身湿透了,粗布衣服还透出一层层清晰可见的盐印,一圈一圈的,但脸却知足而幸福地笑着,接着便是声柔柔的问候“回来啦,没生活费啦。”便直直走向那堆乱草堆,拎起那皱巴巴的衣服,抖了抖,摸出几张同样皱巴巴的钱,递过来。嘴里不断嘟哝“省着点用,你看玉米今年长势没往年好,尽管努力读书,妈会有办法的。”几句,话就没有了,便拿起那黑绿色的水壶“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气,又用那外衣擦了擦汗,扔下一句“外面太阳太毒了,我到玉米地里乘凉去了,你也赶快回家,帮我弄点饭菜。”边说边提着把子被磨得滑亮的锄子,钻进黑深深的玉米地,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到玉米地里乘凉?也许是吧,玉米地外是撒了一地辣辣的阳光,玉米那密密匝匝的叶子倒是把刺眼的阳光严严地挡住了,看上去很凉爽的。可我还是心生疑虑:既然是阴凉,那每次找到母亲的时候,她为什么总是汗涔涔的?我曾经尝试着钻进玉米地,但都被母亲狠狠地赶了出来,说年纪小,肉还细嫩,玉米叶子很硬很利,怕是伤到了身子。玉米的叶子确实很锐硬,这点我们小孩是很清楚的。看看母亲的手和脸,自己的心便会隐隐作痛。母亲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还裂着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疤痕,那都是锋利的玉米叶不断地在脸上划来划去留下的;手也是,瘦小枯硬的剩着一层薄薄的皮包着,还被狠心的玉米叶割着。有时候旧疤没有消失新疤又添上了,甚至有的伤口还在化脓呢。玉米叶的厉害我们是惧怕几分的,但幼稚的心灵还是很困惑:母亲怎么那么迷恋玉米地,整天在里面泡。于是有一次趁着母亲叫我们给她送开水喝的机会,偷偷溜进了玉米地,体验了那说不出的滋味。

那时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我们像是一条炎热的夏天里碰到一潭清水的小鱼,纷纷溜进玉米地。先前那躲在玉米地边缘时的感觉真的不错:风是习习地吹过,毒辣的阳光只能无奈地从旁边滑过。但人越往里钻,风的感觉越来越小,而一棵棵挺拔的玉米伸出那硬利的叶子,凶凶地拦住我们。我们小心翼翼地拨开,谁知拨开了一叶,另一叶又从背后反弹过来,狠狠地在脖子或背上划了一刀,辣辣的。前面的玉米叶更是纵横交错,面对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叶子我们根本无法招架,不时地被它们划着,而且是一丝风也没有了,像闷气罐似的,让人有点窒息,原来是密密层层的玉米已经把风死死地挡在了外面,透不进一丝风。没走几步,我们已是满头大汗,迷蒙中我们看见了玉米深处的母亲:瘦小的身子在玉米地里急切地穿梭,弓着腰,像是一棵瘦小的玉米,挥舞着锄头,给每棵玉米松土施肥,扬起的锄头把玉米叶碰得哗啦哗啦直响。原来母亲的乘凉就是这么回事!母亲为什么要骗我们?正纳闷着,只听母亲大喝一声“谁叫你们进来的?”那有力的声音像是在骂我们做错什么事情似的,我们赶紧说送水。她像是有什么不满,叫我们放在玉米地边就行,赶快出去,叶子会伤了脸面,再说蚊虫很多,左叮右咬。我们做贼似的逃出了玉米地。

就这样,从小喝着玉米粥长大的我,很少进过玉米地。母亲只是在家里安排一些轻便的活儿,比如说煮饭拣菜喂猪,最多也只是到野外放放牛。干完这些轻松的活儿的同时,她唠叨最多的就是认真看书。我能读懂她每每望着邻家孩子高高兴兴上大学时的那种羡慕的眼光,家里很少有人读上初中。

