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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

2014-12-11上官晓梅

参花(上) 2014年4期
关键词:蛛网有钱人飞蛾

◎上官晓梅

黄昏,太阳的颜色打起了包裹,街上有人开始收摊也有人开始摆摊,更多的是准备夜宵摊。母亲围着灶台,香喷喷的晚餐从她粗糙的手指缝里飘出;父亲拿着选台器在看每日5:30分的“健康”频道。这个时候我就是闲人一个。

这个时候,我常常坐在窗口,但不是望街上匆忙的行人和穿梭的车辆,而是窗外有一只老相识的蜘蛛。它是一个很准时的家伙。每当太阳落山时它就不知从墙的哪条缝隙里爬出。只见它稍稍踩一下点,就以飞机俯冲的速度从墙的一侧倏地滑向一个支点,身后就留下一条白线,接着又以同样的速度从一个支点返回滑向墙,这样来回着几趟,墙与支点之间就架起了一座白色的桥。架好了桥它就不再来回地拉直线,它爬到桥的中心,只见它灵巧地转了一个身,一个旋涡似的中心圆就划在了桥的中心,接着它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犹如层层扩大的声波。半个小时后,一张圆而密的、穿不过蚊子的蛛网就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时它似乎也有些累了,它在网上爬了几圈,大概是发现没什么疏漏的地方,就退回到隐蔽处。

主角谢幕了,我也只好收回视线。我起身来到阳台,向远天望去。只见黑云滚滚,且逐渐延伸压了过来,这架势显示一场暴雨不可避免了。

果然,一道电光以眨眼的速度,划开黑沉沉的天,像舰艇以电流的速度冲开黑色的海浪,被冲开的黑浪又旋风般地迅速吻合交错,随后一声惊雷传输进了耳膜,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由疏到密地泼了下来……

大雨持续到上半夜。

夜里雨停后,我忽然想起那张蛛网,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可我已寻不着那张密而结实的蛛网了,只见我的老相识筋疲力尽地在修补暴雨袭击后的蛛网……雨后的蛛网稀而单薄,并且没了粘性。它缓慢地爬动,我深深感觉到了它的艰难,仿佛听见它微弱的呼吸。但,它依然顽强地蛰伏在夜里,等待猎物随时有可能扑进来的机会。

我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个没有灵性的昆虫,我取来探照灯,把强光对准蛛网,希望为它招来晚餐,果然一只飞蛾扑进了它的网,我为它欢呼,但它却没有迅速爬过去撕咬,也许是它已估计到了此时敌我力量的悬殊。飞蛾开始挣扎,蛛网在空中剧烈地动荡,飞蛾的翅膀使劲地扑打,眼见就要逃脱了。也许是它太需要这顿晚餐了,只见它突然振作起来迅速朝飞蛾扑过去,但,果然力不抵敌,飞蛾一个蹬腿逃脱了,且把网撕开一个更大的洞。它伏在洞的边沿,身子因抽空了粘丝而收缩得越来越小。我望着那张稀而没有粘性的蛛网,望着因飞蛾逃脱而留下的大洞,我庆幸自己不是今夜的蜘蛛。

之后,我莫名其妙地惦记着一个没有灵性的东西。第二天傍晚,我依然来到窗前,想看看老相识是否还能出现在我眼前,呵!一张稠密的新网已垂挂在空中,还有一只绿头苍蝇被牢牢地黏在网上。我看着露了一个笑。

多年后,这张蛛网依然垂挂在我的心中,无法磨灭。

那一夜,天空没有暴雨,但,我的心里却下了一场暴雨。

我毫无选择,开始为生活流浪。我和同学E流浪的第一座城市——经济特区深圳。在深圳,工作倒是不难找,但要找让自尊能接受的比较体面的工作那就比较难了。我们在深圳的街头小巷流窜,拿着小本子抄下比较理想的招工地址,然后索址而至。可一个月下来我们都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摸摸口袋,从家里带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再找不到工作,下个月的房租及生活就要成问题了。这时我和E都深深感到了生活的残酷,钱的价值。我们的自尊也在随着口袋里逐渐减少的钱而跌价,结果,她做了宾馆服务小姐,我成了小广告公司的打字员。同时,我们也在不断地跳槽,但无论怎么跳,似乎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为了节省房租,我们住在关外,关外的房租倒是不算贵,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700元,但每天要进关内工作,路程又成了个大问题。深圳没有地铁,的士以12.5元起价按计时,高速公路上随便一跑都要三十元以上,这显然不是我们打工族能消费得起的,我们只能每天早起去挤那挤得脚挨脚的公交车,更让我们头疼的是要转6路2路两趟才能到达,每天等车挤车最少得花去两三个小时,甚至更多。

