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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少年小说中作家童年经验与创作关系考察

2014-12-12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油麻桑桑曹文轩

陈 玲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

“少年小说”是从儿童文学中异军突起的一支,是一种以少年儿童为主要阅读对象,以少年儿童身心成长历程为主要内容的小说,它的出现源于人们对“少年”这一特殊年龄阶段的日渐认识。对少年儿童的审美心理的关照使得少年文学在文学史上独放异彩。作为当代作家群体的一员,曹文轩通常被冠以儿童文学作家的称号,虽然作家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称自己并 “不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儿童文学家”,因为创作中“较少考虑自己作品的阅读对象是儿童”。[1]正是因为这种阅读对象的开放性,我们得以在作家精心建造的文学王国里自由行走。曹文轩笔下的文字大多是少年心思,小说里的少年们有着与同龄人一样的仍旧饱满的童真,也有同龄人所没有的满腹愁思。

一、少年之“少”与“愁”

少年之“少”的年龄特征在于其处在童年和青年这两个年龄段之间,根据发展心理学,这一阶段具有从幼稚走向成熟的过渡性,是一个人个性形成的关键时期。处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发育阶段的少年往往敏感多思,爱幻想,尤其对未知的生活世界是既憧憬又向往。随着儿童时代的单纯渐退,少年的情感开始变得丰富,在这种时期如果在生活中遭遇了挫折打击,会让一个人心理上迅速变得成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曹文轩的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多为此类少年,因而其小说也常被称为“成长小说”,是描写经历了人生变故之后成长起来的少年的小说。

(一)“油麻地”的少年

“油麻地”是曹文轩小说中常出现的地名,即便是没有直接写出地名的地方,通过作者的描述也能知道它或许就是作者钟爱的 “油麻地”:一条大河流过村庄,河水泱泱,落日金黄;芦苇成片,浓密幽深,进入芦荡仿佛能与世隔绝……那是一个“风儿与蝴蝶自由穿行的地方”,是一个“鸟儿与心灵一同鸣唱的村庄”。[2]大河的气势孕育了人们开阔的胸怀,密密匝匝的芦苇则造就了“油麻地”人缜密、细腻的心思。“油麻地”的少年就在这样的风日里长着,生活的忧愁与苦痛一旦加在他们身上,就显得越发地让人难以忘记。

《草房子》中,桑桑是个“很容易被一些念头所缠住”[3]9的少年,他的异想天开,他稀奇古怪的想法、举动总能把人弄得哭笑不得。比如,他会将自家的碗柜改装成一个鸽笼,给鸽子安了个家,还把自己感动了,却找了母亲一顿打;又比如,在大热天裹着棉衣棉裤在校园里溜达只是想知道穿上会怎样,这一举动着实给学校增添了一道风景,把老师们逗得捧腹大笑,而他自己还陶醉不已地在空地上表演着什么。少年心思最是奇特,一方面表现出与成人一样的探索生活的世界的成熟,一方面却又显得那么煞有介事,让人啼笑皆非。这个时候的桑桑虽然也为生活中已存在的和未知的事物烦恼,其程度却远不及生活或者说命运加诸他身上的。曹文轩小说中的少年都有其宿命,作者怀着悲悯之情向读者展现了一个个少年的生长与老死。“根鸟”在寻找“紫烟”的过程中曾一度迷失自己,在流浪、找寻的一段段历程中又重拾自我,获得身心成熟。“红门”里的杜小康家里本有个杂货铺,然而家道中落,往日殷实的生活不再,为求生计,先是跟着父亲到芦苇荡放鸭,与孤独相伴,后又在学校门口卖东西,往日的优越感一扫而光,少年从此蜕变成熟了。“杜元潮”五岁时抓着一块棺木顺水漂到油麻地,与“邱子东”经历了一生的争斗去世后,又躺在自己置办的棺材里被大水冲走。根,本就不在油麻地,故死后也注定随水而逝,这是宿命,也是作者流浪情结的延续。桑桑的生活也被命运重重地划了一笔。死亡临近的无助甚至恐惧在桑桑身上看不见,他还没意识到死亡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让周围的人紧张了,想哭却觉得没什么理由。到开始懂得再也看不到太阳了,他仍非但毫无畏惧,反而“有点思念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天”。[3]276桑桑懵懂只是表面的,事实上恐惧已不知不觉渗入他的身体,所以当他脖子上的肿块日渐消退直至消失时,桑桑和父亲朝天打了十四枪后大哭起来,一直以来累积于心底的害怕、担忧瞬间崩溃。这回,十四岁的桑桑终于知道为何而哭了,因为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成长过程中充满了痛,但也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美。曹文轩关于成长的哲学在油麻地的少年们——桑桑、杜小康、杜元潮、秃鹤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二)“异境”中的少年

