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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所有的嫂子

2014-11-20于香菊

满族文学 2014年6期
关键词:小威大嫂小雅

于香菊

那晚林宏大哥将电话打在了吴钩的手机上。大致的意思是,小雅要结婚了,让我们回去参加婚礼。大哥这样要求我们,似乎很不好意思,还和吴钩解释了半天。说小威结婚时就想告诉我们,怕给我们添麻烦。现在人老了,感觉念旧,再不找机会聚聚,恐怕到死都看不着了。他说,希望趁这个机会,你和简慧带着孩子都能来,我们真的很想你们。连小雅都说,告诉吴叔简婶,叫他们来,不叫他们上礼就是了。我是他们俩拉扯大的,结婚了,没有他们,我心里遗憾。

林宏大哥的这种解释,很让吴钩心里过不去。参加婚礼的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让主家两头抹不开的事情。一头觉得告诉你了,就等于让你浪费时间和金钱;另一头是不告诉你,怕你挑礼,好像你不是亲属,在人家心里不重要似的。所以吴钩很理解地一个劲对大哥说,告诉我们就对了,我们在你家住房六七年,不说大哥大嫂对我们啥样,就是小威小雅对我们都有很深的感情啊!小威结婚没告诉我们,就挑大哥大嫂的礼了。倘若小雅结婚再不告诉我们,我们可真要将大哥大嫂恨到底了。

坐在电脑桌前打字的我,停下舞动的手指,转着累酸的脖子,从敞开的门口往客厅张望,吴钩和大哥的对话吸引了我。十三年断了音信的人,突然来了电话,这怎么都是让人奇怪又高兴的事,我所有倦怠的神经在刹那之间兴奋起来,整个人像一只被刺激的蜗牛,在如蜗壳的转椅上立了起来。

接电话的吴钩早看到了我的好奇和兴奋,他聪明地放大了手机接听的音量,这样我就将两个人的对话全部收在了耳中。

大哥说,这多年你大嫂动不动就念叨简慧,听说她现在是作家了,特别为她高兴。她说当年在一起住着,就觉得简慧特有才。

吴钩说,我们也特别想念大嫂。去年,简慧在报纸上看到大嫂当村里的妇女主任带领全村七八百个妇女扣大棚的事迹,都感动得哭了。我们一点也没想到,大嫂能做出这大的事情来。大哥说,她那儿算啥官?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在玩。上头要不来钱,净往里搭钱。去年一年她赔进去12万,今年也搭进去不少了。我早就说不让她干,她偏不听话。

吴钩说,对了,日报上那篇《百万富嫂不计得失,回归乡村为姐妹谋福》的报道也是写大嫂的,简慧早就想回乡去采访大嫂,她说她也要好好写写大嫂。

大哥说,简慧要写你大嫂,你大嫂更会骄傲得不行呢!

吴钩说,大嫂就是人好,她能勇敢地担当起全村妇女的责任,就说明大嫂特有想法,有责任心,还能干。大哥,咱们做男人的,可别拖她后腿哦。

大哥说,我才不拖后腿呢,我是随她折腾,反正钱都是她自己挣来的。你们走后不久,她将凌水镇里的那间日杂商店发展到城里去了,没用十年就发展成十三家。按理说这业绩也是很大的,但说不干就不干了。那多年住着,你们还不知道吗?她这个人向来都是出马一条枪,无事忙,想怎着,就怎着,别人也真是难说服她。这次邀请你们来,我也是想让简慧劝劝她,回城里享福去吧。可别在农村了,都累成什么样了?你们回来看看就知道了。

大哥的话语说得急促,也都是怨言。但我们知道大哥这是心疼大嫂,更苦恼管不了大嫂。想大嫂今年也是四十有六七的年纪了,为啥丢下城里的大事业回农村去?是心里有个结,还是遇到了什么难?这真是让我们好困惑,觉得十分好奇。

吴钩和大哥说完话,拿着手机踱到书房来问我,去吗?小雅要结婚啦!大嫂竟然回乡当妇女主任呢?我斜睨着他说,你在电话中早答应了,怎么还来问我?吴钩说,不是想和你再说说嘛!十三年了,我们几乎没联系了,可是这电话一打来,我那么兴奋呢。我点头说,我也是。吴钩重复着说,我们真得去,现在我的心里就长草了。我说,是啊!我也想去,大哥的电话将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点着了。吴钩说,乐乐在外上大学不可能回来,要是单位没啥事,咱们俩都去。我说,就是单位有事,我们请假也要去。吴钩看我坚定的样子,笑着说,行!我们都去。不管咋说,在咱们那段最贫困的日子里,大嫂与大哥对咱们不薄。

笑容在我的面颊上突然冻住,我感伤地接话说,不管咋说,大嫂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时生小孩,倘若不是她抢先说句话,恐怕就没有我了,你可能……我的话没说完,也像霜冻,将吴钩的笑容冻在了面颊上。我知道我的毛病又犯了。看吴钩寡淡地转出书房,回到客厅去看电视,我的心疼了一下,我想道歉,但我说不出口,我的脑海中都是那个我经常重复做的梦——

坐在我面前的那个男孩总是给我一个脊背,却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或许是因为下生时,我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梦中,看着他这样坐在我面前,我非常感伤。我对乐乐说,这是你的哥哥。但是那男孩子依然一动不动,不理我,也不理乐乐。这深深刺激了我,让我发疯似地扑上去,抱住他,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二十年了,我经常在梦中这样哭喊着醒来,或许那个男孩一直在折磨我,所以我动不动就拿这事折磨吴钩一下。

那个男孩子,就是我和吴钩结婚后生的第一个孩子,难产死了。后来我们又生了女儿乐乐。那时我调到凌水湾刚三个月,我就是在我们租住的大哥大嫂家的小厢房里生的这个孩子。当时娘家婆家都离得远,守护在我身边的,除了那个接生的罗大夫就是房东大嫂。房东大哥蹲在外屋的灶坑给我们烧火,吴钩往返找东西。那时为了我们生小孩,大哥停了他的生意,大嫂将她的大商店也关门了。在吴钩和我感动得不断道谢的时候,大嫂不客气地打断我们说,说哪儿去了?平时都是你们在帮我照顾孩子,如今你们有事了,我们出点力算啥?也就少挣一天钱呗。

谁也没想到那时竟然碰到难产。从早晨二点钟觉痛,一直到下午六点还生不下来。罗大夫说,子宫内没有羊水,骨缝也不开。胸前的肋骨处被罗大夫推按出条条血印子,阵痛也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帮罗大夫忙得满头大汗的大嫂对吴钩说,赶快找车送城里的医院吧!吴钩急匆匆地将车找来,罗大夫却说,不行,这车到城里至少两三个小时,路况不好,一路颠簸,万一将膀胱颠破,那样大人和孩子的命就全保不住了。吴钩急得傻眼了,一个劲后悔没早去医院。可是怎么能赖他呢?是我早与这位乡医院唯一的妇科大夫罗大姐串通好在家生的。罗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大夫,长得黑瘦黑瘦的,有一双特精明的眼睛。她是这一带最好的接生大夫,因为产前的几次检查与她相熟,她就撺掇我在家生,由她来接生。我听说到城里的大医院生孩子要老多钱,可我们没有钱。学校的工资低还不正常开,每个教师的家庭都是拮据而又寒苦的。我们不可能因为生孩子去借钱。罗大夫说,在家生省钱,若生男孩给一百元就够了,生女孩也就是五十元。这样我就和罗大夫达成了协议,在家生孩子。人家罗大夫为了挣钱,我是为了省钱啊!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后悔的?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怨谁呢?谁都不怨,只怪自己命不好。我在阵痛间歇的时刻,将目光投向房梁,一种强烈的绝望从心底升起,又倏然降落,我知道我的生命走到了终点。

急切的大嫂问罗大夫,那该怎么办?罗大夫吞吐老半天才说,大人孩子保一个吧。你们想好,这胎儿可是男孩子,我都摸到小鸡鸡了。我绝望地偷眼看吴钩,我知道我的命交到了吴钩的嘴巴上。我希望他说保我!夫妻一场,他不会为一个还没降生的儿子丢了我命吧?我也希望他说保儿子,毕竟他来投奔我们一场不容易。吴钩迟迟不开口,我便知道了他的心思,三代单传的家庭,急切地需要一个男孩来传宗接代啊!吴钩也是在乡村长大,也是一个家族观念特强的人,万一以后不能生男孩,他便会觉得对不起整个家族。他会不会为了他的家族大事而情愿牺牲我的生命?这样想着的我突然恐惧起来,一种更加强烈的求生的愿望,让我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我也真想看看在他的心里,到底是他的儿子重要,还是我重要?在那个深秋的傍晚,他的脸颊涨得像一株红高粱,而头顶上的头发已经如水开的大壶,热气腾腾。我知道这艰难的选择,实在难为他,一种怜惜在心里升起,我便自愿泄了气,又泄了恨,自愿想牺牲自己,保住我们的儿子了。于是我就想说,保儿子,保儿子吧。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那阵痛如奔腾咆哮的泥石流将我淹没了。当我在疼痛的泥石流中沉浮挣扎的时候,我老想抓住吴钩的话音做救命的稻草。生命的最后关头,我还是想知道,我和儿子,哪个对吴钩更重要?但是他的声音吭吭哧哧地滚在喉咙中,一直没有发出来。倒是大嫂的尖声呐喊如炸雷在整个世界轰响,还犹豫什么?保大人,保大人,只要有大人,孩子还会再有的。我就是在大嫂的喊声中活过来了,可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儿子。孩子下生,我不敢看他变成了什么样,一直闭着眼睛。等大嫂和罗大夫都离去,小屋中只剩下我和吴钩的时候,我的眼睛老是在吴钩的脸上转。我知道我贪生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的儿子。我不敢承认这些,就把命运对我不公的仇恨都转嫁到吴钩的身上。我还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儿子?在他死灰的面颊中,我找不到答案,或许儿子与大人他都不想失去。后来他似乎惧怕我询问的目光,给我做好饭,往炕头上一扔,就躲出去了。有时是学校有事,也有时只是躲到房东大哥屋里,和大哥一起看电视。那一段时间正好赶上大哥休息。那一个月子只有我妈来看我一眼,因为家里的弟妹也要生产就匆忙回去了。公婆到这里看看,吃一顿饭也走了。三十天,我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心里一个劲谋划满月后怎么和吴钩离婚。倒是大嫂,只要回家就过来看看我,看出我的心思,还一个劲开导。他是懵了,你不该过多责怪他。好好过,等养好了,再生。再生了,这伤痛就会过去的。望着大嫂,我努力笑着点头;但是大嫂一走,我的眼泪就会从我的眼角,虫子样爬下我的耳轮。我抓一把,两手都是水。再抓一把,两手还是水。我知道我恶作剧般将心思缠在吴钩身上,是不敢想一想那重回天堂的儿子。我是个自私的母亲,真的很对不起他,这满脸的泪水是为他流的。

