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王思睿

出席此次管理会计高层研讨会的上海财经大学副校长、中国会计学会副会长孙铮，早年致力于管理会计研究，其后转向财务会计领域。2008年正值国际金融危机处于发生蔓延之际，他即在本刊发文疾呼：相对于实体经济发展的需求，相对于提高企业管理水平的要求，相对于财务会计跨越式发展的进程，必须重视管理会计。孙铮在接受本刊专访时，敏锐地提出管理会计在我国的应用和推广不止于企业，还应扩展到非盈利组织中，并寄予“追求卓越、优化，形成经典”的期待。

财会通讯：在我国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调整经济结构的背景下，管理会计有何实效作用？

孙铮：回望我国改革开放三十五年的历程，第一个十年处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商品经济阶段，部分商品的市场逐步开放，将企业推到竞争的环境中，同时资本市场尚未建立，企业更关注其内部问题，在定价策略、标准成本制度、全面预算制度方面进行过经验探索，与现在的管理会计内容相关联。改革开放进入第二个十年，随着上海证券交易所与深圳证券交易所的成立，为企业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资本市场。相比于商品市场，企业在资本市场中需要进行投融资业务，面对的利益诉求者为债权人和股东，而与此同时我国与资本市场相关的规则尚未建立。由此二十多年时间中，学界业界大部分精力转到财务会计领域，我国会计改革基本上围绕资本市场建立会计准则，实现与国际会计准则的趋同。

直到2007年次贷危机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给我们带来了教训。这次危机波及到实体经济时，大量企业资产负债表的资产流动性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一部分企业被迫关停倒闭。从表层来看，原因来自财务会计领域公允价值计量等会计准则的缺陷；当拨开现象看本质时，陷入倒闭风险的企业，在于其自身战略性错误。战略设计错误导致战略选择错误再到战略实施错误，这一连锁战略性错误所造成的一系列风险，完全来自于企业内部，这就是管理会计的范畴。

我们的管理很多是粗放式、草根式，会计要解决组织中的管理问题，不仅仅是编制报表、反映数据。当今，前沿管理会计的视野已企及到战略管理会计的层面，即要求会计工作站在战略的立场和视觉，发现企业内部细微的问题，细微的程度要把所有可以计量的都计量出来。会计的计量主要以货币为计量单位，但会计最初始的计量是业务计量的问题，如企业生产产品的时间、劳动力、原材料投入；如高校开设课程，投入的有形硬件设施和其他无形教育资源；如政府部门办理事务的业务流程设置、人员最佳配备安排，都应该计量出来。

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将全面深化改革，即要落实在转型发展、创新驱动之中。营利组织和非营利组织都应该考虑如何转型。现在我国财政体制改革强调的事权财权相匹配，从管理会计的角度理解是政府部门为群众解决了多少问题、群众满意程度如何，根据相应的绩效衡量匹配相应的财务资源。卡普兰先生近年来提出管理会计的办公室改革，就是在战略执行过程中，职能部门即办公室没有传达或充分传达战略信息，导致基层一线出现执行错误这一理念在企业和非营利组织中均可以运用。国外管理会计教材中专门有非营利组织管理会计的章节，平衡计分卡、作业成本法等管理会计的工具在发达国家的医院、大学应用得非常普遍。管理会计的空间天地非常之大，在我国对管理会计作用的认识远远不足。

财会通讯：管理会计领域的很多理论和方法发轫于西方，相对于我国企业所处的特有制度环境，相对于我国企业管理水平基础，如何找到契合点“为我所用”？

孙铮：管理会计的理论和方法在实施和应用过程中出现千差万别，受到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不同所有制的大环境影响，也与不同产权制度下不同企业文化相关。管理会计的理论和方法在中国应用，我担心的是契约精神不足。管理会计面向企业内部，重要理念之一是所有问题都要计量，有计量必然要考核，其方法体系在“使命引导战略，战略驱动措施，措施必须被考核，考核后必须持续改进”的框架下贯彻，这个过程是企业内部契约所决定的。在东方社会里，热点难点问题的解决往往通过各种稳定的关系来解决，反映在我国企业文化中，国有企业内部通过任命体制下的关系网来维系，民营企业内部关系以家族、血缘、亲属亲情关系来维系。虽然不能照搬西方的管理会计，但是他们的一些思想和理念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国经济社会要创新驱动转型发展，无论是外部制度环境还是企业内部环境，要建立良好的契约精神，以此形成我国企业的新型内部文化和关系。契约有赖于严格的管理制度，亲情关系、上下级领导关系不能替代制度，如果一定要维系这个关系，只能是对制度的补充，实践证明制度既能提高效率又能防范风险。