在曹文轩少年小说中,除了经常将情节展开于“油麻地”这个地方之外,还常常把故事发生的地点与一些山谷、峡谷等相联系,有论者称这些山谷、峡谷等为“异境”,[4]其实也不无道理。“异境”之“异”在于它有奇异甚至诡异之处,它通常与外界隔绝,但总又能将人牵引至此,而且其间并非土地贫瘠、寸草不生,而总是繁花盛开,生命不息。

《蔷薇谷》是直接以异境之地命名的一个短篇,整篇只有两个人物——她、老人,还有一大片开得震撼人心的蔷薇花。十几岁的“她”想轻生,要跳进蔷薇谷,却被老人一句“别弄脏了我的这片蔷薇”[5]唤回,从此两个人的故事、生活汇合成了一个。是老人和那片蔷薇花点燃了她生活的希望,后来即便是断水缺食,老人都没有抛下她。小女孩历经生活巨变后,在老人的呵护下逐渐长大成人。女孩与老人相依为命,她也没有因为考上大学就抛下老人,而是赶在老人合眼前一刻回到他身边。这是一个没有被命运打倒的少女,她从蔷薇谷走向人生,这也是曹文轩成长哲学下的一个范例。蔷薇有刺,花朵却美丽无比,蔷薇谷闭塞,却通向崇高、开阔的人生。作为“异境”的蔷薇谷难免带有几分神秘色彩,作者设置这样的环境就是为了表达一种身居命运谷底却不向命运低头的寓意,也是对经历坎坷后成长的少年的赞同。

如果说《蔷薇谷》的故事情节大多还是属于现实主义的话,那么《根鸟》则采用了梦幻般的手法将人带入一个几近虚幻的世界。也是开满花(这次是百合花)的大峡谷,峡谷里同样有一个少女,只是这个少女无法走出峡谷,只能等待别人的救援,而那个人就是“根鸟”,那个少女就是出现在根鸟梦中,他曾几度放弃仍一直要找的“紫烟”。《根鸟》一开始就是梦幻般的情节:纯白的老鹰、老鹰上的布条、入梦的女子……于是少年开始踏上了追梦的旅程。一路忍受他人的嘲笑与不解,仍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放弃。追梦的路途并不顺利,“鬼谷”的经历就是一个噩梦,然而就是这样一段被拐骗、被困谷底而最终逃脱的经历,让少年根鸟在磨难中成长了。艰难困苦可以磨炼一个人的意志,安逸享受更能检验一个人的毅力。在“米溪”,根鸟遇上秋蔓一家,一度耽于安逸的生活,差点丢失了梦想,迷失了自我。是那个梦催促根鸟上路,是安于现状、丧失斗志的代价使他醒悟,当他再一次背上行囊,踏上征程时,从前的根鸟又回来了。紫烟是出现于梦中开满百合花的大峡谷的遥不可及的女子,正如人的自我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去发现、挖掘就永远不能认识自己,提升自己。寻找紫烟的过程就是找寻自己的过程,“紫烟”一名的寓意在于告诉人们梦想稍纵即逝,走偏一步,就容易迷失自我,就会偏离梦想的轨道,离梦想越来越远。根鸟的及时醒悟让这个少年的未来开始明晰。就像钟情于“油麻地”这样的地名一样,作者也钟情于让自己笔下的少年出走、流浪,而不是一辈子囿于一隅。少年根鸟的流浪是个典型,《山羊不吃天堂草》中“明子”从乡村出走,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都是为了安抚少年躁动不安的心,让少年明白哪里才是自己心灵的归宿。

