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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与自然生态系统的耦合——贵州少数民族植物染色与生态环境关系的研究

2014-12-04淳于步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12期
关键词:树脂苗族染色

淳于步

(凯里学院 贵州省原生态民族文化研究中心,贵州·凯里 556000)

天然植物染色,有一套极其系统性的繁琐工序:植物主染源的认知与提取,植物防染材料的提取与使用,植物媒染剂的辨别、采集和使用,以及植物培养剂的运用等。在不同的生态环境中,由于植物体系的不同,天然植物染色技艺存在着不同的差异,尤其体现在防染材料、媒染剂和培养剂的获得和使用上。贵州是我国植物物种基因库,也是植物染色技艺保存相对完好和远久的区域。至今还在使用天然植物染色的少数民族有苗族、瑶族、布依族、侗族等民族。他们所生活的生态背景也由于历史的原因保存得相对完好,这也为他们传承这一古老技艺提供了所需的植物原材料。

但是,不是所有居住在贵州高山峡谷林莽纵横间的族群都能够对这些天然宝藏进行获取和使用的,而仅仅限于部分苗族、瑶族、布依族、侗族等群体。笔者认为:除了这些民族历来对天然植物染色有所喜好外,其族群的遗传密码中存在着对植物认知的天分,使之在不同的生态背景下,都有对天然植物的认知和使用能力,从而使族群获得生产生活必备的植物来源。“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凭借的显然不是其生物特性,而是其他动物不具备的或不完全具备的特异本领。这就是行为的意识能力,即人类具有预知行为影响及其后果的本领和发现自然现象相互联系的能力。在这种特有能力的作用下,人类进而具有经验认知、经验积累和经验传承三种特有技能。而在这三种技能的作用下,人类也才有可能创造出真正的文化以及文化维系其的社会。”[1]

贵州少数民族的这种运用植物防染和媒染的生态智慧,“它虽然并不排除文化的溯源探索,也不排除文化传播的手段”,[2]但“重点是民族文化与自然及生态系统的耦合运行……”。[2]正是这种文化的溯源和传播与自然及生态体系的巧遇耦合,才激发并印证了这些民族对植物的感知和运用。贵州这些运用植物染色的民族,所染就的服饰和图案,承载着他们各自民族的图腾、审美、喜好等文化,维系着他们特定族群社会,并且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后期,这本身就算得上是奇迹。但本文研究或记述的,着重在于这些民族在贵州的今天,这种植物染色技艺与自然生态体系的耦合关系。

一、贵州少数民族防染材料的采集使用与生态耦合

防染材料,也叫阻染材料,是运用蜂蜡、石蜡、动物和植物油脂等对主染材料在对被染织物浸染过程中的阻隔作用。用法是先将防染材料放入金属或陶瓷容器里加温,待其融化到一定程度后,用特定的绘画工具,将防染剂按预先设计的图案,绘制在被染织物上,然后进行浸染。最早的防染材料是蜂蜡。不同的区域还对不同防染材料的发现,都有不同美丽的传说来相映衬。随着对贵州特定生态环境的认知,不同区域的少数民族,根据自己所处的生态体系中植物的感悟,创造出来许多种植物树脂防染材料。

(一)枫树脂防染

贵州运用枫树脂作防染材料的少数民族有从江岜沙型苗族、惠水鸭寨型苗族、惠水雅水型布依族和麻江河坝型瑶族。对于枫树为何能够防染的传说基本相似。因为枫树高达挺拔,树叶茂盛,在盛夏,中南部的少数民族常到树下休息、乘凉和进行手工劳作。由于夏天气温较高,枫树脂渗出,滴落在布料上,在浸染水洗后发现有斑点,比以前纯蓝色布料好看,因此悟出来用枫树脂做防染材料的技艺。而上述运用枫香脂作防染剂的少数民族支系,所居住的地理位置,正好处于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地,是枫香树比较好的生长环境。

