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扬

心田半亩尽红豆

◎风飞扬

江南的风光若错过南朝，必得少几分相思柔情。玄武湖畔，曾住着昭明太子萧统。

萧统少年成才，他深通礼仪，性情纯厚，且端然沉着。他常衣饰朴素，爱山水天籁，不好丝竹之乐。

萧统在江南留下的遗迹很多，如求雨萧篁塘、读书招隐山，还有顾山红豆树。

萧统年少仁孝，曾代父出家，到了顾山香山寺观音禅。

出了宫，虽然改变不了身份，但那些繁文缛节总算可以暂时抛开。他喜欢江山，却不想成为江山之主，那是个太大的牢笼。在香山寺的时光很轻松，有时静心编书，有时诵经礼佛，人一旦空灵了，许多美好就不期而至。

龙涎香换成了旃檀，他看到了山明水秀的江南风光，不再是用围墙圈住的湖石，草长莺飞时节，穿柳的蝶成双成对，像刚刚启封的酒，红纸一开，飘香的醉意溢出来，染红了桃花，点燃了情歌，一开口，全是缠绵悱恻。

夜雨初停，晨起云雾未散，缭绕着春景，满帘花片误人心，萧统干脆下山散心。山下有集市，萧统逛得倦了，便到路旁的茶摊喝茶，谁知坐下来便看到一个女尼，缁衣素颜，是带发修行，也在这里喝茶休息。

萧统对佛法颇有些修为，见了出家人总要打个招呼，于是知道了她叫慧如，住在山上的尼姑庵。既然回去的路有一段是相同，那就同行一程。

这一走，不是从红尘走回方外，反是从不识人间真情走向了不归。心里明知是错，也愿意一路错下去。几番细思量，情愿相思苦，感情一事，到自己都做不了主的时候，就顺应天意吧。至少此时的萧统和慧如，相爱着，而且相伴着。

慧如散了三千青丝，柔情尽付，伴他编书写字，研墨添香，陪他青山共赏，送了斜阳，再约晨光。偶尔谈起佛法，心里也有隐隐不安，这一世，再不想清净地极乐天，一颗动了情的心，即便再平静下来，里面包含的也不是当初的内容和意义了。

好在，也没有太大的担忧，如萧统所说，他是太子，有自己的府邸，即便慧如是民间女子，又曾身在佛门，但安顿一个女子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萧郎，慧如这样唤他，她从未把他当成太子，只是山脚下偶然认识的男子，像对面唱山歌的有情郎，在一唱一和里相遇，然后牵手回家，一过就是一辈子。

可他就是太子，像她，本不该有爱情的一生，还是一眼就沉在了里面。他们不是寻常男女，时间一到，太子终要回宫。

他说慧如你等我，回宫安顿好了，我定快马加鞭来接你。那时彩缎如云，必桃花香车来迎你，再不分离。纵我一生清简，唯愿为你奢侈。慧如信他，如是等待。

这样的等待，未遇他之前是茫然无知的等，告别之后，是牵肠惹思的等。她微笑点头，只把两粒红豆放在他手中。没有生离死别和泪眼蒙眬，只有依依难舍的眷恋和淡如清风的伤感。

如果今生只剩这一个背影，也要留给他一个最美的容颜，待别后的日子，梦里相看。

萧统不是敷衍慧如，不是为了让这个告别留有期待，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相信他们纯真的爱情，定能平静延续。

他忘了，他的太子之位是天给的，父亲封的，几时可以由他自己做主。佛门之人不好好清修，轻易就动了男女之情，何况明知香山寺不同凡响，太子代父出家，慧如也许就是故意勾引。萧统再争执，任何一个理由都会要了慧如的命。

慧如等了又等，她明白，在该来的时候没有来，便是永远不来了。可惜，她也回不去了。

相思是在心里种田，用情感浇灌，一花一叶都是萧郎，慧如在这田间，给自己修了青冢。

闻得消息，萧统不顾一切赶来了。草庵依旧，可竹影门前，再也看不到慧如了，萧统泪流满面，他对着山谷喊慧如的名字，悲哀得天都落了泪。

交枝红豆雨中看，为君滴尽相思血。萧统把慧如送给他的红豆种在了旁边，从此这里就叫红豆庵。

“公子无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别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萧统写这首《有所思》时，感到如此无助，他帮过那么多人，最终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一直以为自己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然而这地位，却冷酷得不容真情。

自此，萧统苦闷缠身，疾病交替，30岁就离开了人间，没有等到登基。他不要做那孤家寡人。他的玄圃里有块牌匾，上书“净明情舍”，慧如的死，让他从此不再问情。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寺院与红尘只一墙之隔，让城市的喧哗也能迎送晚钟，内蕴一住进来，就没有再离开。

相思是毒，红豆也是。只有佛心里才能长出红豆，红色艳艳的相思里，剖开可得两字：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