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连云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小令能手：陈克及其词研究

万连云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陈克处于南北宋交际之时，既有享受北宋末期的繁华富丽之境，又感受到北宋灭亡的靖康之难之时的辛酸苦楚和作为书生想有作为的一腔热血之志。在陈克的词中，既有那种北宋初期闲雅士大夫的闲适心情和从五代连绵下来的思妇的闺怨绮愁，也有那种感于国破家亡的铿锵之音。词的总体特色正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中说的：“词格颇高丽，晏、周之流。”词中的感情色彩充沛，表现了词人的精神状态和南宋前期文人的词风和词坛现象。

陈克 词 内容主题 风格特色

词这种文体发展到北宋，达到鼎盛时期，后人论起中国古典文学定会说“唐之诗，宋之词”。而在词起源的初试阶段是小令的天下，随着北宋社会经济和文化政治的发展，长调慢慢兴起，但是小令能手在北宋是没有间断的，譬如晏殊、欧阳修、晏几道、张舜民、陈克等等。而陈克的小令词在北宋有着北宋小令词殿军的称号。①175可见陈克词也有其特殊的价值。

一、生平论述

陈克（1081—1137？），字子高，自号赤诚居士，临海（今属浙江）人。侨寓金陵，故一作金陵人。神宗元丰四年生。曾官敕令所删定官。高宗绍兴四年（1134年），在建康任安抚司准备差遣，与吕祉等共作《东南防守便利》三卷。七年（1137年）辟为参谋。同年六月，随吕祉抚军庐州，八月，宋将郦琼叛降刘豫，陈克与吕祉同时遇害。著有《天台集》已佚，今人辑其词为《赤诚集》。今存词55首。

对于陈克的生平记载的并不是很多，特别是对于郦琼叛乱陈克到底有没有在叛乱中丧生，历来是有许多的说法。《康熙临海县志》卷七《忠义传》亦有云：“绍兴间，郦琼叛杀祉。公奋勇出战，兵败就擒，叱令屈膝，子高曰：‘吾为守城，学忠信之道，宁为珠碎，不为瓦全。’贼积薪焚之，公骂不绝口，声如震雷，众懼。罗拜，举酒酌曰：‘公忠臣也，吾辈无知，误公命尔。’军民闻子高死，号恸如丧所亲。”②237这则记载就是和吴熊和先生在《唐宋词汇评·两宋卷》中指出的与吕祉同时遇害是一致的。但是吴熊和先生也说或许可能是遣送吏部与远小监当。这两种历来是有争论的，但在《中兴小纪》和《宋史·吕祉传》中并没有提到陈克被害之事。在王兆鹏先生《两宋词人年谱》中引用了《要録》卷一一四的记载说陈克没有什么军事才能：“凡有失军情者，皆克所为，故有是命。”②237据此陈克在吕祉被杀后，被遣送至吏部，贬谪到偏远的小郡县，并未有遇难。联系到叶梦得《建康集》所载的《陈子高移官浙东戏作》诗观之，绍兴七年陈克在兵变中并没有遇难殉国。②所以王兆鹏先生认为《临海县志》是清人所写，其中陈克遇难之事未知又无确据。所以不能妄自断定陈克是在淮西兵变中遇难殉国的。

陈克，虽在现今社会被人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在当时或者是后代的文人都有所在书中记载，如“南宋初期曾慥编《乐府雅词》，收录了他36篇词作之多，晚宋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也收他词作13篇”。①175也如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中说他“词格颇高丽，晏、周之流亚也”。清代词论家周济在《介存斎论词杂著》中说：“温、韦之高弟。”由此可见，陈克的词作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二、陈克词的主题内容

陈克的词作现存有55首，其中基本全都是小令，在这些小令词作中陈克给我们重现了晚唐五代花间旖旎绮怨密丽的词风。词作中大量的思妇闺怨和少女情怀、情郎情女以及少数的爱国热情。现在我们来一一分析。先读一首前人评价较高的《菩萨蛮》：

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阶飞，烘帘自在垂。玉钩双语燕，宝瓷杨花转。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

此词描写的就是一种淡淡的闲适情绪，首先开头词人描写了一幅春日庭院的景像，高高的院墙上绕满了绿色的树藤叶，庭院中间的小径上还有未退去的青苔，芭蕉自在舒卷，淡淡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院落里，本身这种景致就给人一种温温的闲情。接下来，词人写到由于人声静谧，蝴蝶自由自在地飞到了庭院的台阶上，帘子似乎也是没有气力，自在地垂着，其实在这里帘子是被词人赋予拟人化的人格，衬托词中主人公的闲情。“玉钩双语燕”一句是化用花间词人薛昭蕴《谒金门》中的“檐前双语燕”。闲插的杨花随风转动，整个词作将景物描写得尤其优美动人。一片暖风熏人，双燕软语，到最后，一个“轻”字，传神地点出了闲情，那种淡淡的情致，不可再多一分也切不可少一分。整首词就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温庭筠的婉约词，难怪被称为是“温、韦之高弟”。

其实，在陈克的词中描写这种淡淡的闲情的词作比比皆是，诸如“独有闲阶两袖风。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豆叶黄》其三）颇有冯延巳“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的意境；再如“铜官山外夕阳明，暖风无力小舟横”（《浣溪沙》）也是颇有唐代诗人韦应物的“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味，只是更多了一种士大夫的情致。