枫树脂防染剂熔点较低,粘性强,柔性高,不容易出现裂纹。贵州使用枫树脂人的不同区域的族群因其生态环境和习惯用法有区别,但采集的方法一致,只是枫树脂获得难度较大,季节性较强,而且会对村寨的“景观树”造成一些影响。所以往往与水牛油一起配制,只不过不同区域的配置比例不一样罢了。

(二)松树脂防染

麻江县龙山乡河坝型瑶族,由于枫树脂来源困难,从上世纪80年代后用松树脂代替,当地瑶族称为“纠美”。松树脂的采集主要是华南松和马尾松的树脂,贵州中南部的许多山坡上都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飞播造林时种下的。用金属刀具砍开树干多个十来厘米的口子,一周后再去刮下松树脂,加温后按1:5掺入牛油,调制成松树脂防染剂。

松树脂制成的防染材料,防染性能稍差,防染材料退蜡后出现的白色图案略带灰色,有点模糊,但却另有一番味道和风格。

(三)粘膏树胶防染

在贵州高原向广西平原缓冲的地段,有一种神奇的树,它只生长在贵州荔波和广西南丹白裤瑶生活的地方,一旦移栽到其他的生态环境中,便会死亡。这种树不需有意栽培,只是需要在海拔600至800米的喀斯特地区,就能够自由生长。奇怪的事,瑶族人年复一年地用钢刀利斧砍凿,反而越长越大,分泌的树脂越多。成年树高20余米,粗近1米。树叶呈规则对称卵型,宽3厘米、长5厘米。远远望去像一个下粗上小的盆景变形植物。其实它的树干本来没有这么粗壮,是因为取树脂后,树干增生变形造成的。这种树连植物学家也找不到合适的学名,最后只好把它归属为椿科。而白裤瑶称之为粘膏树,瑶语称为“浓骨照”。

粘膏树胶的采集一般在盛夏到第二年春节前。开春后,万物复苏,如果此时砍开粘膏树皮,不仅会影响粘膏树的生长,还因树皮被破坏,给蛀虫以机会,导致粘膏树坏死。粘膏树胶的采集方法是用金属刀具在树干和露出地面的根部,把树皮砍成一个蚌壳型口子,几天后,用金属刀片刮下树胶进行加温过滤,再按粘膏树胶与水牛油2:1的比例进行加温调制即成。粘膏树胶在瑶族用作阻染材料,不仅用来画白线,衣裙的大面积浅蓝色也是用粘膏树胶做封盖进行二次套染,一般不会出现冰裂纹。荔波县瑶山乡瑶山型瑶族的粘膏树胶阻染材料,粘性强,柔性高,浸染时不容易出现裂纹,是当地瑶族根据其生态环境所能应用的最理想的阻染剂。

二、贵州少数民族媒染、培养剂的使用与生态耦合

媒染剂,是在植物染色过程中通过一定的媒介作用,使主染剂更能快速有效地分解、活跃起来,最大限度地附着在被染织物上。培养剂,是染缸中主染剂与媒染剂的营养成分和催化作用。就像给农作物施肥一样,恰到好处的施肥,会使得农作物茁壮成长。

起染缸,是所有贵州少数民族植物染色技艺的经验集成,它包含了主染剂的分解、酸碱度的调配、媒染剂的催化、色度的掌控等等。是一门全凭经验操作的非物质文化。然而在贵州少数民族植物染色技艺里,往往在正常的起缸过程中,巧妙地加入一些本族群生态背景里常见的草药作为培养剂,使之与通常的媒染剂诸如草木灰、石灰、酒、小苏打、醪糟、酒等结合,起到使主染剂催化增色、增加染液营养成分、抑制染缸中有害菌成活等作用。不仅加快了染缸的成活率,也加快的主染剂的上染率。所以在染缸文化,就是论述贵州少数民族对媒染剂和培养剂的使用以及与生态体系运行耦合的集中体现利用桐子壳或糯稻草人灰作媒染剂用酸辣(西红柿酚)和米饭团作培养剂。