多亏了大嫂,劝回了吴钩;不久我又怀孕了,这下不敢在家生了,早早到城里的医院,剖腹生下一个女孩。吴钩说,别人家的男孩子都是父母的小太阳;我们的女儿,是让我们幸福快乐的小月亮,就叫她乐乐吧。有了这个小乐乐,我很快忘了那些伤痛,生活重新充满阳光。吴钩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这个小丫头,每天散学都将她捧在手心上,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还一边说,这就是爱情的结晶吗?我望着吴钩捧在手心中的粉红色的小肉蛋,看到她在阳光中璀璨生辉,我的灵宫也如五彩的金銮殿。虽然当教师的日子依然贫穷,但我们的幸福到了人生的极致。而这一切不都归功于我们遇到了一个好的房东嫂子吗?倘若没有她的那句,保大人!我可能就没有今天了。大嫂不傻,难道她就不怕吴钩过后恨她吗?但在那时,她就敢于对我承担,她的本性就是善良就有大爱就是敢于担当的人啊!

夜晚,有小雅要结婚的消息在我们的卧房里飞舞,躺在床上的我们忍不住又谈起大哥大嫂。我说大嫂变化多大啊!当年我一直以为她只知道爱情呢,别的什么都不管,现在却要为全村上千名妇女分忧解难了。吴钩说,是啊,我们在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万谷麟。不但不管家务,就连孩子都不管。我说,万谷麟也真的是个人物,有那多的女人为他疯狂。吴钩说,疯狂有啥用?他还不是就娶了林玫一个?我说,不管他娶谁,大嫂这辈子始终只爱他一人。有时我真希望,大嫂换个人爱一爱。吴钩说,大嫂心直,为人正,平时浑身清爽,眼如寒泉。她是那种十丈之外能把人拘到跟前,到了跟前却不能再近分毫的人。对谁都是落落大方从容清淡,不可能再爱上别人。是个当官的料,会当好官。我说,大嫂在经过了万谷麟之后,根本就没再见过比他好的男人。可也是,见过最优秀的人之后,谁还在乎眼前的这些破烂?吴钩说,不是眼前的都是破烂,而是她心中有好婿,容不得别人。我就是看到她和万谷麟那感情,才知道这世界有那样一种感情也是不该非议,是值得敬重的。我叹息着说,大嫂为了那份感情,活得比我们苦啊!吴钩说,也挺浪漫。我的小性又上来了,不无醋味地说,你是也想有那样的感情呗?吴钩叹息着说,有没有不由自己说了算,或许该是命吧,我没那个命。说到命,我的心态一下就变得平和,唉,经过了丧子之痛,我也是真的认命了。

认命后的我,不再想说话,双臂抱头,蜷缩在枕头上,可我的大脑却闲不住,思绪又回到了重前,回到我初识房东大哥大嫂的日子里。

搬到房东大嫂家的第一天,我就是蹲在院子里薅草时,第一次看到大哥大嫂的。那时已经是傍晚了,九月的夕阳斜照我的小小租住屋,窗前的荒草一片灿烂。带着六个月身孕的我,从草棵中攥着一把草站起来,先看到的就是我的女房东邓芳,吴钩早告诉我要叫大嫂。她如一尾鲜艳的鲤鱼站在我的面前,上衣是藕色的针织开领衫,下身是黑色的直筒短皮裙。长发溜直,成扇形直披腰间;大腿也是溜直,穿着黑色的连裤袜,匀称而健美。对了,那些年大嫂一年四季都是黑色的短皮裙黑色的连裤袜,还有一年四季不变的就是那快要触及臀部的黑头发。好像六七年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好像变得最多的就是鞋子和上衣,几乎一天一换,天冷时不过是外罩一件大衣而已。别以为大嫂只有一件这样的裙子,其实她的裙子很多,一个大柜子都是这样的裙子,只是装饰和剪裁不一样而已。大嫂说都是当闺女时买的。为人妇了,舍不得买新的,就总穿这些旧的,也是年轻时穿习惯了,不愿改。我知道在农村,特别是为人妇的人,很少有人敢那样穿的,但大嫂的衣着多年不变,可见她特有主意,不会随波逐流;另一方面也说明她特别大胆,敢做敢为。其实在众人面前从来不避讳她爱的人是万谷麟这件事上,就看出大嫂是爱情第一,天不怕,地不怕了。

那天我见到的房东大哥就是她身后那个拿着摩托头盔的男人。看完房东大嫂顺滑的大个子,再看房东大哥,真的觉得很别扭,不可思议。房东大哥的个子实在太小了,还上身长下身短,严重的比例失调。大嫂不胖不瘦,水灵灵的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大哥太瘦了,焦干的如一棵枯树,还贼眉鼠目,胡子拉碴。真是要哪样没哪样!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成两口子?故而将惊讶和感叹都写在了我这张不善隐藏的脸上。大嫂凑近我,一边斜视那边站着的大哥,一边对我说,看我俩不般配吧?大嫂问完就哈哈笑了起来。拿着头盔的大哥都被她笑毛了,说女人和女人一到跟前就会说悄悄话。大嫂挑衅地说,你别听,你走啊!我喜欢简慧,就和她说悄悄话。大哥叹口气说,我走,你们唠,我给孩子做饭去喽。说着提着头盔,迈开他绑着摩托绑腿的腿,夯夯地走了。大哥将一个“喽”字提得很高,显得很有兴致,也说明他没有生大嫂气。大嫂看着走了的大哥,笑着对我说,他现在的脾气好多了,让我给磨出来了。我说,一看你们就感情好,大哥一定是特爱你的。大嫂笑道,拉到吧,我对他根本就没感情。不用我说,吴钩也早告诉你了吧?我的事从来不是秘密,满世界都知道。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大嫂就嘎嘎笑了,说还有不知道的啊?这就令我奇怪了,那我告诉你吧。我原来是万谷麟的追随者。当年我和林玫凤春五英子还有福苓我们姐五个都是万谷麟的追随者。后来林玫和万谷麟结婚了。剩下我们四姐妹也就胡乱找人嫁了,我嫁的就是林宏——林玫的弟弟,也就是说我成了我爱的人的小舅子媳妇。大嫂说这话时自己嘿嘿直笑,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与她无关的路人。揶揄的口气,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让人觉得这也不是她的事。其实是又怎么着,我看大嫂并不在乎。我听着也没觉得这事有啥不正常,心里还特别感动大嫂提到万谷麟这个人时的神态,是羞赧,是脉脉含情,是神往,甚至洋溢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飞扬的神采。这神采让我觉得大嫂很美,继而想到大嫂和万谷麟的故事也一定会很美。

那个叫万谷麟的男人,我后来在房东大嫂家见过他几次,他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他的话语不多,面孔生硬表情威严,但眼睛特有神韵。我知道这双眼睛曾经迷倒无数的女人,所以从来不敢正视。可是大嫂却和他有那样的亲密往事,让我觉得大嫂也和万谷麟一样传奇起来。特别是那个叫林玫的女人,我也见过几次,那林玫简直美得犹如一尊女神。人人都说,她和大嫂是两个风格的美,大嫂的美是带刺的山玫瑰,野性娇美;林玫的美是庭院中的富贵花,雍荣华贵。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让我很喜欢,一个大人物的正房夫人,真的要色有色,要度有度,总是那样温温和和地笑着,让你总觉她是那样可亲可敬。她简直是中国的蒙娜丽莎啊!可是在安排大嫂的归宿上,大家都说她真的很高,不是长得高,而是为人做事高,简直极为厉害,让人惧怕。具体怎么厉害与害怕,我没有亲眼目睹,但知道她硬是用她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情敌邓芳给嫁了,没嫁给别人,嫁给了自己那个丑陋得说不上媳妇的亲弟弟。

