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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诘问与漫长的告别

2014-11-23

散文诗世界 2014年5期
关键词:哲思老鹰散文诗

曾 鸣

平静的诘问与漫长的告别

曾 鸣

阅读毛国聪的散文诗,完全颠覆了自己过去对散文诗这一文体的总体印象,或许,是国聪的努力,回答了“散文诗还可以这样写”。闪烁着哲思与诘问光芒的五十余件作品,给我的视野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并让人惊讶地透过文字看见了作者出众的才华。

时光荏苒,国聪冷眼看世界的眼光没有变,对人性弱点的挑剔及批评的态度没有变,对善良与美好的追求没有变,他将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用文字保留了下来。如果我没看错,这些还是手卷的书稿,是未来文字天空可以飞翔的鸽群。

哲思、诘问、行走,是我阅读过程中提取出的三个主题词,也是贯穿这部散文诗集的三条主线。其实,这三个词在很多时候又交织在一起,所以又不能截然分割。作这样的划分,只是为了表述的方便。

闪耀哲思之光的场景

通过平常场景的描绘,折射哲思的光芒,投出讽刺的利剑,是毛国聪这类作品的不凡之处。他出生在川西平原上的浅丘地带,老鹰与麻雀都是童年司空见惯的鸟类。这两种本质上敌视的鸟多年后置上了文本,竟有了惊人的视觉冲击力。

“在我的家乡,有很多麻雀,也有老鹰。它们最大的共同点,都会飞;它们最大的不同,也是飞。”寥寥数语,勾勒出描写对象的同与不同。共同点是飞,不同点也是飞。接着,作者继续沿着“同与不同”进行挖掘,“麻雀的飞,快速,着急,……我总是担心,一不小心它就会像一颗石子,砸在树枝上、窝里、草地上。麻雀在飞的过程中,总要叽叽喳喳地叫,好像背负着胆怯、恐惧。”而“老鹰在需要我们仰望的空间里飞,那是飞翔,轻盈、优美、安详、平静。它穿云破雾,自由翱翔。……我们听不到它的声音,看不见它飞过的路。我经常看见掉在地上的麻雀,从未见过从空中摔下来的老鹰。”(《老鹰与麻雀》)。这章散文诗能够一下子抓住我,在于作者看似妙手拈来的对比中,蕴藏的哲思意味。我从中读出了小场景与大境界之分,小安乐与大愉快之隔,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正是这样。

毫无疑问,国聪是描绘场景的高手,并善于在描绘中悄无声息地植入自己的奇思妙想。

“太阳出来了。……我站起来,才发现浑身嘎嘎作痛。思想,也会疲劳?失眠,也会疼痛?我已承受不了阳光的抚摸、照耀?”(《太阳出来了》)。清晨的阳光与一夜未眠形成强烈反差,植入的是思考者思想的疲劳和失眠的疼痛。同时,剖刀一样地切开了一个“承受不了阳光的抚摸、照耀”的孤独之心。国聪在场景的描绘中常常不经意流露出的孤独情绪,使描写空间陡然扩大,也拉开了与读者的距离,使人获得不同的阅读体验。

比如《春天》,“我常常在春天迷失,仿佛一觉醒来,从一个梦里逃出又闯进了另一个梦里。前一个梦太长太压抑,像在长长的阴暗而逼仄的小巷中行走,身子和心灵已被挤压成了橼子和箭镞,在绝望中捶打穿梭。而另一个梦又如此明亮而辽阔,让我一瞬间由橼子、箭镞变成了飘漾的柳丝、绽放的花朵。可当我想飞翔的时候,春天就转过身去,变成了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一次思考, 多重世界的区别,反反复复要做的梦……”对比,使哲思闪亮、思想尖锐,不由得对“被挤压成了橼子和箭镞,在绝望中捶打穿梭”的作者心怀敬意,正是他全力地深入,才赋予了我们“深潜”似的窥探。

令人痛快的诘问

面对客观世界,面对自身,发出鞭辟入里、振聋发聩的诘问,是国聪作品的另一特色。在这类表达中,他多选取昆虫和小动物为对象,以小见大,以轻见重。我曾读过许多写小动物的文章或诗歌,大多写得轻轻飘飘、甜甜腻腻,读过即忘。而国聪笔下的这些作品,读后总给人沉甸甸的感觉。

“我相信,苍蝇不是一个卑鄙的家伙,谁见过卑鄙会飞翔?苍蝇也不是一个肮脏的东西,谁见过生有翅膀的肮脏?苍蝇从来都是一个模样,我刚刚看见的那只苍蝇,跟我小时候追逐的那只一模一样。我更坚信,所有的苍蝇都会重生,去年我拍死的那只苍蝇,又跟着我飞进了夏季。”(《苍蝇》)我猜想作者在写出这一段之后,脸上一定洋溢着少有的快意。卑鄙会飞翔、 肮脏生有翅膀,这两句颇具深意。即人性的弱点和不良嗜好是可以复制的,克服的难度可想而见。而且,所有的卑鄙和肮脏都有同一性,和“小时候追逐的”,和“去年拍死的”,甚至今后见到的,都可能一样。作者通过对苍蝇的注视,看到了人类社会里蕴含的苍蝇属性,那是与高尚一道进化的卑鄙,与纯洁一道进化的肮脏。谁说这样的诘问不是一种警醒,一种鞭笞?要剔除这种人之大患,当然需要刮骨疗伤。“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愤怒中,难掩几分悲壮。