这段时间里我不知为什么总是常常想起窗前的老相识——蜘蛛。想起那场雨,想起被暴雨撕毁的网,想起它蜷缩在墙角微弱地呼吸。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晚卷伏在破洞边沿的缩得越来越小的蜘蛛。

一年后的一个晚上,E没有回来,第二天她就搬走了,搬走的时候我不在。告别的仪式就是桌上的一句留言——“我走了,生活选择了我。”

我与E就此分别。

一天下午她突然跑来找我,缠着要我去吃饭,说是他那位要认识我。

桌上除了我们三人外,还有一位一看就知是想包小三的有钱人,E很热情地为我做了介绍,而后他们三位对我超常的热情。他们超常的热情使我隐隐感到我赴的是“鸿门宴”。

饭后又被连推带拖弄进了一间包厢唱歌。趁那位有钱人正对着荧屏唱歌的时候,E悄悄问我对那位有钱人印象如何,我的自尊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我淡然一笑,举起一杯茶有些傲慢地说:“我不想喝,至于是什么味,我自然不想知道。”E愣了一下说:“人家可是慕你而来的,你可别错过这机会,喜欢他的姑娘排成长队呢。”E的话似乎更加刺伤我。“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我站起要朝外走。E硬是把我摁下,一边摁我一边说,“你平时不是也有这想法吗,是放不下自尊吧?”E说。我沉默没有回答。“现实一点吧,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人生有几回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E看穿了我的内心。

她一针见血反而更加刺痛我的自尊。“平时说的都是玩笑的话。”我回道。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内心与行为是背道而弛的,我的内心曾经多少回想过要走E的路,让一个大款包养,风来他挡雨来他遮,没钱伸手要,上街指到哪他买到哪,不需为上班紧张不需为找工作烦恼。现在机会来了,我却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也许是因为E介绍的我很没面子,也许是因为那个有钱男人的丑像,更可能是因为我骨子里根植的那点傲气还没有被生活摧残。那一刻我想的更多的是一旦跨出这一步,我将失去一个女人的尊严,一个姑娘应该有的恋爱以及风风光光结婚的机会。

那个有钱男人唱完一曲回到座位挨着我坐下,我矛盾的心情居然允许了他挨住我。E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诡秘的笑意,那笑意似乎在嘲讽:哼,骨子里不过如此!我的自尊似被黄蜂蛰了一下,我本能地向左移了一拳之远。“我可以抽支烟吗?”那男人柔声问我。“可以。”我说。“你会抽吗?”那男人把烟递到我面前,呵,黄鹤楼牌的香烟,我好奇地接过,颠来倒去地审视那支烟。“这一支烟就是你一天的工资。”E说。E说的时候故意把“一”字的音吐得很重。“抽支玩玩?”那男人说着已把擦燃的打火机凑到我面前,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因为那烟太贵,想试试什么味,或许是想麻醉自己,再或许是想试着走进这支烟,我居然顺从地将烟送进了嘴里。我的嘴唇轻轻地叼住烟,然后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迅速直闯脑门和肺里,我立刻剧烈地咳嗽。当咳嗽稍稍缓和时,我发现剧烈咳嗽时,我的灵魂是最纯洁最幸福的时刻,那个时刻我没有任何的思维,不需要做任何的选择,我只能咳嗽。剧烈咳嗽后,我忽然想起那晚的蜘蛛,我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表情,有些忧伤,又有些自傲,其实那只蜘蛛是幸福的,因为今夜的我对它有了敬意。

我抖开他轻拍我后背的手,站起来说:“暴雨后的蜘蛛能再结一张新网,我想我也能走过雨季的。”E怔怔地看着我,她听不懂,那两个有钱男人也怔怔地看着我,他们更听不懂。

我坚定地朝门外走去,走进了黑夜。

夜色很黑,但,我忽然变得无所畏惧,仿佛瞬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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