大嫂曾给我描述过,她第一次被林玫威逼去和大哥谈对象的情景。大嫂说,我不理他。故意将头抬得高高的,冷若冰霜。我不能因为我爱万谷麟这事他知道,就让他将我拿捏住,同时也是希望他不要我才好,不要我,林玫就说不出来啥了。我说那大哥啥样呢?大嫂大笑起来说,你看过面前有个烫山芋,想拿不敢拿,想走又不舍的流浪汉的样子吗?我想想,想笑没敢笑,我觉得我要是笑出来就对大哥不敬呢。大嫂说,什么叫手足无措,这回我算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你大哥手足无措,想嫁给他就嫁给他吧。反正尽量不用正眼看他,关上灯,我的世界就都是另一个人的。婚姻其实也就是一个形式,或者对我来说要的就是一种体面。其实这辈子我可以为那个人不结婚,也不要任何名分。但有时想起来,不结婚的女人不管衣着怎么艳丽不管情感怎么丰富都是孤魂野鬼啊!所以就想要这份婚姻也行。不过我当时就和你大哥说了三个条件,第一就是我不会做家务包括做饭洗衣;第二是我出去管理商店,不许限制我的自由;第三是十年之内不想生小孩。当时你大哥什么都答应了。但是在这第三件上,你大哥藏了心眼,在我喝醉的时候没采取避孕措施,于是就怀孕了,等我自己发现就三四个月了,打也打不掉了,再加上你大哥看得紧,又苦苦哀求,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生了。大嫂说她生孩子可不像我。肚子刚有点疼,孩子出溜就下来了。可是生了孩子之后的大嫂,却不肯在家好好侍候孩子。听村子里的人说,大嫂的一儿一女,打月子里就被大嫂扔在家中不管,都是大哥管。生了小孩的大嫂,穿着打扮还是不改年轻的样子,依然是短短的皮裙,依然是快要及臀的长发,依然将脸擦得雪白,依然花枝招展地到商店去,依然不时到城里去进货。大嫂对她的儿女没有感情,这是村子里的人说的。我到大嫂家之后,老觉得这话不对,这世界哪有老虎不爱崽?哪有母牛不舔犊?大嫂只是忙,忙着挣钱而已。结婚前,林宏大哥,一无所有,房子嫁妆赖人家姐姐姐夫所赐;结婚后林玫就不管了,日子要他们自己过。虽然大哥能挣点,但是给人家姐夫跑腿,也挣的不多。大嫂觉得自己不挣也不行。所以她就拿出大量的精力来经营商店,难怪她丢下孩子不管,整日奔波在外呢。

来凌水湾的第二天傍晚,我们的两口之家就变成了四口。因为我和吴钩实在看不了两个盼父母快点回来的孩子孤独可怜的样子,过去和他们小兄妹俩说话,继而把他们生拉硬拽地邀请在我家的饭桌上吃饭了。有时我们的两口之家也会变成是六口。因为房东大嫂和大哥偶尔回来晚了,倘若我们的饭菜还够,就让他们也在这里吃了,省得他们回去做了。收拾家什时,我用残剩的饭菜将房东那条半人高的狼狗也喂饱了。所以那条狼狗,一见我就撒欢,很快成了我最忠实的朋友。

房东大嫂和房东大哥也没白吃我们。我们交的房租,他们没要,还时常将到外地出差带回的一些价值不菲礼物分给我们。大嫂和大哥都是很大方的人,对我们真是啥都豁出来了。虽然那时他们也不是真的富有,要是真富有早就请保姆了。等他们有空在家里做饭时,还请我们到他们的屋子里,让我们两口子和他们两口子一起做,然后一起吃。其实说得准确一点,是我和房东大哥一起做饭,大嫂有时过意不去,也帮着扒点葱蒜的,但她留得指甲太长了,一不小心,指甲断了,大嫂的心情就会不好,所以我尽量抢着干不让她插手。吴钩呢,平时就没做过家务,这时不好意思闲着,也抢着拿拿桌子凳子摆摆碗和筷子。大哥是包饺子擀皮的全面手,但是大哥的手法全是饭店那种,看着就是怪怪的。大嫂从不评价大哥干的好坏,她看大哥的眼神总是虚浮的,似乎眼前没有这个人,却又知道这个人在;感觉没有这个人的时候,大嫂的脸色是柔和的,目光也是软绵绵的,有一种娇柔之美;等反应过来这个人就在眼前了,那柔和的脸颊立刻就有了棱角,目光也是很硬的,说话口气更硬。林宏你拿这个,林宏你别忘了那个,全部是命令的口吻。有时我也觉得大嫂对大哥真是太过分了,就是眼前这个人是你的仆人,你也该给他尊重的。好在大哥似乎习惯了,不大理会,笑嘻嘻,滑稽稽,像一股流淌的凌河水,遇到生硬的石头,跳着笑着,哗啦啦地流过去了。我想这是看我和吴钩在跟前,也是大哥心情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那就是打,是骂,是撕扯,是纠纷。多少年过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啥用?大嫂总是那样不改,那大哥就得改了。我和吴钩都佩服大哥,那是放声喊那座大山,你过来!喊三声你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智慧啊!居家过日子要是没有这份智慧,别说没有感情心里还有隔膜的夫妻,就是青梅竹马山盟海誓,又怎么没有生气的时候呢?

我们是在周日早晨七点从城市里的家出发回凌水湾参加婚礼的。本不该这么早就去的,正式的嫁女奁仪礼要在明天,也就是周一的中午才举行。一般参加这样的婚礼都是当天去,到那里,写礼吃饭,然后就往回赶了。可是我们等不急明天去了。与其星期天啥都做不下去地在家里熬煎,就不如早点上路了。因为害怕去得太早给大嫂大哥添麻烦,我们决定先不进大哥大嫂的家门,我们想去别处看看,毕竟凌水湾让我惦记和想念的人不止大嫂一家。另外也怕到了大嫂家,就没空到别处转转了。我们先去的是大哥大嫂家的老院子,我们在这儿上班时的居住地。吴钩说,要不,别去了。反正大哥大嫂已经不在那里住了。我说,来到这里了,不去怎么能行?走十三年,我总是做梦在这里呢,说啥也得看看变成啥样了?吴钩顺着我的意愿开车往那边走。谁知道大哥大嫂和我们不在这里住,这路就变得这么荒呢,满是乱石与荒草,似乎从来没人修理过。当年吴钩和我都是道路的修理者,大哥大嫂有空也和我们一起干。车子开不过去了,吴钩说,你自己去吧,我在这边等你。我看吴钩对那里不太感兴趣了,便没强求他,自己拎着相机跑了过去。

院子和房子都没多大变化,只是那小房子的门窗换了,我住时都是木头制的,刷的是微黄的白漆。现在好像是塑钢的窗门,刷着亮眼的绿色。我看着有点心疼,总觉得自己好好的作品被别人乱乱地涂鸦了,也有点生气。好在大房子的感觉没有变,突然就觉得大哥大嫂会从那大房子里走出来,也觉得这个小房子里有个孩子在那里等着我。于是就想走近我曾住过的小房子,然后再去大房子。

汪汪,是两声狗叫,吓得我停下了脚步。当年大嫂的那条狼狗从来不咬我。今天我重回这里,这里的狗就不认识我了,我委屈得直想哭。继而发现窗下拴着的不过是一条小小的破黑狗,没有猫大呢。不由觉得好笑,胆子也壮了起来,大步向大房子走去。要参观人家,也得先讨主人的同意啊!

大嫂大哥住过的房子开门了,出来个女人,我不认识。只见她矮矮的,瘦瘦的,一手抚着胸口,一手伏在门框上,用很微弱的声音问我,你找谁呀?我笑着说,找邓芳大嫂。我明知大嫂不在这里,还这样说,因为我找不出理由来。好在这个女子知道邓芳大嫂,其实她不可能不知道,大嫂是她的官呢。果然她的眼睛亮起来说,你是邓芳主任的亲属啊?你还不知道,他们早将房子卖给我们搬走了。

我这才告诉她,我曾经在这里住过,想再看看这里,可以么?她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你是简老师吧?我笑道,我是简慧,原来租住这里的教师。那女人马上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田小梅啊!天啊?我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田小梅呢?我细细地打量她,看了好半天,才在眉眼和鼻子上找出点田小梅的影子来。想当年她多强壮啊!个子虽不高,但是胖胖得像个皮球,特鲜活的。至今我还记得她皮球一样,从她家的房子上顺着大墙跳到我租住的房子上。然后站在房顶上,对抱着孩子站在院门口的我说,嫂子,那边大哥回来了,你看着,我让他停他就停,让他带我去溜圈,他就会带我去。说着从我家房子上下来,走过高高的墙头,就站在了路边的草垛上,林宏大哥开着摩托车过来,她喊了声,大哥!那个像皮球一样的人,出溜一下,从草垛上滑下来,就坐在了大哥的摩托后座上,双手搂住了大哥的腰。也没听到她怎么对大哥说的,大哥调转摩托,就向别处开去。她则得意地回头冲我招手,好像在说,怎么样?大哥听我的吧?唉,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活泼健康的人,如今怎么成了这副病秧子样呢?

想当初她因为知道大哥大嫂经常打架感情不好,就想撬了大嫂的行呢?那份聪明才智,那份胆大包天怎么都没有了?