二、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的影响

(一)作为审美对象的童年经验

弗洛伊德曾对作家的创作素材来源表示好奇:“我们这些门外汉总是急切地想要知道……不可思议的作家从什么源头提取创作素材,他如何用这些素材使我们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印象,在我们心中激起我们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情感。”[6]他将写作这一创造性的活动追溯到了人的童年时期的玩耍与游戏上。从根本上说,文学来源于社会生活并依存于社会生活,苦难作为人类生活的内容之一,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对文学创作者来说更是如此。“文学创作的客体是作家体验过的社会生活”,[7]被作家体验过的生活外化为文字后深深打上了作家的主观烙印,而我们从作家的文字中也能看见经验对创作的影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凭借其少年小说蜚声文坛,童年经验对他的小说创作意义非凡。

材料积累是文学创作的第一步,而个人经验是最容易拿来加工、改造并运用于创作中的材料。曹雪芹的《红楼梦》就包含了作者年少时的经历,所以才有“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感慨,才有树倒猢狲散的无限悲凉。那是作者体验过的生活,因而不管其中情节如衔玉而生、失玉即疯有多不真实,读来都能让人接受,这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伟大的浪漫主义的表现。而作家曹文轩在叙写自己经验的过程中是踏实、游刃有余的,能够“在写作过程中找到一种确切的感觉”。[8]和其他儿童文学家如冰心喜爱叙写自己的童年经验一样,曹文轩也常常把自己年少时的经历用作小说的素材,在一次访谈中回答《草房子》是否有生活原型时,他说:“那是一本以我少年时一段非常重要的生活为背景的小说,里面的小主人公桑桑,他有一个真实的姓名,那就是曹文轩。校长的原型就是我的父亲,里面写了很多我个人童年的真实经历。”[9]在另一次访谈中我们了解到曹文轩出生在苏北农村,有一个当小学校长的父亲,算是乡村知识分子,“油麻地”虽不是他家乡的名字,但景色如大河、芦苇荡,住的草房子却不折不扣是源其家乡,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也有不少难忘的记忆,如挨饿的岁月。体现在作品中,则不只是《草房子》中的桑桑、桑乔、油麻地,还有《细米》中的杜细米、杜子渐,油麻地镇稻香渡,《白栅栏》里的“我”、“父亲”等都是作家关于那段经历的回忆。可见,童年经验成了作者创作取材的首要之选,因为是亲身经历的,写起来才有话可说,才会得心应手,对于读者来说则更能打动人心,产生共鸣。然而不是每个人的童年经历都是惊天动地、催人泪下或欢乐无比的,大多数人拥有的童年都是平淡无奇的。看似没有亮点的素材,情感丰富、洞察力敏锐的作家却能将其化为审美对象进入自己的作品中。少年曹文轩应该不是个话多的男孩,从他塑造的人物 “桑桑”、“细米”等可以看出。一般人会觉得那样的孩子木讷呆板,没什么可写,可是当作家把注意力放在人物的眼睛上时,他们就立刻充满了灵性,因为他们的眼睛会说话了:纸月的外婆领着纸月到桑桑家找桑乔,桑桑对于她的两次询问只是点点头,但当她问到他是不是桑桑时,桑桑仅用一道目光就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叫桑桑的”,而让纸月的外婆说出了原因:“谁都知道,桑校长家有个长得很俊的男孩,叫桑桑。”[3]33细米也不爱说话,尤其是见着女知青梅纹后,更加害羞。梅纹说院子里的栀子花很好看,细米就搬凳上去给她摘花,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用眼神问梅纹:最喜欢哪一支”。[10]少年的羞涩、细腻的心思跃然纸上。