(一)丹寨县复兴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丹寨复兴型苗族,生活在海拔1000米左右且多旱少雨的地区,植物植被不算太丰富。但是丹寨县杨武乡排倒村著名苗族蜡染艺人杨品英在媒染培养剂使用的配方上却另有高招。

一般来说,染缸内宜碱性不宜酸性。但丹寨复兴型苗族在起染缸时巧妙地加入一些酸辣。由于这个支系的苗族居住在海拔较高的山地,田土较少,往往用田边地脚栽种这种小西红柿,可以免于劳作又节约土地。小西红柿成熟于深秋,番茄红素含量极高,能够有效地对其他进入染缸的有害菌进行抑制。再加入一个淀粉含量较高的米饭团进行调节和培养,使得染缸成活率极高。

(二)榕江县滚仲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代表性较强的是塔石乡宰勇村乌吉组苗族。这一地区处于雷公山南坡,海拔在1300米以上,植被相当丰富。

培养剂:有酒糟、杨梅皮、中药材虎杖或当地苗语称为“涡嘿”的小血藤中的一种。

雷公山南坡,有许多野生杨梅树。杨梅树皮中含有多酚、黄酮、二芳基庚烷、单宁、三萜等具有多种药理活性的化合物。对病毒性细菌有良好的抑制作用。虎杖根和根茎含游离葸醌及蒽醌甙,主要为大黄素、大黄素甲醚和大黄酚,以及蒽甙A、B,有强烈的抗菌活性。小血藤根茎中的β-谷甾醇能生成维生素,而硬脂酸有益于主染剂的溶解。

(三)贵定县新民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贵定县德新镇小花苗有着悠久的蜡染历史。

培养剂:用野花椒叶子适量,捶烂熬水成黄色。

野花椒在贵州主要生长在中偏北的温暖湿润及土层深厚肥沃壤土中,在贵定一带都有分布。野花椒叶中含有柠檬烯、芳樟醇、乙酸芳樟醇酯能够有效促使染缸成分的活跃。所以这一带兰靛起缸发酵成功率很高,极少失败。到了冬季气温低,人们就把染缸倒掉,等来年气候回暖重新再起。

(四)纳雍县老翁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纳雍县张维镇老翁型苗族植物兰靛染起缸发酵时,用苦蒿灰水和兰靛泥,不用酒作培养剂,用一些草、根代替。

培养剂:有何首乌(苗话“掠路列”)、酸汤杆(苗话“鼓地昂”)、“一概猜”、“阿波列”、朝天灌(苗话“拨弄 宗 通”)、牛舌头等草药适量,搅在一起参合,用布包好

(五)阳长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纳雍阳长型苗族分布比较广,居住在纳雍、水城、六枝、织金等地。这里以水城陡箐阳长型苗族兰靛起缸发酵配方为代表。

媒染,培养两用的草药酸汤杆(虎杖)、板蓝根(野生木兰)的根、马鞭稍根适量

这一支系的苗族,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常到山上去采一种本地特有的蓝色花朵,加在染缸里,不仅能够增加染色是蓝色素,且染出来的颜色更加清晰。

(六)织金县阿弓型苗族媒染培养剂使用

阿弓型苗族兰靛染起缸发酵配方,我们选择同一支系的六枝梭嘎乡高兴村苗寨,贵州省苗族服饰传承人熊光珍的传统兰靛发酵配方:

培养剂有:草药,虎杖根(苗话“鼓若”)、马鞭稍根(苗话“瓜册”)、夜交藤根(苗话“疟怒列”)、羊蹄根(苗话“瓜波”)、鱼鳅菜根(苗语“瓜鲁列”)和一种当地特有的阔叶乔木的叶子(当地苗语叫“孟杂都”)