唉,早知房东哥嫂将房子卖了,但我不知道卖给了田小梅啊!如今看看从这房子中出来的田小梅,我真的觉得好笑起来。大嫂搬走,搬进了万谷麟在农村的房子,而她自己的房子却卖给了她当年的情敌,大哥的追逐者。这世界开的什么玩笑啊?简直是个连环套。

田小梅看出我的惊讶,不好意思地说,我听你的话另嫁了别村后,因为爸爸老怕我弟弟在村子中挨欺侮,非得让我们姐妹在这里买房回来住一个。正好赶上我嫁的人是个穷光蛋,于是爸爸就帮买下了大哥大嫂的房子给我们,觉得我们家和弟弟家连在一起住,互相能有个照应。

我抬头往东院看看,我知道那里曾是田小梅的娘家,那里曾经生活过她们五个姊妹一个弟弟一个老爹。我问他,你家大爷挺好吗?她神色安然地说,我们搬过来不久,老父亲就去世了。嗯,我表示悲痛和惋惜。她说,在家中姐妹里,我最小。顶数我让父亲操了不少心。我说,别过多在意了,他安排你住在他儿子跟前,知道你过得很好,他就放心了。小梅说,就是为了父亲,我才回来的,要不这房子我怎么能住呢?我说,也没啥,都是过去的事,相信大嫂也不会计较了。田小梅点头说,大嫂大量!她大量,我也大量,所以就不在乎是谁的房子了,能住就行了。再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哥大嫂都回来帮忙了,现在我弟弟还有我的几个姐夫包括我的丈夫都在大哥手下跟着大哥干呢!就是我得的子宫肌瘤手术都是大嫂帮助我联系人做的,她还掏了不少钱。这辈子我真是亏欠她,又感激她。我笑笑,感到很欣慰。在情敌的眼中,我的大嫂也是好样的,难怪她今天能当上主任呢。在我与田小梅告别的时候,她让我转话给大嫂,说小雅的婚礼,她就不去参加了,她这样病着也没法去。但是让大嫂千万别怪她,她这一辈会记着大嫂的好处,会将大嫂当恩人供着的。她这样说着,就非要将我拉进她的屋子,在她家供神仙的地方,真的有个牌子供的是大嫂。我变色说,活人怎么能这么供?那女人说,不这样供,怎么样供?我以前供的神仙一个个谁都不管我,不救我,只有我们的妇女主任救了我,管了我。活人也没说不让供啊!当年我妈妈我奶奶都供着毛泽东呢,那他老人家也没生气啊!我无话可说,心里有了许多的感动。大嫂能在这个当年的情敌的身上,留下这么好的印象,这是我想不到的。同时又为大嫂感到骄傲,人活一世,不管哪样,大嫂都能做得感天动地,轰轰烈烈。

从田小梅家出来,碰到林宏大哥的二表嫂,到她家小坐了一会儿,我们又去了给我们哄过孩子的刘大娘和汪大娘家,两位老人家都不在了,我们就看望了他们的儿子媳妇。然后去了我们曾经工作过的学校,还有我们只住过一年的学校家属院。将车开到那个每年五月节都爬的孤山下时,我仰望那比原来丰茂很多的孤山,还真想爬上去看看。吴钩看看点说,不行,还是早点去大嫂家吧,既然来了,太晚去也不好。于是我们就匆忙往大嫂家赶。

当我们将自家的小轿车停在大嫂家门口时,就看到大嫂忙忙呼呼地从冒着烟气的屋子里走出来。她一边将一个暗红的大花夹克衫往身上套,一边大着嗓门对屋子里的人说,听说你们的吴叔简婶来了,没进咱家先到咱老院子去了,我去看看,将他们接过来。我和吴钩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步进院。吴钩说,不用去接了,我们到了。站在一辆红色宝马车边的大嫂,正要拉车门上车,转身看我们进院,就哈哈大笑起来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凌水湾不先进这个家门,你们要干啥呀?还非得等我去接你们啊!吴钩说,简慧非要先各处看看,怕一进大嫂的家门就出不去了。大嫂呵呵笑着一把将我搂过去说,也对。我一见简慧,就亲热不够,不会放她到别处去的。这样说着话,林宏大哥推门出来了。看到大哥,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心说,这是大哥吗?多年不见,变化怎么这大?他再也不是那小小瘦瘦的地老鼠了,看上去不但长胖了,似乎也长开了,犹如凌水湾山后那种皱皱巴巴的山秋子,在突然之间变成了光灿照人的大苹果。整个人是那样持成,厚重有品位,就连举手投足都添了一种伟人的气质。我暗暗猜测大哥这十三年在商场上接触的人际和事业上的成就一定非常精彩。这十三年的沧桑,十三年的历练,十三年的打磨,还有十三年的智慧累积起来的一切经验,真的让十三年后的大哥光芒四射。

从大嫂的怀中逃出来,再看大嫂,我却有点失望。当年那个时尚美丽的野玫瑰,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家嫂子。虽然那细长健美的双腿上还是黑色的体型裤,但是上衣穿得随意拖沓,特别那个暗红的夹克衫,实在过于肥大而且土,将大嫂整个人都变得矮小普通。大嫂的脸色也不好,似乎好久没有睡足,黑黑的,很暗,毛孔粗大,整个面部显得油腻。虽然眼睛依然很大,但眼角耷拉,使得眼神缺少了一种神采,上眼皮还有点红肿,仿佛刚刚哭过一般;当年那及臀的长发也不见了,剪的是那种很老旧的五号头,可能是为了好打理。此时院子里风并不大,大嫂的头发却很乱,似乎被风吹乱了,也可能刚从枕头上爬起来。唉,大哥打电话时说大嫂,都累成什么样了,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又推门出来个女子,大嫂给我们介绍说是小威的媳妇。大嫂对小威的媳妇介绍我和吴钩时格外加重了口气,她说,这就是我常对你说的,在咱们老房子住过的一对老师,当年就是他们一手帮我和你爸拉扯小威和小雅的,你叫叔婶吧,他们是小威和小雅的第二任父母。小威小雅没在家,你先替他们给你叔婶行个礼吧。我抢先一把拉住要前来行礼的小威媳妇。吴钩也责怪大嫂礼节太重,都啥年代了,我们不兴这个。大嫂仰天长叹一口气,对儿媳说,那时我和你爸,常年处在战争之中,多亏了有这样的叔婶帮我们拉扯着两个孩子。要不他们该是遭老罪了。小威的媳妇,一看就是一个听话的好媳妇。她也拉着我的手,一边婶婶长婶婶短地问候,一边往屋里让我们,进屋就给我们倒水。在我和她与大嫂的问答中,我知道她就在我居住的那个城市的银行工作,是业务经理。平时工作也挺忙的,因为小姑子结婚,也是今天才赶回来的。大嫂看着她的儿媳,眼睛里也全是喜欢和疼爱,格外还带着一份骄傲。她说,我和以前一样,老是喜欢在外边跑,不愿在家做饭。媳妇回来了,我这个当老婆婆的,还是不做饭,都是这个媳妇做。媳妇没啥说道,为人特别好,从城里回来,从不嫌弃这个家,做饭收拾屋子这活就全包了。这不,知道叔婶来了,早将炕给你们烧热乎了。我看着小威媳妇笑着点头说,谢谢!回头又对嫂子说,我老喜欢住农村的土炕了。大嫂说,我也是,就不喜欢城里的大床,只喜欢住农村的土炕。大哥说,你大嫂在城里开超市,每月都得回来住个四五天,城里的商店要是没事,她干脆就不回去。我说,听说嫂子的超市都开十三家了,怎么说扔就扔掉呢。大嫂说,开够了,没意思,想换个样子,玩呗。大哥说,按理城里的连锁店打理起来并不累,每个店都聘着业务经理,你大嫂就定期给他们开开会什么的,现在可好,回农村扣大棚什么事不得找她啊,刚才还有几个人来找说绳子不够,要买绳子呢。大嫂冷着脸回应大哥说,我愿意,这个有意思,我就是回来玩的。大嫂这话说得倔倔的,好像无理耍无赖。要在当年大哥早激了,两个人就有可能干起来。现在的大哥真是很有修养了,他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愿意就干呗,你看看你和简慧,原来看着简慧虽然比你小,但是比你老,现在简慧可比你年轻啦。我知道大哥这是故意气大嫂说话,刚想说自己不行,大嫂将我的肩膀搂过去,在我的耳边感叹着说,简慧真的越活越年轻了!我真的要让农村这帮老娘们给我拖老了!但我愿意,我高兴,我就想在这里玩。

大哥说,就是你大嫂回到城里不开商店也行,现在我们在城里有五户楼房,我和你大嫂一人一个268平米的,小威小雅都是168平米的,还有两户138平米的给小威小雅的孩子留着呢。再说我那一伙人搞装修哪年不挣个几百万,就是你大嫂什么都不干,我们也是很富足的。到如今不说我们无形的资产有多少,仅这些房子,就能保证几代人的租住了,你说她在农村挣挣抓抓啥劲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大嫂不说话,样子很不愿搭理大哥,那神情也落寞,眼睛看着旁边,老出粗气。我觉得奇怪,当年的大嫂可不是这样子,大哥说一句,她有十句顶着呢。连吴钩都说大哥是单子蹦,大嫂是机关枪。不知今天的大嫂怎么了?大哥说好多,大嫂也不愿吱声呢。我想大嫂的性格真的变了,她不再大喊大叫,两个人看来也不会干架了。

想当年在大嫂家住房的时候,大嫂可不这样,那可真是要多泼辣就多泼辣。酒宴未罢,就因为大哥说一句万谷麟的不是,大嫂就不让了。酒杯摔了,桌子掀翻,看到啥砸啥,冲着大哥骂,扑上去挥巴掌就打,自己的前襟扣子都拽得脱落了,还疯疯癫癫不管不顾地奋勇作闹。好几个女人按不住,就由几个大老爷们拽着,大哥才侥幸逃脱。大嫂还口口声声质问,我爱万谷麟,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不说你不在乎愿意娶我吗?你现在说他不对,你早寻思啥了,你是王八蛋瘪犊子,这辈子你休想拿这事拿捏我。这辈子我邓芳,走得正行得正,爱谁也爱得光明磊落,从来不藏藏掖掖,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万谷麟,没人因此瞧不起我,你林宏虽然娶了我,但也休想改变我……