(二)生成创作理念的童年经验

每个人都有一段宝贵的童年经历,对作家而言,童年经验是生活所给予他的一笔 “伟大而珍贵的馈赠”。[11]260童年生活构成了一个人最初的生活环境和人际遭遇,是一个人性格、审美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当我们回忆这段经历时,往往会带上强烈的主观色彩,因为那段经历带给我们的,在以后的岁月中会被我们反复咀嚼、品味,并不断从中悟出我们所不曾领会到的生活的道理,这些道理通过作家的筛选,进入作家的创作,就会对作家的创作理念产生重要影响。

曹文轩的少年小说中,成长始终是个重要的主题。生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曹文轩,其童年时代应该就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中期,其间中国经历了“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文革”初期等,可谓磨难颇多。苦难是一笔财富,年少时的苦痛经历更是永镌人心,影响深远。少儿时期的经历让曹文轩把创作的焦点放在了少年的成长历程上,把自己的体验融入了创作之中。曹文轩小说里的少年,如前所述,各个都识愁滋味,都在经受过生活的打击之后成熟、长大。不管是油麻地的少年还是异境中的少年,都是感受到了痛以后才成长起来。他们囿于乡村,他们出走城市,他们流浪天涯,不一样的遭遇却承受着相同的成长之痛。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苦难是财富,充实人生;苦难也是坟墓,埋葬人生。挨过艰难困苦,则前路越走越光明;被困难打倒,生命将难见天日。在当代文艺理论家童庆炳看来,童年经验分为两种,“丰富性体验”——童年生活很幸福,“缺失性体验”——童年生活很不幸。[11]286而恰恰是缺失性体验构成了创作的主要动力,因为人们常常对于不幸的经历难以忘怀。曹文轩的少儿时期也许称不上“很不幸”,可是动荡不安的大时代背景之下的生活也难以与“很幸福”沾边,作家的生活体验已被时代生活所浸染,表现这种时代背景下小我的成长体现了作家创作理念中的人文主义关怀。“如何使今天的孩子感动?”这是曹文轩在其作品中提出的一个命题,他认为感动今日的孩子并不一定要写今日的生活,过去生活也能感动今天的人,“我们的早已逝去的苦难的童年,一样能够感动我们的孩子”。[3]291为了感动今天的人,作家对一个个少年的命运投去了关怀的目光,他写少年面对生与死的抉择,写少年孤身一人的漂泊,写少年遭遇家道中落、生理缺憾的勇敢面对,奋力蜕变,一切都是现在的孩子鲜有经历的。这也是其作品不仅受到少年儿童的喜爱,而且得到其他年龄层次的读者的广泛关注的原因之一。

三、结论

人的记忆就是一个庞大的材料库,收集了人从记事以来的经验,能够长久留在记忆机制的那一部分有一天就会用在日后的创作中,即便一个人以后不从事文学创作,那些记忆也会成为他生活中谈笑、回味的资本。足够的材料储备与长久的思索是文学创作发生阶段必不可少的,艺术构思过程中点亮艺术发现火花的往往就是眼前所见与脑中所想的一瞬间串联,个人经验的契合是触发这一举动的重要原因。如前所述,童年经验的储备影响了文学创作的客体选择及主体的创作。少年也识愁滋味,只是愁上心头鲜有人理解而已。曹文轩少年小说透过作家童年经验的影子向我们展示了少年心理微妙的悸动,呈现了一个个充满活力的少年的成长。无论是对题材的选择还是主题的确定,作家的童年经验都在其间大放异彩。对个人经验的抒写增强作品的趣味性与真实感,将个人经历的叙写上升到对整个社会少年群体的关怀,这是作家对童年经验运用恰到好处的表现。

[1]邢星.曹文轩:我喜欢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J].人民教育,2011(9).

[2]曹文轩.细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3]曹文轩.草房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4]韩永胜.曹文轩少年成长小说研究[J].文艺争鸣,2008(5).

[5]曹文轩.甜橙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6](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论文学与艺术[M].常宏,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7]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8]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9]本刊独家专访——和曹文轩老师面对面[J].东方少年(快乐文学),2011(3).

[10]曹文轩.细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11]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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