(七)王山寨布依族媒染剂使用

王山寨是位于镇宁县黄果树镇的布依族村寨,这里的布依族裙子铁锈红染色,是贵州少数民族植物染色的一朵奇葩。她们的染色,色彩均匀,色泽洋气。镇宁是布依族集居最集中地区,三大布依族次方言区的布依族在镇宁连片居住。而王山寨浸染的铁锈红布料,在这里得到很好的销售。

媒染剂:细叶狼鸡草(布依族话“固塞”),5-6斤。

这种细叶狼鸡草,在贵州大部均有分布,但是在镇宁一带最多。

从上述对贵州少数民族植物染色的防染剂、媒染剂和培养剂的选择使用的记述来看,无疑与各个支系所处是生态体系相关联。是不是这些植物染色技艺与材料的选定是少数民族在迁徙前就已经形成定式的呢?答案是否定的。其一、除了主染剂兰靛外,在迁徙前的防染材料、媒染剂、培养剂和配方没有相应的资料支撑;其二、从一些应用的材料来看只有贵州的生态体系中才有。那么只能归结为:这些少数民族在其生存的遗传密码中,就有对染色植物的感知能力,并把相应的文化带进贵州,在与特定的生态体系耦合中得以激活,使植物染色文化的技艺与内涵得到再生。

一个民族生境的选择,除了历史的趋附生存需要外,首选的是对生态环境的有效利用和民族文化习俗的最小改变。生态环境的变化,相对民族迁徙的变化,要稳定得多。那么对生境的选择,就是族群最优厚的生存条件的选择,除去最基本的赖以生存的田土,还应该有对传承本民族文化所需的一些基本条件。贵州从事植物染色的少数民族,大多没有文字,文化的传承主要依靠两种传承形式:一是歌谣;二是服饰图案。歌谣的传承经常因时代的变迁,在旋律、歌词、韵味上都有所变化。而服饰图案则能够找到几百上千年的影子。贵州少数民族的植物染色所染就的图案纹饰,在其民族和族群支系里,传承最长的可以追溯到一两千年前他们迁徙进入贵州前的文化样式,甚至更为远久。比如苗族的“四瓣花”、“卐”字纹等,则可以追溯到在中原未迁徙前的新石器时代后期的文化样式。

因此,对染色植物的需求,就成为贵州从事植物染色少数民族除历史趋附和基本生存条件追求外的最大附加条件。值得回味的是,贵州“当印度洋来的暖湿气流从南亚次大陆登陆后,受到喜马拉雅山脉和云贵高原的阻挡,便沿着云贵高原南部向东游弋,在云贵高原东段与太平洋来的暖湿气流和沿青藏高原、云贵高原东部南下的西北寒冷气流交汇,形成一个数百里的螺旋云团。”[3]烟雨绵延,数月难见熙月,湿度极大,往往会造成多种疾病。贵州少数民族的植物染色操作过程中的主染剂和所添加的植物培养剂,对有害菌有相当的抑制作用。他们虽然在科技上比较落后,根本不知道这些染色植物的化学成分,而且在植物染色技艺的操作上,至今还沿用着原始的技法。但是他们却能够智慧地发现它们、选择它们和利用它们。其染就的服饰穿在身上,使之成为自身生存的最大“软件”——驱除或防止疾病。更值得玩味的是,这些植物染色的防染剂、媒染剂和培养剂,虽然各个支系运用的材料不同,但在他们的村寨周围都能够根据自己所需找到。我们不得不说:是贵州特定的生态环境与从事植物染色少数民族文化的耦合运行,才成就了贵州从事植物染色的苗族、瑶族、布依族、侗族等少数民族,至今还保存了祖先留下来的植物染色技艺和文化,而且还根据所处的生态体系的不同,发展了这门技艺。

[1]杨庭硕,民族文化与生境[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2:26.

[2]杨庭硕,原生态文化疏证[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09:1,10.

[3]淳于步,黔东南苗歌调式与生态环境关系的研究[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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