这个酒疯子大嫂啊,半倚在柱子跟前,披头散发,气恨交织,虽然被众人拽着不能动,也手指着大哥,数落得口溅白沫。大哥也不是老实人,在那边也被人按着,跃跃欲动,大哥的每一个动作的变化,都让这边的大嫂立刻化成母狮子,要不是这多人按着,她就会扑上去既撕又咬。这种状况,小乐乐早被吓得大哭,小威小雅两个孩子吓得像两只小猫,一个劲缩缩。吴钩让我抱着小乐乐领着小威和小雅回我租住的小厢房。我们坐在炕上,小乐乐依然忍不住大哭,边哭边喊娘,这个娘不是我,而是我的房东大嫂子,小乐乐自打会说话,就记住了她是娘,我是妈。平时娘娘娘地喊,是讨娘的欢喜。这时看娘如此失态,是心里疼了娘,希望娘好好地恢复常态。小威和小雅委在我的身边,一边暗暗哭泣,一边瑟瑟发抖。他们哄不了小乐乐,也阻止不了他们的亲妈,只有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寻求我的安慰与保护。关闭的门窗在夜晚很是严实,但是怎么也挡不住酒疯子大嫂的哭嚎,我心里最爱的人是万谷麟啊!我这辈子啊!嫁给你林宏实在不甘心啊!大嫂酒后的哭诉像树顶的喜鹊,将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公开在这座小小的村庄。我真的害怕以后流言四起,大嫂将以何种面目面对村邻。但是大嫂依然是大嫂,大大方方地在街上走着,从来不惧人。我看很多人似乎都在怕她,也在讨好她。有私情的大嫂,活得坦荡,这坦荡换来了人们的尊敬。但是自打田小梅的事件发生过,大嫂对大哥已经好多了,虽然有时言语不合还是干,但是更多的时候,大嫂对大哥已经有了些许的柔情,不说感情多深,但已经很像正常的夫妻了,我看我周边人家的夫妻,和大嫂大哥也是差不多,大家不都是这么平淡如水地过吗?真的不知十三年后的大嫂与大哥怎么了?他们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细问,抬头环顾一下大嫂与大哥今天居住的大院子,这可是我当年给万谷麟的孩子当家教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大嫂大哥放弃自己的故居,搬到这里,是买的还是被赠送?这事我不知道,我想我也不该问。如今大嫂在城里有那老多的楼房不去住,依然留恋这里,又该是什么原因呢?这所有的事都让我猜测不已,不能直接问,只有使劲往别的话题上转。终于转到大嫂当妇联主任的话题上,大嫂黑黑的脸色才放出光彩。她说上半年曾被市妇联选派到各地演讲,她说在全县几十号的妇联主任中,就她被市妇联相中,到各处演讲怎么带全村妇女发家致富。大哥或许也知道大嫂不爱搭理他,便讨好大嫂,将大嫂用过的演讲稿给我们找出来。我看看上面的成绩,真是很大,很难想象大嫂会做出来。大嫂对我说,这材料是县委宣传部的一个人写的,但事情都是真事,一点没说谎。于是大嫂就说起,她现在又带着村人搞起大棚的事,她说上边要不来钱,都是我自己先拿出来垫上的。大哥说,只要你大嫂高兴,我挣的钱由她祸害了,反正孩子们用的早就安排好了。大嫂撅嘴回了一句说,我可没祸害你的钱,我自己有钱。大哥说,对,对对,你大嫂有钱,在城里开过十三家连锁超市,她挣的钱比我挣得多。

小雅和小威是在为我们接风的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回来的。哥哥开车带着妹妹去街里买东西,回到家门听说我们到了,就一口气追到了饭店里。人没进屋呢,就听他们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问,吴叔简婶在哪里?我和吴钩不由得站起来,那一对金童玉女就到了跟前,毕恭毕敬地冲我们喊了一声婶叔。小雅就偎在了我的怀中,小威叉腿坐在了被他一把摁坐在那里的吴钩面前。

细看我怀中的小雅,还和十三年前的小雅差不多,还是小小的黑黑的,小鼻子小眼,个子也就是一米五左右,在我们走后的十三年也没长大多少,看来真是长不起来了。或许她的个子基因没有随大嫂,而随了矮小的大哥。不过那眉眼显得很成熟了,动作行为也大人一般,没有孩子的稚气了。

小威个子还可以,估计也到不了一米七。但他胖了,小小的眉眼长得也开阔起来,倒随了大嫂的眉眼,明朗中更见英俊。头发胡子都很浓很黑,举手投足,很有爷们风范,还带着几分艺术家的气质。和当年那个矮小猥琐的大哥比,这小威一点也看不出是大哥的儿子,或许这世界也有老鼠生虎的童话吧。也许早就听说他在市歌舞团弹钢琴呢。当年吴钩陪他练琴时,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艺术天分,小小的手指连八度都够不着。不过是因为姑父给他自己的两个闺女都买了钢琴,并从城里请了音乐教授每周来上两节课。这些亲属才学其样板,每家购琴,逼着与万家姐妹一般大的孩子,和万家姐妹一起学琴的。我见过那帮学琴的孩子,只是万谷麟的二闺女学得出色,其他都是被父母所逼,不得不学而已。小威也是遵从大嫂的旨意学琴的。但我们进城后,听说他没考上高中,没办法托姑父进了戏校。后来毕业后姑父帮忙分到了市里的歌舞团工作。

小雅没有小威有运气,她正在成长的时候,姑父家的孩子已经长大,没人学琴了。吴钩和我一走,也没人陪她练琴。她的学习一直不好,初中上完,没考上什么学校,直接读了职专,毕业就被姑父的公司接收当个会计。当初我看着她写作业时,也感觉她不是读书的料,很笨。或许酒疯子大嫂怀孕不忌酒不注意胎教造成的。

小雅真是一个长大了的姑娘了,她紧紧地抱着我,调皮地一下又一下地挤我依偎我,就像孩童时和我开玩笑。在她想婶真的很想婶的呢喃中,我仔细端祥怀里的这个长大要出嫁的孩子,不由得笑着说,真是大了,都该出嫁了。旁边坐着的大嫂和她的大姐与三妹都在看着我们,说我和小雅才是真正的母女,不说长相,就是那份浓浓的亲情似乎更像母女。

大嫂为了表示盛情,将我们当年熟识的他们家人亲属都请到,让他们来陪我们夫妻俩。只有万谷麟和林玫没有到,据说他们出国了,据说明天婚礼的时候能赶回来。在这个足有二十人的酒桌上,大嫂不停地喝酒。或许她天生爱酒,喜欢喝酒,白天喝一天了,晚上还是忍不住喝。或许她认为先把自己喝醉,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诚意。这样弄得吴钩也没少喝,很多时候是他怕大嫂喝醉,看她敬谁,就先把酒抢过来,替大嫂喝了。可是大嫂已经分不出谁该多喝,谁该少喝了。她虽然喝多了,脸颊绯红,可眼睛却多了熠熠神采,不时向我夹下眼睛,表示对我的好感。

大嫂的妹妹拉着我总是对我说大嫂的现状,她说大嫂还不是因为年轻时候的事,不能进入这个万家这个大家庭的中心,虽然和姐夫关系特殊,也得靠边站。难怪她认往里搭钱也要当老百姓这个官,就是她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大嫂的大姐对我说大嫂时,就说大嫂是张罗命,有福不会享。大嫂的妹妹则说大嫂太傻,该抓的抓不住,不该丢的都丢了。一个叔伯二嫂说大嫂的时候,说的很粗,说操,这辈子我就服他三婶,凡事光明磊落。还有个林宏大哥的叔伯弟媳,我也该叫嫂子的,将头半倚在我的肩头,说女人啊!都是苦命的,自己想不开就更苦。面对众多的嫂子谈大嫂,都是在大嫂的面前,谁都没藏着没掖着,不知大嫂听到没有?她只是眼神坦荡地望着大家,然后举起酒杯,一杯杯往嘴里倒酒,宛如她的身体不是身体,是酒缸。

