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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最后的时光,有位老护工叫“父亲”

2014-12-29丽萍

知音·下半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芳菲护工女儿

丽萍

这是天底下怎样难为的一种隐瞒——时隔30年,李国荣好不容易和亲生女儿朱芳菲相认,却正逢女儿的养父朱崇福处于肝癌晚期,如果此时公开女儿的身世之秘,这对一个毫不知情、行将告别的生命来说,太过残忍!然而,生而未养的恩债不能不还,李国荣决定挺身而出,不过他是以一个老护工身份来到一个病入膏肓者的身边。然而,这场善良的初衷最终被一颗疑心彻底损毁。

癌症爸爸濒临死亡:有一位老护工叫“父亲”

2012年12月底的一天,江苏镇江第一人民医院肿瘤内科病房内,55岁的肝癌晚期患者朱崇福大发雷霆:“这么淡一点味没有,能吃吗?”话音未落,一碗稀饭泼在了地板上。他的护工李国荣,满脸愧色地说:“老哥,对不起,我马上去买一份别的粥。”听了这话,朱崇福更是气恼:“我家哪来那么多钱折腾!”

李国荣买回新的粥,小心伺候着朱崇福吃完后,又忙着擦拭满地狼藉,去洗漱间清洗碗筷……这时,朱崇福还在埋怨:“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出来当什么护工?”此时,他的女儿朱芳菲下班赶来,在问清缘由后,她不禁叹息——病痛让父亲的性情大变,时常焦躁不安、无端发火。不过,对一个垂死之人来说,常人都能理解,只是太难为护工了,她将抱歉的眼光投给李国荣时,他却舒展着眼角的皱纹,回报一个会心的微笑。

朱崇福告诉女儿,护士上午曾来催缴住院费。朱芳菲赶忙去缴纳,在走廊上邻床患者家属对她说:“你家运气真好,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好护工,任劳任怨不说,待病人就像自家人!”朱芳菲欣慰地微笑点头,没话可说。可接下的事实让她感到震惊——在住院部收费处,她得知上午有人为父亲预交了两万元住院费!朱芳菲知道交费的人是谁,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

朱芳菲,1983年出生在江苏射阳。1997年,母亲汪桂芬与父亲朱崇福办了离婚,便带着小女儿朱芳琼改嫁到福建龙岩。多年来,朱崇福一直未再娶妻,父女俩相依为命。2003年,朱芳菲大专毕业后进入镇江运捷电子有限公司工作。2007年,朱芳菲与镇江建工集团的娄友谅结婚。婚后不久,娄友谅便与领导闹矛盾。次年9月,朱芳菲临盆前夕,他愤然辞职,家里压力骤增。

2008年10月,朱芳菲生下儿子娄晓亮,只休息了两个月,便急着上班养家。此后,娄友谅在老同学的推荐下,跟随海外援建单位劳务输出远赴非洲。女婿出国不久,朱崇福便被查出肝癌,一时间,朱芳菲的天塌了下来。所幸,公婆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朱芳菲在工作之余,可以全身心照顾父亲。经过化疗,朱崇福的病情得到控制,回家保守治疗。折腾了大半年,除去医保部分,朱崇福多年的积蓄花销殆尽,也让朱芳菲的生活捉襟见肘。

2012年2月10日,朱崇福肝癌复发,再度住院,病情急剧恶化,癌细胞已转移。两天后,一个男人突然找到朱芳菲单位,他自我介绍:“我叫李国荣,找你想说点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朱芳菲以为与工作有关,然而李国荣却告诉她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当李国荣准确无误地说出朱芳菲妈妈汪桂芬的名字、籍贯、年龄和家庭情况时,她不得不信!在李国荣的讲述中,她弄清了一段隐情的始末——

1950年出生的李国荣,江苏射阳县人。中学时,他就对女同学汪桂芬心怀好感。之后,李国荣去天津当兵,两人书信来往确立了恋爱关系。复员后,李国荣在镇供销社工作。1982年初,就在两人谈婚论嫁之时,李国荣因篡改单位账目私吞钱款为父治病,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此时,汪桂芬刚刚得知自己与李国荣偷尝禁果意外怀孕了!恰在这时,家在镇江的朱崇福师专毕业被分来当地实习,在汪桂芬父母的有意撮合下,汪桂芬违心与他交往起来。当她为难地写信给狱中的李国荣请教下一步路怎么走时,心如死灰的李国荣直接让她忘了他。负气之下加上隐情在身,汪桂芬就答应了朱崇福求婚。

