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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雕成的泪水(组诗)

2015-01-04沈浩波

文学港 2014年10期
关键词:头颅桃子乞丐

沈浩波

石头雕成的泪水(组诗)

沈浩波

它用石头,雕成泪水

高耸的

除了乳房

还有杀人的心

世界有时是硬的

它用石头

雕成泪水

有一些话

想从紧握的拳头中逃出来

但我忘记了

那是些什么话

长着怎样的嘴唇

在多么艰难的沉默中培育

指间全是泥

湿透了的泥

有一盏灯

在心里亮了一下

周围太黑

以至于

它亮的时候

我刚好在黑暗中

闭上了眼睛

秋涛路的头颅

从杭州汽车南站出来

在秋涛路上的TAXI排队处

一个乞丐,大约十七八岁

头发很短,脸膛黝黑

坐在排队的通道出口。

每个打车的旅客,都必须

经过他伸出的手——

已经不能被称为手

伸向我们的,是一只

滚圆发亮,红色的肉球。

他的手掌已经消失

可能是被砍掉的

也可能,让它受伤,流脓

不给医治,等它烂掉

掉落,新鲜的肉长出

圆滚滚的,包住伤口。

这场景令我不适

我在心中指责火车站的管理者

为什么让一个乞丐

坐在队伍的通道口?

我不喜欢经过这样的乞丐

通常也不会掏钱。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些乞丐——很多是孩子

——是被人故意弄残废的。

秋涛路上,排队的人不多

有人给他钱,更多人不给

不给的人,故意不去看他。

很快,我走到他面前

忍不住还是看了看他。

他没有迎向我的目光

只是像机器人一样

本能地伸出那只肉球

收钱的碗碟,放在脚下。

他的五官算得上英俊

眼睛里没有任何光泽

头发虽然短,但长得密实

残缺的身体仍然有青春的意志。

我差点没有注意到

他头颅的整个右侧

是一个凹下去的深坑

非常大,足有小半个脑袋

像一口被石头砸凹的锅。

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把这少年

的头颅砸出这么大而深的坑?

深得能放进我的拳头。

这个月世界杯就要开始踢了

年轻的宠儿们,在绿色的草上

围着饱满的足球奔跑。

而秋涛路上,有一颗

被世界的恶,踩瘪的头颅。

猎人笔记

5岁,第一次举起枪

对着天地之间无尽的空白

砰一声,击落一枚

名叫“孤独”的苹果

捡起来,拂去灰尘

孤独没什么……

10岁,被迫接受

每个人都会死的现实

向着时间深处的靶心

模拟父母死去的悲伤

绝望得发狠的实弹演习

死亡没什么……

16岁

赤脚走在黑暗中的戈壁

每走一步都钻心般的疼

爱情是射向屈辱的

唯一子弹

扣发时有火花照耀我的脸

屈辱,没什么……

现在每天都在

屈辱中练习生存

自由像一具

怎么扳

都扳不动的女尸

但我再也不会说

这屈辱,没什么……

子弹像牙齿

咬住内心的弹夹

愤怒的火舌

舔这世界活死人般的脸

柔软

夜色在风中摇摆

像一个浅浅的臂弯

时光是奋力的鼓手

将母亲的乳晕

敲得粉碎

奔跑的孩子

听到爆米花般的枪声

流血的身体

还有片刻的柔软

死亡是一朵

渐渐消逝的雪花

落入即将

合上的眼睑

沉默的人翕动嘴唇

嗫嚅的线条

是柔软的

无用的书生提起笔

又缓缓放下

轻轻的叹息

是柔软的

朴素的人们拥抱在一起

柔软的手指抚摸着伤口

悲伤的事情应该被忘记

在风中我们的笑容

柔软得

像一朵白花

梦中搭建起理想的巢穴

醒来时被击得粉碎

那漫天纷飞的鸟羽

是柔软的

柳枝轻拂黑洞洞的枪口

像唱着安魂曲的天使

桃子

妻子躺在床上不肯入睡

我坐在旁边的写字台上

刚想敲一行诗

她就在后面问

“吃完桃子我为什么会哭呢?”

“别烦我,忙着呢。”

“可是我睡不着,那年

吃完桃子我为什么会哭呢?”

“哪年啊?”

“就是在茌平那一年

吃完桃子

你还陪我

把桃核埋在花园。”

哦,茌平

我们初识的地方

10年前

我们19岁

整个夏天都在那里

“吃完桃子我就哭了

我为什么会哭呢?”

是啊,她为什么会哭呢?

我们在花园

埋下两个桃核

她突然哭了起来

跑到马路边上

我追出去的时候

已经爱上了她

妻子已经忘了

还是飞奔少女的她

那天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会哭呢?”

10年前,我曾经问过她

她什么也没说

深夜进入一座城市

来自远方的寒冷旅人

穿过旷野和星辰

沉默是他的旅行箱

拖动时发出闷响

他走进城市的夜晚:

巨大的喉咙里

有一团黏稠发亮的痰

带着雾和汗的味道

路灯浇下它的显影液

漂浮的脸慢慢固定

像来自过去某个时刻

陌生人,你已无所遁形

他走进城市的梦

仿佛置身空旷的大厅

何处传来低沉的音乐:

你是唯一跳动的琴弦

当音乐停止,城市醒来

陌生人,你这从荒野

走来的孤独的王

消失在涨潮时的大海

仿佛在等着和他一起抽烟

一口黄牙,满手烟茧

家里永远充满呛人的迷雾

尤其是,父亲把他的朋友请回家

一桌人坐下来打牌

含着口水的肮脏烟头到处都是

等着母亲打扫

我在心中暗下决心

长大不能像父亲这样

我抵制住了,跟我成为朋友的

镇上小混混发烟的诱惑

大学里,男生一起喝酒打牌

我抵制住了烟雾缭绕的诱惑

抵制住了失恋后狠狠抽几口的诱惑

毕业时,已经没有几个男生不抽烟

我仍然洁身自好,如同鹤立鸡群

真正开始抽烟的那年,我24岁

父亲也是24岁开始抽烟的

岳父在我的书房

岳父住进我的书房半年多了

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

比岳母和妻子加起来还多

那年他被推进火化炉前

我帮他换上黑色的丝绸寿衣

抚摸过他冰冷的骨头

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

修炼多少世缘分

才有资格亲近他的死亡

抚摸他不属于人间的脸

岳母和岳父关系不好

不同意把遗像挂在家中显眼处

我自告奋勇

将老头儿的照片搁进书房

倚墙放在左手边的桌上

我有时会对他抱怨:

“你女儿和你一样脾气暴躁

这事儿你得承担责任”

老头儿笑眯眯地看着我

拒绝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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