小雅只要有空闲就回到我的跟前,将她小小的身体偎在我的怀中,她说婶,好想你啊,夜里做梦老是在你怀中。大嫂没醉,她看到了她的闺女和我亲近,似乎也听到了小雅的话语,她带着几分善意而揶揄的醋味,举着酒杯对大伙说,我这闺女长这大从来没和我这样亲过,今天我才知道她心里的亲妈是谁。大嫂的妹妹从我的怀里拉过小雅,推到大嫂面前说,你亲妈挑你的理呢,见到婶真的比亲妈还亲!小雅羞涩地地笑着将脑袋抵到大嫂的肩头,对大伙说,我老记着我妈和我爸将我锁在黑屋子里,是我叔和我婶从窗户洞将我拉出去的。大嫂听到这话不由得再次大发感叹,说可不是咋的,我和你大哥有急事忙着走了,就忘了炕上还睡着的孩子呢。吴钩两口子散学看到锁着的屋子里有小雅的哭声,打电话又找不到我们两口子,急的不行,后来没办法弄开了一扇窗户,从窗洞里将小雅拽了出去。等我们想起来,赶回家的时候,小雅早在简慧的被窝里睡着了。我想将她抱回家,这小丫头片子,说啥不理我们,足足三天没跟我们两口子说话,吃饭住宿都赖在了简慧的屋子里。要不是简慧和吴钩帮我们劝回来,这小丫头早就不认我们是她的爹妈了。小雅说,妈还有脸说呢,你不知被锁在黑屋子里是啥滋味,我都长到二十二岁了,还老是做梦被你们锁在黑屋子里吓得哭醒呢。大哥举着酒杯过来打圆场,说是我们错,是我们错,明天就嫁到别人家了,我们的小雅可别把对我们的记恨带到别人家去啊!吴钩也过来说小雅,快敬妈妈爸爸一杯酒,他们生养的好处,远远高于我和你婶的照顾。小雅听话地将大嫂与大哥的酒杯注满,说妈妈爸爸,你们养我二十二年了,天天在一起,还老用我说感谢吗?叔婶十三年没见,说一说感谢话也是应该的,犯得着吃醋吗?行了,别嫉妒了,祝老妈老爸长命百岁,等给我哄孩子时经点心就算补偿我了。众人大笑,说小雅呀,这还没入洞房呢,就将有小孩谁哄的事先定好了,可真有心眼。小雅也笑,随手操起酒瓶子将她叔叔吴钩的杯子就注满了,她伏在叔叔的耳边说,这是我的喜酒,叔叔该多喝的。她转身又伏在我的耳边说,找谁哄孩子都行,我可不用我妈。我笑这小雅真是鬼精灵,竟敢如此哄弄生她的妈。想说她几句,被过来的小威打断。小威一边将我杯里的啤酒注满,一边说,我散学回家晚了,叔婶吃完饭,还给我重新烙饼呢。多少年了,吃了多少大饭店,可我怎么也吃不到婶婶烙的那么香的饼了。小威又将媳妇拉过来给我们敬酒,他对他媳妇说,我是在爸妈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要是没有叔婶,我们的心理保证不像现在这样健康。我们这一代说啥不能再干架了,这世界像叔婶这样的好人不多,我们的孩子说啥也不能让她有我们那样的童年了。看小威与他媳妇的样子,小两口或许也曾有锅磕碗碗碰瓢的家务纠纷,此时这小两口相互看着,我看到他们的眼里有了相互的承诺和信任。我相信他们不会再走上一代的走过的不幸了,因为他们会以上一代为戒。

小雅也是老重复说我和吴钩是她的第二任父母,可我们付给她的不过是童年的一点点陪伴而已。小雅说,我长这么大,我就记得我和婶在一个被窝睡过觉,我妈都没搂过我。小威说,我的童年记忆里,也就记着和叔一个被窝睡过觉,我的亲爹从来都是让我躲一边去。大哥的小胡子翘翘的直哆嗦,说没想到这俩孩子还都这样记仇呢,你们一直敬你叔婶的酒,不敬我和你妈,那我们两老的给你们敬酒吧。吴钩忙着给小威小雅打圆场,说小威小雅最该感谢的人,还是大哥大嫂子,我们帮你们的不过是一点小忙,而那每家一百五十米的大房子我们可是给不起啊!大嫂的妹妹补充说,可不,还有每人一辆二十多万的车呢。

晚宴归来,已过夜半,想到明日要起早,大家便准备早点休息了。万谷麟在建造这个农家房舍的时候,早就充分考虑了他家的特殊情况,除了夫妻的主卧和会客的大厅之外,他的两个儿女,每人都有一个独间,另外还有可供多人居住的客房。小雅与小威一家三口自然早就分别占了万谷麟一双儿女的单间,我以为大嫂会安排我和吴钩到客房去住,她和大哥当然睡主卧。大嫂却没这做,她对吴钩说,你大哥一回来就住客房,如果你不怕他睡觉呼噜,和他一起吧。说完拉着我的手说,简慧和我住在一起。我看吴钩的样子,也觉得大嫂安排的奇怪,但他不好反对大嫂,随大哥去了客房。大哥说,睡客房就睡客房,正好咱们哥俩说点话。大嫂眼睛不看他们,拉着我就走。走进主卧的时候,大嫂说,你不知道,我和你大哥早就离婚了。大嫂这话说得平淡,宛如说别家寻常事,对我来说,却如晴天响雷,站在那里半天不知移动脚步。

在炕上整理被褥的大嫂,看我站在地下发呆,又轻声笑了说,不相信吧?我这才反应过来,忙过去帮大嫂伸展被褥。我说怎么可能?只是感觉你不爱搭理大哥,别的也没看出你们有离婚的迹象啊?大嫂说,早就说好了,不对外公开,就家里的几个亲属和孩子们知道点,也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实也就是我们两口子的事,用不着让太多的人知道。大嫂这样说着,麻利地整理好被褥枕巾,坐在那里淡淡地说,就是不在一起睡觉了,再就是将那个红本换成蓝本了。我说大嫂,你们从结婚就开始吵吵闹闹,一直闹到我们离开时,也没离婚,怎么孩子大了,人也老了,还来真的?大嫂说,我也本想就这样将就到老了,可是人家不将就,外边有人了。

天啊,你是说大哥外边有人了?这可能吗?他不是还在这个家里吗?我真是更感到吃惊了。大嫂说,他也是今天才回来,为他闺女的婚事回来的。平时他和那个大学生住在城里,早就不回来了。这次回来不过是在大伙面前装装面子而已,因为不管是亲属还是村邻,都认为我和他是一家的。唉,实际上我们也没离利索,孩子还是两个人管,家里的财产也大都在我这边,他只是有那房子和装修公司而已。在大家的习惯中,我还是他的老婆,可是在法律上已经早就不是了。

我说大嫂,你傻啊?他愿意在外乱拉个,就拉个呗,你给他手续干啥?大嫂叹口气说,得放手就放手了,不给他们手续,那个大学生生的孩子没法上户口。我说,他们都有孩子了?大嫂说,是个小男孩,都三岁了,和我的小孙女同岁,但比我的小孙女小一个月。我真的感觉不可思议,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简直乱了套。大嫂笑着自言自语道,他的小媳妇和我的儿媳也是同岁。

看到大嫂笑得这样轻松,我真的很生气,说大嫂,你真是喝酒喝多了,对这种事怎么能笑得出来?大哥他也是太过分了。大嫂笑着的脸一下失落下来,她长长低叹口气说,不让我笑,我就想哭哦,说着扑在我的身上,抱着我的脖子,嗷地一声大哭起来。但是在屋内乍响的只是不能控制的一声,然后就是怕人的沉寂。我相信不管谁听到这个声音,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因为后边的沉寂将一切真实的景象都掩埋了。我看到大嫂迅速拽枕巾塞进了自己的口中,双眼含泪望着我,整个人簌簌抖动战栗不止。

想当年那个田小梅在追求大哥的时候,大嫂做得多么坚决!谁知道面临一个大学生来抢她的丈夫,她却做得这个样软弱。我恨自己早不知道,但是倘若知道早了,有啥用?。

面对我咬牙切齿地恨大哥和那个大学生的时候,满脸泪水的大嫂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她摇着头对我说,不怪他们!真的不怪他们!这话像一阵风,吹去大嫂突然泛滥的情绪;这话也如一瓢水,让大嫂平静下来。白炽灯在这个夜晚显得昏黄,大嫂被泪水洗濯的面容格外显得敦厚温柔。

大嫂重复说,不怪他们!这真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大嫂不知从哪里偷来了林玫的大度,但是她的大度实在有点过分,竟然将法律的手续都给了他们。人家林玫,不管万谷麟换多少女人,她可是稳稳地坐在家中,正房夫人的地位从来就没动摇过。

大嫂还在强调不怪他们,难道不怪他们,倒怪了大嫂么?多少年来,大嫂就和万谷麟没有了来往,不管心里还爱不爱,最起码在人之间的距离上隔得远远的,不再藕断丝连了。可是大嫂为啥就放手大哥呢?

大嫂说,一来觉得你大哥可怜,活这大岁数,没有过真爱。二来,也真为那个女大学生感动。她是为了救母才攀上你大哥的,她的母亲得了脑血栓。但是等她的母亲死后,她却爱上了你大哥,你大哥当然也很爱她。本来我想给她一百万送她出国留学,让她离开你大哥。谁知她好傲,竟然不要。她说,有钱买不来爱情。简慧啊,你不知当时我望那个小女子傲然的神态,多么激动!我宛如看到当年的自己。为了考验她,我让你大哥净身出户,不但家里的钱不给他一分,就连他的装修公司的账户也被我封了。我对你大哥说,你若有种,就和她白手起家,像我们当年那样,一切从零开始,看她还跟你不跟你?你大哥可能也是为了考验她,竟然同意我的一切做法。真的没想到,那个大学生竟然没丝毫怨言,随你大哥到城郊租个小平房过很简单的日子去了。

大嫂说到这些的时候,神色变得很迷离,她的眼睛盯着枕头上的一对鸳鸯,似乎要把这一对鸳鸯平时过的日子都看在眼里了。她用手很轻地抚摸了那对鸳鸯,然后接着说,知道那女子生小孩时,我就忍不住跑去看看。开始没进屋,躲在外边的窗下,偷着往里看,正看到他们两口子吃饭,桌子下就是一盆小米粥,桌子上是一盘炒鸡蛋和一碗小咸菜,那媳妇只是喝粥吃咸菜,鸡蛋都夹到你大哥的碗里,逼着你大哥吃。屋里的家具也非常简单,看着比我们当初还要寒酸许多。当初我们有林玫的帮助,这个小媳妇在她母亲死后,已经是孤身一人。你大哥的亲戚朋友虽多,但有我早就发了话,没人敢出面帮助他。后来我进屋了,因为我看到那个女子半佝偻着身子在收拾家什,后来竟然自己蹲在那里洗尿布。

大嫂说,实在看不下眼了,进去将你大哥好顿骂。就是考验人也不能在月子里这样考验啊?那会坐下一身病,一辈子都抠不去挖不去的!