婚后7个月,汪桂芬生下女儿朱芳菲。懂得一些医学常识的朱崇福,通过咨询医生后,在获知胎膜早破、羊水过多等原因都能引起孩子早产,他没对女儿的出生有任何怀疑。1986年,汪桂芬曾背着丈夫去监狱探望了一次李国荣,告知自己的婚姻和有两个女儿的事实,并告诉他大女儿朱芳菲是他的骨血,但请求他为了她和女儿的幸福,今后不要打扰,李国荣含泪应允,只要了一张女儿出生时的照片留个念想。

如此,一家人相安无事生活了十余年,后因感情破裂离婚,汪桂芬携小女儿再婚去了福建。那天,听闻了自己真实的身世,朱芳菲拨通了母亲汪桂芬的电话,汪桂芬先是犹豫后承认了,她当场质问李国荣是何居心,李国荣告诉她说:“芳菲现在太难了,我只是想帮孩子一把!”解释清楚后,李国荣告诉朱芳菲,这些年他一直在偷偷关注着她。从1987年出狱起,他能描述出她每一年模样的变化和她喜欢衣服的颜色,甚至2007年她和娄友谅结婚,他还趁人多包了红包混进婚宴现场坐在角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在角落喜泪盈眶……

李国荣坦诚地说:“这些年,我生你却没养你,我有罪,如今,你爸遭大难了,我再不出手帮帮,我还是人吗?”“怎么帮?难道你以我亲生父亲的身份出现吗?那样,你还不如直接杀死他!”闻此,李国荣倍加愧疚和无计可施,当即急得老泪纵横。

是夜,朱芳菲辗转难眠,李国荣的出现,让她心情极度复杂:从小到大,爸爸一直宠爱着自己。小时候,她发烧号哭,爸爸熬红了眼整夜抱着她在房间里踱步,结果第二天自己昏眩栽倒……可造物弄人,她还未来得及好好回报爸爸,癌症就将他击倒,如果这时候让他知道女儿并非亲生,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又让她不得不考虑,生父也是带着忏悔和诚意而来……最终,李国荣、朱芳菲达成协议:第一,两人均不将父女关系外泄露给任何人;第二,在朱崇福有生之年,朱芳菲不与李国荣相认;第三,不做任何因亲生父女相聚而伤害朱崇福感情的事。

次日清早,朱芳菲将一位整洁利落的壮年汉子带到父亲床前,介绍道:“这是我请来照顾您的护工,叫李国荣,射阳人。”老乡的亲切感和女儿的孝心,让朱崇福满意地连连点头。endprint

一种真情两样解读: 疑心风暴吹灭了善良之灯

为了精心照顾好朱崇福,李国荣努力将“生物钟”调成和他一样;每次给朱崇福翻身前,李国荣都要先搓热自己的手。即使朱崇福不说话,陪在身旁的李国荣一看他的嘴型和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晚上,不用朱崇福说话,只要他手轻轻一动,李国荣就立马醒来,是痛了、要喝水还是要上厕所,他都能准确判断。李国荣对朱崇福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朱芳菲欣慰不已。但是好景不长。朱崇福因病痛加剧,对护士、护工的态度越来越恶劣,时不时会无端地发脾气,甚至无理取闹,摔碗扔杯子的事情常有发生,而无论朱崇福怎么胡闹,李国荣却总是笑脸相对,一味地顺从……朱芳菲时常为此不安,内心对生父充满深深的感激。

然而,对于父亲为何不迟不早这时出现,朱芳菲心里一时仍难以接受!2012年清明节,因李国荣要日夜照顾朱崇福不得脱身,朱芳菲主动提出代替他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李国荣犹豫了下,转而很欣慰:“你是他们的孙女,理所当然要去祭奠!”

也就是这次故乡之行,让朱芳菲对父亲有了新的见解。父亲的弟弟李国安接待了朱芳菲,当看到李国安和自己相似的五官,朱芳菲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叔叔!”李国安激动地拥抱了从未谋面的侄女。从叔叔的口里,朱芳菲才知道了父亲这些年的不易——

出狱后,李国荣很多年抬不起头,更没哪个女人愿意嫁给有前科的男人,因父亲早逝,李国荣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哥哥李国生生意做得很大,索性养着他和母亲,直到2005年母亲去世。2006年,李国生请他到公司帮忙管理,2009年,李国荣在射阳独自盘下一家门面,后在县城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直到近两年,李国荣的生活才走向自给自足。此后,兄弟们多次敦促他成家,都被婉拒。实在逼急了他才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有个女儿在这个世上!”可亲人进一步追问,他又闪烁其词。李国安很欣慰地告诉朱芳菲:“这次,我终于看到你!一看你就是我们家的人!”