除了上文讲到的那种描写粉润生活和闲适心情的词作外，陈克还有很多描写才子佳人思妇闺怨的词作，比如《谒金门》其二：

柳丝碧。柳下人家寒食。莺语匆匆花寂寂。玉阶春藓湿。闲凭薰笼无力。心事有谁知得。檀柱绕窗灯背壁。画檐残雨滴。

此词描写的大概是位思妇的闺怨，首先词的开篇描写了青碧色的柳丝，似乎让她想起了那年心上人离开时折柳送别的情景，同时也暗示了现在的时节，寒食节也已经到来，家家户户都在过寒食节。在思妇的眼里，鸟的叫声是那么仓促，花开花落是那么迅速，一点都不留恋，台阶上的苔藓都已经被春雨打湿，就像思妇的心一样潮湿。接下来下片开始就是化用温庭筠《菩萨蛮》“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潮湿的心事，对心上人的无限思恋，竟然是无人可以诉说，说完心事之后，词人并没有过多地形容到底如何难受，而是又转而写室内的环境，檀香燃烧产生的香烟绕着柱子，豆微的烛光还是背着墙壁的，而窗外的细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似乎知道主人公睡不着，滴滴答答地晕染着人的心。就像李清照 “梧桐更兼细雨，点滴到天明”（《声声慢》）一样，思念像连绵不断的细雨，一直滴答滴答。

同样，在陈克的词中，类似于这样的还有很多，比如“合下心期唯有梦，如今魂梦也无凭。几行闲泪莫纵横”（《渔家傲》）。再比如，“肠断小楼吹笛，醉里看朱成碧。愁满眼前遮不得。可怜双鬓白”（《谒金门》其八），也是化用了“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的句意。

虽然陈克大部分的生活基本是在北宋晚期，陈克本人也被一些当代作家在划分词人群的时候划分到“愤世与救世的词人群”，②26经历了靖康之耻之后，词人除了描写思妇闺怨和粉润闲适的生活之外，也加入了对现实社会的描写，特别是描写自己在两宋之交的身世之感，下面我们来看看这首《临江仙》：

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尘直到江城。岁华销尽客心惊。疏髯浑似雪，哀涕欲生冰。送老韲盐何处是，我缘应在吴兴。故人相望若为情。别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灯。

词人之前本是寓居在金陵的，此词大约作于1136年冬，词人当时正在吕祉的幕中，在此之前也撰写过 《东南防守便利》。向宋高宗进谏当以建康为中心，收复中原，但是自然是不会被采纳的。①175因此词作中首先说到了金人的铁骑已经要直逼到金陵了，“心惊”一词既是表现了对金人入侵的一种痛恨，又是对自身命运和遭遇的感慨无奈之情，后面两句就把这种抽象的模糊的沉痛之感用实际的物象表现出来，用雪白的胡髯和结冰的涕泪，同时也把涕泪赋予人的感情，称之为“哀涕”。下片则是说自己要离开金陵到吴兴，有对友人的恋恋不舍之情，更多的则是自己对仕宦的一种厌倦。最后仍然是以景语来结束，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除了在折寿词中，词人写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对政局的一些看法，在另一篇《谒金门》其七中隐晦地写到“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烟树重重芳信隔”。这几句隐晦地表现词人对收复中原的渴望和对故国的无限思念。

除了上述重点讲到的几种大致的内容和主题，其实词人也有写一些青春少女的玩耍和欢娱的词作，如《菩萨蛮》其三“围坐堵青梅，困从双脸生”写出了少女们那种天真无邪可爱之态。

三、陈克词的艺术特色分析

分析陈克词的艺术特色，更深刻地认识陈克词作的价值。

首先，在陈克的词中有一个很常见的现象，那就是一些色彩明丽的词语的运用，使得整个词作看起来明丽清俊、色彩鲜艳。同时也是色彩新艳而又浓淡相宜，诸如这首《菩萨蛮》：

赤阑桥尽香街直，笼街细柳娇无力。金碧上青空，花晴帘影红。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在这首小令中，接二连三地运用了 “赤”、“青”、“金”、“红”、“黄”、“白”等等颜色亮丽的词语，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全词就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使词作更加富有感染力。

同时在其他的词作中，也是经常会有的情况，比如“白苎红裙”、“红地团花金解络”等等，这种色彩的组合，使词看起来更加明丽清俊。

其次，陈克作为北宋小令的殿军人物，词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婉雅闲丽”，一派轻巧空灵，香软温润之感。特别是在描写一些粉润生活和闲情逸致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温温雅雅、空灵舒展之感，比如“淡墨花枝掩薄罗，嫩蓝裙子窣湘波”（《浣溪沙》其三）中所展现的那样，一点拙重之笔都没有，全是清淡的语句，很是轻灵;再如“今夜月明何处宿，画桥春水绿”（《谒金门》其四）中的怅然若失之感并没有被强调出来，而是用脉脉的景语来传达，像是隔着纱窗在看愁一样。

最后，在陈克的词中，意境创造很是脱俗，将情、景、理结合在一起，寓情于景，含蓄而又沉静地将感情释放出来，创造出一种蕴藉的意境，比如《虞美人》其三下片：

旧欢黯黯成幽梦。帐卷金泥重。日虹斜处暗尘飞。脉脉小窗孤枕、镜花移。

在这首词中，将思妇对心上人的思恋（事情）和斜阳日暮（景）与孤单寂寞之情（情）融合在一起，达到一种沉静孤寂而又无可奈何的情境，让读者被这种看似无端的愁绪所感染。用景物和情感之间的这种烘托和反衬，更能表达出人的无限愁思。还有“幽恨有谁知，空梁落燕泥”（《菩萨蛮》），先写自己的 幽幽恨意和思恋之情，但是转而又去描写景物，融情于景，更能把那种幽怨愁苦的情致表达得淋漓尽致。

注释

①杨海明.唐宋词史论[M].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0.

②王兆鹏.两宋词人年谱[M].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

[1]杨海明.唐宋词史论[M].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0.

[2]王兆鹏.两宋词人年谱[M].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

[3]王兆鹏.唐宋词史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