我的眼泪一下冒了出来,不是为大嫂的傻,而是大嫂的爽。眼前似乎看到大嫂生气地推开那个小平房的门,进屋指着大哥骂。骂的不是他老牛吃嫩草,而是痛恨这头老牛不会爱惜小嫩草。我的大嫂啊,你做人总是那么仗义与豪爽,这才是你,是你的本色,是你的骄傲。

大嫂说她当时就将那二百六十八平米的房子钥匙给了他们,甚至还帮他们搬了家,当然也开了大哥装修公司账户。我相信,大嫂一定会这样做。心底慈善,仗义豪爽,扶贫助弱,这时候的大嫂保证忘了,她帮助的不只是一对贫弱的夫妻,而是抢了她丈夫的情敌啊。这算什么事?

大嫂说,人活一回都不容易,为难别人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既然那个女大学生那样爱他,就让他们这样过吧。一切顺其自然或许更好,最起码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快活的。也算还你大哥一个公道吧。大嫂这样说时,脸上已经挂着笑。我却不知该替大嫂笑还是替大嫂哭?我心里疼,可我也骄傲。大嫂的脸色又渐渐失落下来,她依然抚摸着枕头上的那对鸳鸯说,在外边风风火火地替人家安排完,回家躺在炕上一寻思,才想起来不对劲,一方面感觉这屋子怎么那么空啊?另一方面我怎么就觉得自己是那样孤独无靠。简慧啊!我的人生全完了,我爱的人,早就不爱我了;我嫁的人,也将我丢弃了;我的这颗心啊!比屋子更空,真是空荡荡无所依啊。大嫂这样说着,使劲将枕巾往嘴巴里塞,哽咽几声,又将枕巾拽出来,大声说,不哭了。那夜,我就是这样用枕巾堵着嘴巴哭了一夜,天亮想不能这样哭死,得走出家门找个地方散散心,于是开车无目的地到处逛,逛了三天还是没意思,于是就回到这里来了。哪次我回到这里都有人来借钱,这次也没例外,来的几个女人不但借钱,还对我述说到医院看病,什么病看不出来,光检查费就花好几千的事。简慧啊,你知道我是啥脾气,听到不公平事就爱发火,就想管,反正我正没事可干呢,于是就没事找事,带着她们找医院打起官司来。那官司整整打一年,打得医院服输做了赔偿,我们才作罢。于是我就觉得这里好玩有意思,我知道我人生的最后归宿在那里,于是我回城转掉那些超市就回乡了,第二年我就被大伙选成了妇女主任。哈哈,好多人,借贷好几十万在群众那里买票,得了钱的群众也不选他;我有钱不用买票,大伙就选了我。因为大伙都明白,花钱买票的人,当官是为了往回捞;我不花钱,我有的是钱,我当官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好玩。

这一夜,我和大嫂根本没睡觉。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我倒是有几分睡意朦胧的时候,听到的却是《锁麟囊》的里那个富家女坐在春秋亭下的歌唱,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鳞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醒来凝望大嫂,我觉得大嫂就是那

当代的薛湘灵!

周一的早晨就开始忙了,吴钩帮小威往饭店倒腾办奁仪礼要用的东西,我帮大哥小威的媳妇做早饭,因为昨夜的酒劲和即将到来的大事,大家只是简单吃点。刚吃完便有亲属和村邻们上门了,大家也都是来帮忙的。看大嫂还毛头疯似的,就催促让她赶快梳洗。说一会儿,姑爷要是来了,看丈母娘还是这个样子,你的脸往哪儿放啊!大嫂也哈哈笑着往出找衣服,说是上几天被小雅逼着都买全了。闺女结婚,当妈的也得打扮打扮。因为有以前的村邻来看我们,还给我们拎来了大枣酸梨和小米非得让吴钩放到车上去,我忙着过去招呼她们,没去看大嫂怎么穿戴。等大嫂出来时,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原来那毛孔粗大黑熏熏的脸,突然之间白细光亮;原来那土拉吧唧的五号头头发,经过梳理变成今年特别流行的的蘑菇头;高腰的皮靴崭新锃亮,短短的黑皮裙时尚雅致;昨日穿着的暗红大花的夹克衫脱下去了,换了一个豆绿色的翻领皮西装,腰身窄瘦,下摆齐裙,将整个人装扮得如春天的一棵柳树,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摇曳生姿。我看大家都盯着她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不由得衷心赞叹说,好个大嫂,简直和昨天是两个人!大嫂笑道,一累就不愿意打扮,这一打扮就找回点当初的影子来了。我说,何止是影子哦,简直是光彩照人!

饭店是凌水镇最大的饭店,但是照城里的好饭店比,还是差着富贵的装饰和环境。大嫂说,之所以没到城里去办,是因为城里的饭店做的饭菜不如它,同时也是考虑亲属朋友大都在这里,来去方便。我和吴钩都没理由挑剔大嫂选择的饭店,到这里就帮着她忙乎点这个,忙乎点那个。有什么事大嫂大哥想不到,我们都替她想着呢。奁仪礼的彩棚是吴钩帮助装饰的,看起来特别漂亮。我帮着大家将所有的饭桌都摆上了花生瓜子糖。这些东西都忙乎完,就看到里里外外都是人了,大多都是女人。这个季节男人大都出去打工了,所以赶份子这样的事都得女人来。另外大嫂是带领女人过日子的官,这些女人也都是看大嫂来的。看着这些人的面孔似乎都熟,但是已经想不起,这人是谁?姓啥叫啥了?至于称呼,倒不费事,看着大致年龄,比我大的就叫嫂子,比我小的叫妹妹,而这些妹妹又大都叫我嫂子的。也有走眼的时候,看到人家宛如比我长得老点,我叫一声嫂子,就听到哈哈大笑着说,我比你小,我该称你为嫂子的。一些大娘大婶辈的人对我说话,他嫂子长,他嫂子短的,对大嫂也是她大嫂他大嫂的称呼着。我心里暖着,特别感动。我置身于这个到处有嫂子嫂子叫声的世界里,觉得这世界就是一个嫂子的世界,这天下也是嫂子的天下。

田小梅也来了,昨天她对我说今天不来了,可是她说,早晨听到左邻右舍互相招呼来这里,她就在家坐不住了,于是不怕人笑话,拖着一个未康复的病身子也跟来了。她说,我今天特意穿了新衣服,又格外多喝了药。我说,出来看看也好,看着就比昨天气色好多了。她说,知道自己干不了啥,但说啥也得给大嫂捧个人场,欠大嫂的实在太多了。田小梅说着要抹泪,我忙暗示她,今天是小雅的大喜日。她立即明白,转而笑了起来,虽然很无力的,但看着特别美。有个老嫂子气喘吁吁地老咳嗽,却还拉我问我的妈妈身体好吗?她说她当年就见一面,却总是忘不了那个老姐妹。我忙着把我妈妈常喝的止咳药的名字告诉她,还对她说,要是买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我买了给你捎来。还有很多认识我们,我们依然叫不上名字的嫂子们,拉着我们亲热的说话,问我的小乐乐现在怎么样?问吴钩现在做成了多大的官?说着说着,就说起当年给我们哄孩子的汪大娘,说她临死还挂念我们,说多亏了我们夫妻俩让她老有所养死也死得安详幸福。特别是一些人提起当年缺钱的时候到我家倒坎(指没钱时借,有时就还上)的事,说我们几乎没有回绝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将自己手中仅有的一点钱借给她们去倒坎了,我们自己要回老家却连车票都拿不出。没办法我们一家三口只有骑两辆自行车回老家,从小道走,很近,整整骑八个小时的自行车,中间有耗时一个小时的一段山路,不是我们骑自行车,而是自行车骑我们。吴钩心疼我,不让自行车骑我,他先将自行车和孩子都套绑在他的身上,然后腾出一只手帮我抬自行车。回家之后半个月做梦都是骑自行车回老家,一直在路上,忽悠着上坡,忽悠着下坡,忽悠了一夜,早晨起床时感觉那累哦。现在回想一下,不禁感叹,那会儿怎么过来的?真是没有遭不了的罪。其实那时将钱借给别人,自己受苦累,还真的没觉得怎么苦累,倒觉得挺好玩的。此时听嫂子们还说倒坎的事,我们觉得那时自己做得很对。雁过留声,我们在这里留下了好名字,虽然那时我们很辛苦。

大嫂过来,偷偷地拽一下我的衣角,我望着她,她不说话,只是用下颌示意我往门口看,我看到大哥引领着一个抱小孩的女子进入大厅,悄无声息地将之安排在一个大柱子后边的角落中。我疑惑,转头看大嫂,大嫂的面颊却很冷静,她又冲我点点头,我便知道这个抱小孩的女子便是昨夜大嫂对我说的大哥的小媳妇了。按理说,我该冲这个小媳妇叫大嫂,可是我没有叫,而是替大嫂很不公平地想,她来干啥?这样我又将我疑问的目光聚在大嫂的脸颊上,大嫂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出,她的到来是经过大嫂同意的。既然大嫂同意,我还能再问什么呢?看大嫂转身又融入人群中,我还是忍不住我的好奇,脚步一点点地踅过众人,向那个属于大哥的小嫂子靠近,但是我没有走到跟前去,隔着柱子,我选择了一个她不能看见我,我却能看到她的角度站住了。我细细地打量着她,觉得她长得有点像小雅,都是小小的个子。但是她却比小雅美丽多了,面庞和眉眼都是花一样的水灵,似乎还带着一种古典的神韵。我暗暗感叹大哥的眼光,真的独特,这辈子他很丑,却总往美女的身上盯。大嫂的美有一种飞扬的张力,这个小嫂子的美可是含蓄内敛的。她被大哥安排在角落中,没有一点怨言,只是抱着孩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眼睛中有对周围一切的热情和好奇,但她的面颊却是像水一样的沉静和柔美,整个人坐在那里也如一个古典的仕女图。