国聪的剖析刀锐利而尖刻,在对客观世界进行扫描的同时,也常常不客气地对准自己。

在《我骄傲》中,他这样写道:

我骄傲。我像某些人一样地思考、生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发觉,我是一条狗,夹着尾巴的狗。

在《池中鱼》里,他也对自己发出诘问:“穿红色泳衣的锦鲤,着超短裙的金鱼,束紧身衣的小丑鱼……在池中穿梭来往。它们正在排练,去为一位明星伴舞。它们是一群观赏鱼,我是一个被观赏的人?”

还有,“早晨醒来,我不再着急地打听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寂寞地审视着人生,我扳着指头计算着把一个人变成英雄的成本。”

在一次谈话中,我和国聪讨论过,为什么作品中诘问随处可见?是对存在的疑虑还是有意要和写作对象拉开距离?还是为了保持一种情绪平衡?他没有明确回答。后来我从他的另外一些作品里似乎找到了答案。

“童年,是我的瓢虫,它停在了时光的面孔上,仿佛一个五彩斑斓的句号。”(《瓢虫》)

“三五天的生命,也能发光。微弱的身体,也能跟黑暗较量。那是生命之光,最耀眼的太阳。”(《萤火虫》)

“我相信,只有大人们,才有憎恨。因为他们把你们当做仇恨,种在了自己的心里。”(《蝗虫》)

“不知什么时候,我离开了嬉闹的人群,独自在青石板上漫步。这是我的老家。我的老家早就消失了。”(《宏村》)

在国聪描写童年和乡情一类的作品中,我读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和善,于是恍然大悟,他不满的根源在于,成年所见与当初相比,实在是走了样。他渴望依旧停留在原处,但又常常身不由己,于是连自己一同地怀疑起来。

一路独语的行走

书名为《行走的感觉》,关涉行走的作品一定不会少。但是,若以为他只是为读者奉献了一大片或山清水秀、或富丽堂皇的美景那就错了,他是一边行走,一边发出喃喃的独语。与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是情语”又有不同,他眼睛在看,心却神游八极,生出的妙语常常让人一愣。

“十四亿年的高龄,依然不老。十四亿年的成长,只能是一座大山。山,是天塌下来的模样。”(《黄山》)谁见过这样写山的?

“三清山的阳光,明亮、洁净,我相信,如果用它做一件衣服,一定能温暖我们的一生。/我伸出双手,我要捧起阳光,放在屋里。一次又一次,可总是两手空空……/于是,我奔出了房间。”(《三清山的阳光》)谁又见过这样的阳光?

如果仅是这样妙语连珠,那还不是毛国聪,他的笔下总有波澜。

“在埃德蒙顿市,同行的张先生勇敢地打死了一只加拿大蚊子,被李先生仔细鉴定为一只母蚊,被徐先生总结为外国的蚊子喜欢咱们中国人的血液。”(《外国人》)老实说,读到这里,我是被愣住了,过后,会心一笑,再过后,笑不出来了。

还有,“尘埃不再张扬,大地不再僵硬,污垢不再坚持,人与人之间不再有距离。……转过身,我已是一滴走进生活的水,干干净净。”(《泼水节》)“安大略湖的平静,只为了让我的心荡漾。”(《安大略湖》)节制的描述与畅快淋漓的表达、外界美景与丰富的心境,相依相衬的,是一份“超然物外”的洒脱。

国聪的才情蕴含于深刻的思考之中,要基本理解他的创作路子,我认为,下面这个作品最具有代表性。

路是人们建造的海市蜃楼。我不喜欢路。大凡是路,都会把人带入歧途。

目的是人们拒绝幸福的幻想。我不喜欢目的。大凡目的,都会把人引入癫狂。

只有人这种奇特的生命才自作聪明地发明了路,才得意忘形地规划了目的,才自以为是地认为世界上有一条路的指引,有一个目的在等待。

在坦克的前面,从来就没有路;在轮船的面前,也没有路;在宇宙飞船的前面,更没有路。但当他们经过时,路就轰隆隆地诞生了。

所有伟大的科学家、艺术家、革命家的前面都没有路,一旦他们出现了,路就开始延伸。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路,而是方向。

所有创造者的前面都没有路,但他们有方向。

方向,才是真正的路。

当我仰望茫茫太空时,我发现,最好的路是我们的眼光。

当我静下来思索人生时,我觉得,最好的路是我们的思想和智慧。

当我观察社会人生时,我认为,最好的路是自由和创造。

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寻找路的人,一种是路在寻找他的人。

我们大多数人是在寻找路,只有极少数人是路在寻找他。

——《路》

先抑后扬,引而勃发,于无理中厘清道理,最后让人信服。这种写作是伤神的,是灵魂、心血、智性的交付。

或许只是因为,人生“旅途,仅仅是一次漫长的告别。”(《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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