我们轻松的时候,母亲却一时一刻也没放过玉米地,一有空就往地里钻,那么用心,一整天呆在地里,家也不回,饭还得用我们送到地头,我们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如此迷恋玉米地。我们仅知道山里地浅土硬,藏不住水,尽管玉米耐旱,但若是十天半月没去浇水,再茁壮的玉米也会被活活干死。到了收获的秋季,自家的玉米地就只结上几个瘦瘦小小的玉米棒,那样人就会饿着,猪就会饿死。所以,母亲是从来不敢怠慢的,除了通常的松土锄草施肥,她还时不时挑上她那两只特制的大桶,摇摇晃晃地从村头的池塘里挑上几桶清冽的水,让那在烈烈的阳光下干渴的玉米喝上几口,然后清清爽爽地长着。

其实,何止是母亲这样迷恋玉米地,整个村子的乡亲们都穿梭在这山脚下,穿梭在茂密的玉米地里。辛勤的他们与玉米叶相碰发出的“哗啦啦”声此起彼伏。

秋高了,气爽了。玉米棒长丰满了,几个拳头大小牢牢地长在棵上;有的还将苞皮撑裂了,露出一排排洁白的牙齿。家乡的父母们心满意足地望着这片片丰硕的的玉米地。秋风吹来,“沙沙”作响,像是他们欢乐的笑声。但父母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秋天草枯了,树衰了,整个田野一片空荡,那些野果早被馋嘴的家伙们吃完了。那一片金黄黄的玉米地它们垂涎三尺,觊觎已久。山上的松鼠啦,地里的老鼠,沟边的野兔,天空飞过的雁雀,无不在打着鬼主意。这些小东西或者趁月黑风高之夜,或趁秋雨绵绵之时,溜进玉米地,把那胖嘟嘟的玉米棒啃得稀里巴拉的。于是,大人们往玉米地里走得更勤了。夜里挑个灯在那里摇晃,吓一吓那些贪婪的小动物。同时也没日没夜地把熟了的玉米给摘了一堆放在地边,像是一座座白色的小山。这才叫我们小孩子过来帮忙,高高兴兴地挑回来;又匆匆忙忙放到晒谷坪上脱粒,晒干,装进一袋袋蛇皮袋,打成玉米粉,熬成一锅香喷喷的玉米粥,甜滋滋地喝着。靠着玉米,一家人的生活便过得有滋有味。

但更多的是把这些玉米拉出去卖,换回一叠或厚或薄的钱。也有用来喂着栏里几头肥大的猪。玉米的营养是汗水换来的,猪容易长膘,没几个月就可以出栏,又是一沓钱。家里的小孩睁着眼睛等着交学费,父母们笑眯眯地把这些钱转给我们,那钱还带着父母烫烫的体温呀。握紧手中的钱我们想到玉米地里的闷热,还有那尖利的叶子,眼眶潮潮的,读书更加狠了。

玉米收完了,秋天走了。父母们并没有歇下来,他们又在那有些空荡荡的玉米地转悠转悠,又在寻思着种些什么,猛地转回家,扛来锄头,叮叮当当地干起来。山土是很硬的,又养了一夏的玉米,土质有些结,但父母们硬是把它们给松成整整齐齐的一厢一厢,喷上些在地上刮扫起的灰草烧的灰,撒上些种子。没几天,这空荡荡的玉米地又绿油油地长出了些青菜呀萝卜呀,生机盎然。大概是父母们不愿让玉米地歇着,或者玉米地很不愿让这些辛勤的人歇着。玉米地是父母们白天的家,有事没事,就到玉米地转悠转悠。

家乡的父母们把春天播到了玉米地里,又把秋天从玉米地里搬了回来,父母们没让春夏秋冬们歇着,让它们跟着自己在玉米地里劳碌奔波,用汗水和玉米把一个个幼稚的小孩送出玉米地,送出精彩的山外,送出他们的希望。

家乡的玉米地,是劳碌的父母们灵魂的栖息地。

责任编辑 王冬海

猜你喜欢

玉米地叶子玉米
收玉米啦!
穿过玉米地
《玉米地》
我的玉米送给你
一片翻转的叶子
舞动的叶子
玉米地里的哭声
Word Fun
别怪眼镜熊贪吃
叶子贤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