随着音乐的流动,主持人讲话,奁仪礼开始,整个大厅在沸腾中静止下来,所有走动的人都停止了脚步,所有到处乱窜的目光也都聚在了五彩的奁仪礼台上,主持人一身白色的礼服,用这世界最优美最磁性的声音,完成着整个仪式。昨晚看着还很平常的小雅,今天特别美,她的新郎很帅气地走过红毡,跪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真的如人间的公主。大哥大嫂也是携手走上台去的,在那里很激动地接受一对新人给予他们的最好的祝福,他们相互看着,宛如一对很恩爱的夫妻,谁能相信这对夫妻已经领离婚证三年之久。小雅站在主持人的话筒边说话时,感谢完她的爸妈就是感谢我和吴钩,说她的吴叔简婶是她这一生最感谢最难忘的人,弄得台下好多人冲着我们鼓掌。在大哥大嫂的坚持下,还让我们到台上讲话,我因不擅长言语,就将话筒给了吴钩,吴钩说的都是对小雅的祝福,但他口才好,说得妙趣横生,说得大伙一个劲鼓掌一个劲的笑,说得小雅搂着我一个劲亲我的脸庞。全家福的照相似乎多了几种,一种是大哥和抱着小孙女的大嫂坐在前面,小威夫妻与小雅一对新人站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种就是多了我和吴钩。再一种是大嫂提起的,她将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那柱子后边露出的那对母子的脸庞,对大哥悄声耳语了几句,大哥便过去引来了那对母子。虽然台下的众人都很疑惑,但大哥没解释什么,大嫂也没说什么,她只是抱着她的小孙女,稳稳地坐在那里,平静又慈祥地笑着。那么这张相片上就留下了抱着小男孩的大哥与小嫂子,我和吴钩,抱着小孙女的大嫂坐在中间,后边依然站着小威夫妻和小雅一对新人。

宴席开始的时候,我和吴钩都被让到了贵宾桌,那个小嫂子带着孩子又悄悄地回到角落。宾客间的觥筹交错自不必说,就是一对新人来敬酒时都是走的常规,不同的是依然是一见到我小雅就往我的怀里依,让她明日就会成为她新夫的男孩,给我们超出一般客人的问候和敬酒。不同的还有我的目光不时想往那个角落张望一下,我看到那个古典的小美女,只是静静地给她的孩子夹菜。突然间我真的为大哥幸运,大半辈子都在爱一个不爱他的女人,终于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他了。同时也更为大嫂自豪,不管在什么事,她都能那样知人知己落落大方,让天地增光。

整个婚礼的核心人物依然是大嫂,一帮嫂子簇拥着她,犹如五彩的波涛簇拥一艘轻帆。大嫂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那五彩的波涛,就一波涌到这边,一波又涌到那边。大嫂的脸上一会儿有小女长成当嫁的幸福,一会儿有被众多女人拥戴的快乐。更多的时候,她的脸孔向里张着,眼睛却一个劲向外望。她的姐姐携全家人都来的,弟弟妹妹哥哥也都各携全家人都来了,村子里没有落下的人家,每家至少出了一个代表;亲属,还有亲属连着的亲属也都来了,只有大哥的姐姐和姐夫一家没有来。婚礼主持一半的时候,林玫来了,还是那样的雍容华贵,还是那样的年轻漂亮,但是并没有几个村中的女人扑奔她簇拥她,她的美和富都在高处,她是站在云彩上的一尊神。她的女儿来了,带着富二代的骄奢和矜持,和她的母亲一样高高在上。她的儿子来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学习一点不好的小男孩会出息到这种程度,显然已是某个行业的领导人物,往那里一站,就带着一种气势。这种气势如一把刀,我愣是没敢上前和他说一句话,虽然他远远地和我和吴钩打着招呼。

我往周围看看,觉得这世界的人都来了。我顺着大嫂的目光,往外看,我才知是万谷麟没来。或许他还在国外,也或许他正忙着他的某项事业,更或许他正和他的某个小女人在一起。或许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孤独一人在家呆着,但是他就是不想来。大嫂是在卫生间的时候,一把将我抱住的,她流着眼泪哽咽着说,多希望他能来,能来啊!大嫂说这句话时的语调,真像两个手指在琴弦上那么挑拨,声音在空气里铿锵跳动。我望着她悲伤的情形,只有使劲咽下我的眼泪,然后甩甩头发,装作大咧咧的样子,很仗义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嫂子,该忘掉的就忘掉吧!大嫂抹一把眼泪,强皱着眉头说,能忘掉就该好了,可我忘不掉,死了都忘不掉啊!大嫂的无奈是琴音远去后的余韵,将我的心头缠得云苦雾罩,所有的正义与安慰在我的身上颓然抽去,让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在忽听门响,好在有人进来,让我们匆忙擦掉眼泪,互相深深地看一眼,然后匆匆散开。回到人群中的我们,还在用眼睛互相安慰和鼓励。大嫂的眼睛带着笑意了,她在冲我点头,意思是说,让我放心。我知道她是一回到嫂子中间,就会忘掉无奈与痛苦,就会变得轻松与快乐。在城市,我知道大嫂是那空中的雁,当爱情与婚姻的雁阵离她越来越远,她就选择了回乡。而回到乡村,她就迅速化成了水中的鱼,从那欢快流水浪花中获取生活的快乐,她从城市返乡的想法是多么正确。曾记得鲁迅先生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梦醒后无路可走。而当大嫂的爱情梦与家庭梦全部醒后,她走得何其壮美。毛泽东说,到人民群众中去。大嫂才是真正地走向了人民群众,在众多的女人之中,为她们承担着责任和义务,也在她们之中享受快乐和幸福。用大嫂的一句口头语说,你问我回乡是为啥?哈哈哈,我回乡就是为了玩啊!替有病的妇女和医院打官司是为了玩,带领妇女扣大棚发家致富也是为了玩。哈哈哈,我看着,来到众多嫂子群中的大嫂,那种如鱼进入水般的欢乐,我更加佩服大嫂的选择,有一种能映照天地的大美,这种美,让她从我一个人的嫂子,变成天下所有女人的嫂子。大哥早就说,大嫂就是无事忙。我觉得大嫂的这种无事忙,是她本身就热爱生活,喜欢奔走在生活之中的表现!看着众多嫂子群中的大嫂,我真的为大嫂骄傲。倘若她心里没有那一丝遗憾和疼痛该有多好啊!万谷麟啊,你真的不该不来!

尾 声

人生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因为吴钩的单位有事要我们快速返回,我们等不及小雅上车,就得提前离开了。在我们要挥手告别大嫂大哥和众多的嫂子们的时候,大嫂却先坐在我们的车里,她让吴钩开车拉我和她回她家去一趟,我疑惑她自己怎么不开车?想问清楚,大嫂不说,说回去就是拉点东西。我们将车停在大嫂家门口,随大嫂开大门进院,大嫂打开厢房的门,指着一推整理好的纸箱对我们说,快帮我搬到你们的后备箱里去。我问都是什么?往哪里拉?大嫂也没说,只是匆匆地往出搬,我知道她惦记饭店那一大伙人呢。就没多说什么帮她搬。东西拉回饭店,大嫂要下车,我问大嫂往哪里卸?大嫂笑了说,哪里也不卸,这些都是给小乐乐的礼物,对她说是三娘的一点心意。我和吴钩抢着说不用,现在家里啥都有。大嫂不依,说你们有是你们的,我给是我的,你们不要,是你们嫌弃大嫂啦?我们看到推车门下车的大嫂的眼睛中有泪,我们只有无声地收下。同时庆幸早将千元大礼偷偷塞给了小雅。或许小雅已经告诉大嫂我们的重礼,所以她才要这么回礼的。我的大嫂哦,她到什么时候总是想回报于我们。什么都不能多说了,看着巧设机关送我们礼物,又知道我们有事催促我们回城的大嫂,我的眼中也含满眼泪,心想,等退休的时候,也和大嫂一样,回到乡村,为嫂子们办点实事。大嫂却趴在我的耳根嘱咐我,简慧,别忘了大嫂,常联系啊!我望着大嫂重重地点头,十三年没有联系,一方面是因为大嫂怕给我们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奋斗不已,顾不得多联系大嫂,如今再次联系上了,我们怎么还会让它断了呢?不管大嫂有无婚姻,有无爱人,她永远都是我的大嫂,我这一生最敬重的人。

和吴钩坐在自家的车上,往来时的路上行驶,我忍不住一个劲地侧过身回头,可是我已经看不清那个世俗的小镇,倒是有大嫂和众多嫂子的面孔化成了一个个大风筝,在我们车后的天空随我们的车子在快速飞翔。我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抚在胸前,虔诚地为她为天下所有的嫂子默默祈福!

〔责任编辑 廉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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