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华

近期，科巴尼（Kobane），这个叙利亚北部毗邻土耳其的库尔德人小镇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自今年9月以来，“伊斯兰国”极端武装组织围困该城镇及周边地区，与守卫科巴尼的库尔德武装力量激烈交火，至今仍未停息。根据叙利亚人权组织的最新报道，在两个月的科巴尼战役中，已有800多人在地面战斗中死亡，并间接造成了20多万名难民。不过，在北约空军的连番轰炸和来自不同国家的库尔德人陆续增援下，科巴尼至今仍未被“伊斯兰国”攻克。

因为特殊的地缘环境，科巴尼小城牵扯着中东多国的库尔德力量，以及中东错综复杂的政治利益关系。有人认为科巴尼事件或许是库尔德人实现独立建国梦的“历史契机”。

多方力量齐聚于此

在中东地区，库尔德人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四国，是中东第四大民族。库尔德人拥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其骁勇善战的特质在抵抗“伊斯兰国”的行动中、尤其是在科巴尼战役中备受瞩目。目前科巴尼城中的抵抗力量主要来自于地区各国的库尔德人武装。叙利亚政治学教授、库尔德反对派政治人士卡瓦·阿齐兹认为：“这是库尔德人的历史契机，他们正好可以用来实现变革。”

在中东，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势力最大、地位最显赫，不仅拥有近10万平方公里的自治区域，而且拥有伊拉克中央政府承认的合法武装（主要有库尔德民主党和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两大军事武装组织），其自治政府向世界上38个国家派驻各种层级的“外交代表”。伊拉克库尔德人控制着伊拉克北部的大量油田，在不断接受北约提供的武器装备与军事培训的同时，还与伊拉克中央政府保持合作，与土耳其关系也颇为良好，双方石油贸易一直比较通畅。可以说，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已成为一个“准国家”。有鉴于此，伊拉克库尔德人一直以地区库尔德领袖自居，在其领地内收留了来自邻国的大量反政府库尔德力量。自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伊拉克库尔德人就一直帮助叙利亚库尔德人建立组织，协助其实现自治，推动双方的整合。近期，伊拉克库尔德武装借道土耳其驰援科巴尼，同时由于得到美西方更多的军援，极大提升了其国际声望，拓展了其在土耳其、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库尔德人中的影响力。

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原本并不热衷于建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其民族身份在叙利亚并不被承认。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库尔德人为避免陷入战乱，与政府达成协议，保持中立。总体而言，叙利亚库尔德人更热衷于维护自身势力范围，并希望在乱世之下实现和加强库尔德人聚居区的自治。不过，随着叙利亚局势的变化，叙利亚库尔德力量逐渐显山露水，受到外界关注。从2012年下半年开始，随着叙利亚政府军的收缩，以“库尔德人民保卫体”为代表的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力量，不断在叙利亚东北部地区拓展势力，与“叙利亚自由军”的关系一度恶化。不过“伊斯兰国”崛起后，双方在军事行动上展开了协同。在科巴尼遭到“伊斯兰国”围困、事态逐步恶化之后，土耳其政府最终允许伊拉克库尔德武装通过土叙边境进入叙利亚，叙库尔德人得到伊拉克库尔德武装的陆路增援和美西方的空中支援后，逐步具备了与“伊斯兰国”打持久战的军事对抗能力，并成为抵抗“伊斯兰国”的主要力量之一。但是，叙库尔德人为战争而武装自己，也使得未来叙利亚局势的演变更具不确定性。在一些人看来，叙利亚库尔德人实现自治乃至独立，是实现包含叙利亚北部、伊拉克北部、土耳其和伊朗部分地区的“大库尔德斯坦”的重要一步。

参与科巴尼战役的还有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库尔德人民保卫体”被视为其军事分支），而该党与活跃在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关系密切，是后者在叙利亚的分支。土耳其库尔德人生活在其所谓“库尔德斯坦”的将近一半领土上，人数也远远超过伊拉克、叙利亚、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占库尔德总人口的55%。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土耳其库尔德人没有任何权利，甚至被禁止说自己的语言，其少数民族地位也不被认可。在争取民族权利、要求民族自治或独立的长期斗争中，土耳其库尔德人付出了惨重代价，至少有10多万人因此丧生，300多万人流离失所，库尔德问题也成为土耳其政府面临的重大政治和社会问题。埃尔多安执政后，积极推动与土耳其库尔德人的“和平进程”，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双方矛盾。但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伊斯兰国”围困科巴尼后，土耳其政府一直拒绝向被困于此的库尔德人提供帮助，使得双方矛盾再次尖锐起来。

