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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癫子

2014-12-11肖献军

参花(上) 2014年2期
关键词:小孩粮食孩子

◎肖献军

秀秀癫子

◎肖献军

虽然我未经历那个苦难年代,但我愿用我的笔记录下那个荒唐的年月。秀秀癫子的事,是我从邻居周娭毑口中得知的,但现在看来却比小说还小说了。

“癫子”在我们的方言中,有两种意思:一是指性格特别开朗的人;一是指疯子,而且是神经错乱得非常厉害的那种。

秀秀癫子本名叫郭秀秀,人长得不错,颇有几分姿色,且属于性格特别开朗的那种人,还在做少女时,便被人称作“秀秀癫子”。后来嫁到了我们村里,但命却不怎么好,没多久丈夫因病去世了,留下她和三个孩子,生活从此便陷入困境。

看着她生活艰难,农忙季节左右邻舍总是帮助她,当然,以男人为主,这或许是男人同情心理多一点吧。由于帮工的男人多,她家的农活总是能赶在别人之前完成,生活居然过得比丈夫没死前还要滋润。

这种情况自然引起了其她女人的不满和怀疑,她们开始猜测自己的男人是否和她有某种关系,要不然怎么男人在她家做事比自己家还勤快。于是风言风语开始流传起来,说是秀秀暗暗在用身体作交换,以换取男人们的同情。

起先,女人们只是严管自己男人的口袋,但男人依然往她家里跑;女人们不放心了,便干脆限制男人与她往来。于是,出现在秀秀地里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到后来,便只有一些单身老男人了。有好事的女人晚上偷偷观察,果然发现他家有男人的踪迹,这便印证了她们的猜测,秀秀真的在干着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对她的同情也开始转向鄙弃。秀秀每次出门的时候,总能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也曾和她们吵闹过,但毕竟是实有的事,心虚,每次总是大败而归。

到了1960年,受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单身男人自身的饥饿问题都解决不了了,便无暇再光顾她。那时,她家一整天都难喝上一碗粥水,不久,最小的一个孩子由于营养不良在饥饿中夭折了。

秀秀家成了村里最贫穷的,她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种可以解决一丁点饥饿的方式都被她当做救命草,悲剧也随之而来。一天村民收工之后,都躲在树底下纳凉,秀秀也正从自留地里回来,其中一个男人冲着她喊:“秀秀,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呢?”

“你要是能脱光衣服绕着我们村跑一圈,我给你二十斤粮食!”

其实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那个年代虽然穷,但开这样的玩笑是很普遍的,特别是对一个守寡的女人。

“是吗?就你刘麻子的家底,你要能拿出二十斤粮食来,我就敢这么做!”秀秀也不生气,只是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刘麻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秀秀说得没错,在那个年代,能够拿出二十斤粮食的在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秀秀的话却激起其他男人兴奋的神经,“不就是二十斤粮食么?刘麻子出不起,大家一起总出得起吧?”人群中有人应答,这话立刻引起了一阵附和之声。

“都不怕媳妇啦?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只要你们能弄来二十斤粮食!”

秀秀实在太低估了男人们的能力,她只知道那个年代粮食实在太重要了,没有人会拿救命的粮食来开这种玩笑;也没想到周围女人会突然变得如此大方,有意让她出丑。结果,家里有粮食的拿粮食,没粮食的借粮食,没多久,二十斤谷子便凑齐了。

刘麻子底气足了起来:“秀秀,粮食咱已给你凑齐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秀秀只是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没有说一句话。

“秀秀,你不会反悔了吧?”看着她窘在那里,刘麻子有些不耐烦了。

“那不明显是个玩笑嘛?怎能当真呢!”秀秀回答道。

“玩笑?你这玩笑也开得忒大了吧?”几乎所有的人都动气了,更有几个开始把秀秀围在了中间,大有不脱衣服绝不干休的意思。

“脱啊!脱啊……”人群中催促之声不断。

“你们给我让开,脱就脱,我自己动手!”秀秀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眼前的谷子,说道。

因为是夏天,女人大多没穿多少衣,不少人甚至连布兜都懒得穿,不过就一件短袖衫和半截裤子而已。

秀秀就是这类女人,一件短袖脱下之后,一对耷拉着的奶子便显露了出来。并没有男人们想象得那么美好,玄黄的皮肤上青筋暴露,有如蚯蚓一般,有种让人作呕的感觉。

但这却丝毫不妨碍人们的取乐之心,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尖叫。

“继续脱啊……”

“怎么不脱了呢?再不脱这二十斤粮食就没有了!”

秀秀脸色变成了乌紫,她一咬牙,把半截外裤连同内裤一起脱了下来,然后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隐私部位。

“你这样不等于没脱啊!快把手拿开!”几个光棍男极度不满,眼睛里泛着淫秽的光。

秀秀无奈地挪开了双手,把双腿紧紧夹在了一起。

“现在可以开始跑了,记住要一边跑,一边喊:‘大家快来看啊,我是郭秀秀!’”刘麻子得意起来,开始命令道。

“你们起先并没有提这个要求!”秀秀反驳道。

“现在由不得你了,你不喊也没关系,但这里的粮食只能分一半给你!”人群中有人说道。

“你们……太过分了……”

“这可是愿赌服输!”

秀秀眼里满是眼泪,但在那种情形下,眼泪是激不起任何人的同情的。她缓了一缓,开始快速跑了起来,边跑边使出全身力气喊:

“大家快来看啊,我是郭秀秀!”