照搬或引进改造外来的思想，最终目的是要解决问题。创新不限于原创，拿来别人的东西解决了实际问题，成为企业自身的东西也是创新。以往二十多年时间，我国会计改革主要是财务会计领域的改革，今后管理会计成为会计改革发展的重点方向。管理会计的特点是不受制于会计准则的约束，具有较大的灵活性和自主性，平衡计分卡、作业成本法即使在相同行业的每家企业中运用，遇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学习西方管理会计的理论方法时，要考虑不同行业、不同企业内部的制度和文化。但不能一味强调自己的特色和文化来消极对待和引用先进的方法，有些所谓的文化、传统、制度恰恰是落后的错误的，我们要考虑什么值得留下什么需要放弃，去迎接去拥抱管理会计带来的挑战。

此外，管理会计在我国的实施和应用，迫切需要包括高校、学术团体、企业、注册会计师行业中介结构在内的会计学界和业界，协同并进、齐心协力把我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在这一领域探索尝试的成功经验，从案例研发开始总结出一套有规律性的东西。通过某种方式去传播普及这些规律，引导和指导企业及非营利组织，激发不同经济体实施和应用管理会计的创新积极性。

财会通讯：当我国会计改革的重点从外部会计转向内部会计时，两者的连接点在哪里？

孙铮：财务会计、管理会计在理论上可以区分，有时候在实务工作中难以划得泾渭分明。比如，应收账款的管理和应付账款的管理，看上去是资产负债表某一个项目某一个要素的管理，但是两者是面向市场的，和企业销售战略、营销战略是有关系的，这两个战略恰恰相关管理会计。无形资产是资产负债表中的会计科目，按照管理会计的角度，现在为企业大量创造价值的是无形资产。但是，企业很多无形资产是表外资产，按照现在的会计准则是无法确认到资产负债表。可口可乐的品牌价值在全球名列前茅，由于是自创品牌而无法在资产负债表中作为无形资产确定。但在资本市场上，投资者愿意以高价购入该企业的股票，不能确认的价值如此得以体现，是值得深思的。

重视管理会计的同时，绝对不要与财务会计成为对立关系。在某种程度上，管理会计是把财务会计无法解决的创造价值的因素，发掘出来回馈到财务会计中去。无法通过财务会计计量报告的价值即企业的隐形价值，用管理会计的方法发掘出来，并且在发掘之后，改善企业的业务流程，提高工作效率，由此带来的利润增加或成本降低的效果必将反映在利润表中，变成实实在在、能够显现在财务会计中的价值。具体到实务工作中，优秀的管理者能够把管理会计发现的隐形利润，通过改善企业内部管理在财务会计中释放出来，进而向资本市场释放，也为企业可持续发展提升了筹资能力和资本运作能力。因此，作为现代会计两大分支的财务会计和管理会计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是整个财务与会计工作有力的两个轮子。

财会通讯：对应于现实的发展趋势，会计人才培养尤其是高端人才培养而言，需要从哪些方面着手，在哪些关键点发力？

孙铮：商业盈利模式发生了急剧变化，企业很多业务需要财务会计部门参与。战略目标、生产指标、研发产品等看起来与会计工作无关，这些信息却在财务会计部门汇总，再反馈给业务部门、战略部门、营销部门、人力资源部门，由不同业务部门实施，增加企业价值。比如，消费市场的网络询价、消费体验即刻网上反馈，市场快速反应倒逼企业定价须更具灵活性。财务部门要具备相应的迅速反应能力，指导业务部门调整定价和成本。

现在会计人才的培养大多数是财务会计的内容，就是记账算账报账和确认计量报告，基本围绕财务会计准则、财务会计制度在讨论。这部分不能轻视，同时我建议更多要贴近企业的管理，贴近企业的业务，做好会计的服务工作。财务会计部门贴近业务部门开展的会计服务活动包括，参与业务部门的定价决策、成本控制、投融资方案选择。以上对会计工作的要求很高，会计人员的培养培训要多学业务知识、工艺流程、工程技术方面的内容，才具备参与业务决策，提供服务的能力。

真正好的管理会计人才培养和管理会计应用要杜绝粗放、拒绝草根，追求卓越、优化，形成经典，这也是我对未来中国会计改革与发展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