对于近几个月来的事态发展，远在千里之外的伊朗库尔德人更多采取的是观望态度。目前，伊朗境内的库尔德人已实现了有限自治，他们忠于伊朗伊斯兰革命政权，没有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也无独立的野心。

对库尔德人来说，科巴尼事件的确是一次绝处逢生的历史机遇。库尔德人通过国际援助，借力整合了自身武装，向国际社会证明了自己在维护地区稳定中的重要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振奋了库尔德人几百年来的“独立建国”梦想。但同时也应看到，库尔德人与地区多国之间依旧矛盾重重，而且虽然库尔德人由于备受欺压的历史在欧洲获得广泛同情，但西方各国出于对中东的安全、稳定以及自身利益的考虑，并不情愿改变现有的政治版图，对库尔德人建国也不热衷。

土耳其“不作为”的背后

科巴尼战事爆发后，作为邻国、同时又是北约盟国的土耳其则袖手旁观，虽出动大批坦克开赴土叙边界，却“傻傻地”看着科巴尼被围攻而无动于衷。土耳其政府一度因此饱受外界、尤其是美西方的指责和压力。但从自身利益出发，土耳其政府确有不得而为之的苦衷。

一方面，此次科巴尼的防守主要由被认为是库尔德工人党分支的库尔德民主联盟党负责。而土耳其和美国都把库尔德工人党定性为恐怖组织。对于土耳其政府而言，科巴尼战役不是发生在库尔德战士和恐怖分子之间，而是发生在两种不同类型的恐怖分子之间。埃尔多安不止一次表示，“伊斯兰国”和库尔德工人党及库尔德民主联盟党“没有差别”。而埃尔多安也希望借“伊斯兰国”之手来削弱库尔德工人党的势力。两年前土耳其政府与库尔德工人党开启了“和平进程”，但随着埃尔多安持续的冷漠和不作为态度，使“和平进程”看起来更像是埃尔多安的一次狡黠伎俩，其目的在于说服议会中的库尔德成员支持他修改宪法并成为总统。科巴尼事件本可以成为“和平进程”的一次转机，但是正如巴黎库尔德语学院院长肯达勒·内赞所指出的，“从土耳其在库尔德人和圣战分子之间进行选择时起，和平进程就开始倒退了”。许多西方学者也担心，土耳其政府的不作为或不积极作为将“给库尔德人对土政府的信任造成灾难性影响”，土耳其库尔德人可能会重新拿起武器。

但若说土耳其未作任何努力也有失公允，土耳其政府在此次事件中接收了来自科巴尼的18万名难民，其中大部分是库尔德人。此外，土耳其也一直在暗中帮助伊拉克库尔德人抵抗“伊斯兰国”。但无论结果怎样，科巴尼事件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土政府和库尔德人之间关系恶化的标志。

另一方面，在很多西方人看来，“伊斯兰国”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土耳其的纵容。土耳其则对西方对推翻巴沙尔政权犹豫不决，却果断打击“伊斯兰国”非常恼火。“伊斯兰国”围困科巴尼将近一个月后，土耳其才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做出让步，同意伊拉克库尔德武装经由土耳其进入叙利亚北部，协助科巴尼抵抗“伊斯兰国”。但土耳其至今仍然禁止本国的库尔德人增援科巴尼。除了防止库尔德人力量壮大，土耳其也不希望叙利亚巴沙尔政权从中获利，因此才迟迟不愿作为；另外，一旦土耳其出兵，有可能导致“伊斯兰国”通过叙土之间漫长的边境线进入土耳其，给土耳其本土安全带来威胁。

在叙利亚危机的大背景下，科巴尼之战的最终结局，不仅会影响到“伊斯兰国”、库尔德人、土耳其、叙利亚政府、叙利亚反对派以及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利益，并且有可能左右中东未来的政治版图。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助理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