这样,几乎整个村的男人都被迅速召集了起来,于是形成了一个颇为壮观的场面,就好像世界级的马拉松大赛一样,不同的是前面领跑的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其她女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或许认为秀秀的这种行为让女人丢脸,她们只是牵扯着自己的孩子,打开家里的窗户趴在窗台上,好奇地等着主人公的到来,但看到秀秀远远跑过来时,便关上自己的窗户,自己不看,也不允许孩子看。

村子不大,秀秀的速度极快,大约半个小时便跑完了,不过对于她而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看着秀秀背着那二十斤粮食踉踉跄跄向家里走去,男人们热情并未消退,他们热议着刚才发生的趣事,后来,女人们也陆续参加了进来,直到凌晨一点多,人群才慢慢散去。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跟着看了热闹的村支书郭大勇半夜回到家中,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越来越觉得事情不是开一个玩笑那么简单,这似乎是有伤风化的事,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初级阶段,怎能发生这种事情呢?而且还发生在自己的村中,他越想事情越重大,也就越睡不下去了,天还没有亮,便一路向镇公社跑去。

等到天亮时他便到达镇上,向镇政府办事员上报情况后,办事员也觉得这不是件普通的事,于是便向镇长亲自汇报了,镇长王国华勃然大怒,当即表示这是在破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资本主义毒瘤,绝不能轻饶。于是,派出了镇上唯一一台手扶拖拉机,带着镇上一干人马亲自来到了秀秀家中。

“郭秀秀,你可知罪?”王国华怒气冲冲。

“我有罪,但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放过我吧!”

“哼!把她捆上,带走!”王国华大手一挥,说道。

当天,在王国华亲自督办下,全镇召开了批判郭秀秀的大会。会后,又组织了全镇大游行,他们在她的头上戴上高高的绿帽子,帽子上写着“破鞋郭秀秀”五个大字。为了显示罪行的严重性,又从她家里拿来了那二十斤粮食,用细麻绳系住袋子的两只角,然后把它挂在了秀秀的脖子上。

拖拉机缓缓开着,站在车上的郭秀秀,嘴里不停地喊着:

“我是破鞋郭秀秀,人人别学我的样!”

后来,嗓子喊嘶哑了,声音越来越小,拖拉机的马达声掩盖了喊声,这引起监押人员的极度不满,一根粗粗的鞭子立刻打到了她身上,随着一声惨叫,声音又重新大起来了:

“我是破鞋郭秀秀,人人别学我的样啊——”

更要命的是,胸前还挂着的二十斤粮食。这个重量对于一个农村女人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况且又不需要走路,只是挂在胸前而已,但他们成心惩治她,绳子搓得极细,没多久,便深深嵌入到了脖子上的肌肉中,她不得不重新挪动一个位置,到后来整个脖子的后部都变得血肉模糊了。夏天天气炎热得很,汗水不断从她头上,脸上往下流,一直流到脖子上,和渗出的鲜血搅和在一起,引起了一阵阵钻心般的疼痛。

第二天,游行继续着,王国华认为,像郭秀秀这样的女人不配做孩子的母亲,这样迟早会把孩子带坏的。于是,他们把孩子也一同接了过来,一个四岁,一个五岁。负责监押的人手中拿着两个发饼,伸到了孩子面前:

“孩子,喊吧!喊了就有饼干吃!”

两个孩子眼睛直直地盯着饼干,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个奢侈品。

“喊什么呢?”孩子急切道。

“破鞋郭秀秀,我们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两个孩子似乎感觉这话的不怀好意,虽然他们并没有完全理解它,因而只是怯生生地望着母亲,期待她作出决定。

秀秀点了点头,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孩子遭受更大的灾难。

孩子于是放开喉咙大喊起来:

“破鞋郭秀秀,我们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

看着孩子手中捧着的饼干,秀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游行整整进行了三天,直到把镇里所有村子游了个遍,王国华心中的怒气才略微减轻。

当拖拉机再次开到镇上时,王国华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郭秀秀,你这次犯的罪过太大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可以走了!”

郭秀秀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似乎在回想什么。“王镇长,我那袋粮食呢?可以带走了么?”“你的粮食?哼,你还在想着粮食,不知廉耻!”

“真的就这样没了么?”

“早已充公了!”

秀秀脸色苍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笑。随后,把衣服一脱,边喊边向外跑去:

“大家快出来看啊,我是郭秀秀!”

……

“郭秀秀不是癫了吧?”王镇长问身边的人。

“她这个人精明得很呢,可能是借此逼迫您归还她那二十斤粮食!”身边的人劝说道。

王国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

然而,王镇长他们的预料却错了,秀秀真的癫了。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肯穿衣服,口中还不停地喊“大家快出来看啊,我是郭秀秀”!

于是在她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小孩,“秀秀癫子”“秀秀癫子”不停地叫着,有的小孩开始向她扔起了石头,以寻求更大的乐趣。

终于有一次,一个小孩被她抓住了,她使劲掐着他的脖子,直掐得脸都变成了乌色,要不是其他小孩及时报信给大人,孩子肯定没命了。

从此之后,秀秀癫子开始打人了,令大人感到恐惧的是,她专挑小孩打,而且往死里打,除却自己的孩子外。

一个月之后,秀秀癫子的尸体出现在村里一个深水塘中,脖子上一道明显的印痕。有人说她是自己失足淹死的,有人说她威胁到了村里小孩的安全,是被人害死的。镇上管治安的主任过来看了一下,但没人报案,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了。但不管怎样,秀秀癫子的死,使全村村民都松了一口气。

五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还有存世的老人在谈论着秀秀癫子当年制造的那场闹剧。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

(责任编辑 姜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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