扫墓完毕,朱芳菲去看了看父亲请人代看的店面,又到他的住处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当朱芳菲打开李国荣的住处,一锅、一碗等等种种迹象,显示着这个家的清冷,而当她推开一间卧室时,顿然惊呆了:这个房间俨然少女的闺房,房间布置的色彩和自己从小喜欢的衣服颜色一模一样,特别是,粉红的墙面上竟然挂着她出生时候的照片,尽管已经泛黄,但想到这些年父亲从未忘记过她,朱芳菲热泪奔涌。

返回镇江,朱芳菲对父亲有了一种迟来的敬重: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注视父亲,这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由于岁月和劳苦的侵蚀,那张脸布满沟壑;他曾经一定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但现在过早地秃顶和布满银丝!想到父亲也不宽裕,却拿出积蓄偷偷支付住院费;他也需要人疼爱和照顾,却对病入膏肓的爸爸任劳任怨……她不忍再想,从此,只要有空,她就抢着做事,尽量让操劳的父亲能够歇会儿,哪怕只是喘口气!偶尔难得的机会,她甚至伸出双手,给父亲捶捶背,揉揉肩,偶尔也向他撒撒娇……

然而,这份难得的父女相聚,最终被朱芳菲从非洲归来的丈夫娄友谅给彻底毁灭!

2013年春节临近,娄友谅回国。本应小别胜新婚的相聚,却因为朱崇福的重病变得异常沉重。朱芳菲向丈夫倾诉痛苦和压力时,非但没得到娄友谅的安慰,还被他不耐烦地说:“人最终都要走到这一步,你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你爸也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我们也解脱了!”朱芳菲闻言大怒,他却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朱芳菲顿时气得无语。

让朱芳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娄友谅会将注意力集中到李国荣身上!刚回来,他就不断听人说这个老护工千年难觅般的好,他不屑,进而悄悄观察起李国荣,殊不知,他竟然看到了李国荣和妻子的种种“亲密行为”,“该不是趁自己出国他们有一腿吧……”娄友谅感觉到种种不正常,满腹狐疑起来。加上朱崇福虽享受医保,但是许多医保外用药没法报销,补充营养、注射各类激素的开销也很大,家里早已捉襟见肘,朱芳菲心烦意乱,难免对娄友谅赚钱不多说些抱怨,这让娄友谅觉得妻子在故意挑刺,是在嫌弃自己。

凑巧的是,2013年春节后,娄友谅同去非洲务工的同事马永强来医院探望朱崇福,离开时,马永强自言自语:“这位护工好面熟。”娄友谅说:“他也是射阳人,叫李国荣,跟你是老乡。”马永强疑惑道:“我想起来了,我在他哥的建筑队干过,这人在射阳有房有门面,怎会出来当护工呢……”娄友谅遂追问妻子护工从哪找来的,朱芳菲谎称是从东门劳务市场找到的。

娄永亮偷拿妻子的身份证,到银行查询了近半年来的支出。他发现家中全部收入和积蓄,根本无法应付岳父的治疗费,不算日常花销,还有近5万元缺口!为了查明真相,娄友谅专程以给马永强拜年为由,去了一趟射阳,最后证实:李国荣一直未成家且绝非穷人!

看来,李国荣和妻子之间绝非雇佣关系那么简单!难道妻子趁自己不在家,认识了这个有钱老男人,两人早已暗度陈仓,如今他伪装护工,只为今后取而代之?猜疑下,娄友谅又多次发现:妻子送饭总是按不同口味准备两份,一份给岳父,一份李国荣;买袜子、平脚短裤,妻子也是区分颜色给岳父和李国荣各一份……

2013年4月7日,朱崇福疼痛难忍不慎将开水瓶打翻,烫伤了李国荣。李国荣痛得龇牙咧嘴,朱芳菲心里难受,忍不住埋怨了朱崇福,还把李国荣拉到走廊上轻轻帮他擦药。见父亲疼痛难忍,她伏在父亲肩头哭了起来。这一幕刚好被前来医院的娄友谅看到,见李国荣“如此无礼”,娄友谅当即冲上前就是一耳光,继续奋力推搡李国荣,毫无防备的李国荣当即后脑勺着地晕倒失去了知觉。娄友谅赶紧和哭泣的朱芳菲将李国荣送进急诊室,虽经竭力抢救,李国荣于2小时后死亡。经法医鉴定,李国荣轻微外伤,直接死因为由于情绪激动诱发冠心病骤发致急性心力衰竭死亡。

让流星般大爱继续闪亮,另一个父亲踏足天堂

当晚,朱芳菲痛哭着捶打丈夫:“你这个混蛋,你知道不知道,李国荣是我的亲爸爸!”她后悔不该对丈夫隐瞒。如果不是担心他嘴巴大说出秘密,担心父亲朱崇福知情后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出现这个意外!endprint

娄友谅震住了,顾不上追根问底,自知闯下大祸的他主动拨打了110向镇江市警方自首。随后,娄友谅和朱芳菲被镇江市京口区公安分局民警带走调查。不过,朱芳菲请求警方:自己的父亲在医院生命垂危,一定不要惊动他!经讯问,朱芳菲向警方道出隐情。

京口警方根据朱芳菲的证言,通过福建龙岩警方联系到朱芳菲母亲汪桂芬,也证实了朱芳菲所言不虚。前来处理李国荣后事时,李国安证实了哥哥曾经表述的心声:这些年,李国荣一直苦苦打拼,他对弟弟说过,这是为了将来有天能和女儿相认,他能拿出一些嫁妆钱,而且,他的门面和房产都要留给女儿!他不止一次愧疚地表示,自己生下女儿,却未尽养育之责,这辈子最亏欠的人便是朱崇福!朱芳菲痛哭流涕地补充道:“父亲是在得知爸爸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想尽点心意,帮我照顾爸爸度过人生最后的岁月;这样,一可报恩,二可减轻我的负担!”

真相大白,娄友谅成为最为尴尬的人!他痛苦地反思:自己与朱芳菲结婚5年多,很少照顾家庭,在外赚钱多半也是自己花光,岳父癌症晚期后,他不仅没有担起伺候尽孝之责,反而庆幸自己离得远,还疑心妻子出轨,酿造了不可饶恕的罪孽!随即,娄友谅被京口警方实施了刑事拘留,因其家庭情况特殊,14天后变更为监视居住,之后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移送京口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诉讼。考虑到李国荣之死的真实内因,以及临终老人还需要亲情的关怀,2013年10月,镇江市京口区人民法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娄友谅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三年执行。

此后,带着有罪之身,娄友谅暂停了工作,决定重新做人——以一个真正孝子的面貌来精心陪伴和料理岳父!随着病情的加重,朱崇福大多时间陷入昏迷中,偶尔清醒时,就会发出痛苦的呻吟,为减轻老人的病痛,娄友谅回忆起李国荣昔日按摩的手法,给老人按摩,直到看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安然睡着,娄友谅才会感到背负的自责有所减轻……因担心岳父哪个时间会突然离去,娄友谅夜夜守在病床边不敢眨眼,偶尔打盹,他就拼命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或者用冷水泼面……娄友谅近似虐待自己的表现,让朱芳菲慢慢动容,并逐渐原谅了他,有时想替他一夜,也被坚决拒绝:“我不能偷懒,我要替李爸爸完成夙愿,不然他在天国一定不会原谅我!”

令人更为动容的是,朱崇福几次挣扎着从昏睡中醒来,却嘟哝着呼唤一个名字:“国——国荣呢?让他,他给我说说话儿!”娄友谅和朱芳菲早达成共识,一起继续隐瞒朱芳菲的身世秘密,让爸爸朱崇福能坦然离去。朱芳菲低下头将嘴巴凑到爸爸的耳旁,一遍遍地告诉他:“李工家里有事,需要回去一段时间,他临走时还说了,下次回来一定带你最喜欢吃的射阳臭豆腐!”朱崇福喉咙里拼命地挤出了连连的“嗯嗯”声,末了,他还是挣扎着吐露了几句:“我,我对他,对他态度不好,他,他是个大好人!”几天后,朱崇福陷入深度昏迷……

李国荣去世时,朱芳菲在京口警方的提示下,采集了父亲李国荣的毛发,后委托警方向江苏科为源亲子鉴定中心申请鉴定。2014年2月23日DNA鉴定结果下达,结果显示,李国荣是朱芳菲的真正生父。就在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两天后的2月26日,带着女儿、女婿们的孝心和一丝欣慰,朱崇福老人踏足天堂之旅,在那远方,他的兄弟李国荣,或正殷勤地等着他这位恩人哥哥的到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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