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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爱神!悲哉,爱神!

2014-11-17周传家

艺术评论 2014年11期
关键词:爱情

周传家

浩莽宇宙,分天地,列乾坤,别阴阳,分男女。阴阳互动,男女交合,才有了活色生香的大千世界。所以,男女之间的爱情既不是丑恶的欲念,也不是搅心乱性的毒药;而是每一个正常人特别是青年男女与生俱来、深藏内心、无法抗拒的天性。爱情是人类既古老原始而又万代常新的话题,是人世间最为美妙动人的生命之歌。

古今中外,男男女女都喜欢说不尽的爱情话题,老老少少都陶醉于爱情的咏叹。流播于张家港河阳山一带,已有六千多年历史的河阳山歌《圣关还魂》便是迄今为止我国所发现的最长、最完整的汉民族长篇叙事情歌,是绚丽多彩的吴歌园地中别具芳香的一枝,被誉为山歌中的《红楼梦》。张家港艺术中心艺术家创造群体据此打造出大型锡剧《一盅缘》,运用了时尚的“穿越”之风,讲述了林六娘和赵圣关之间曲折坎坷、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展示出男欢女爱的斑斓色彩,挖掘出不同流俗的深情和新意,特别是董红所塑造的林六娘的形象,犹如一尊美丽圣洁、悲怆苦难的爱神,格外光彩照人,令我眼睛为之一亮,心头为之一震,情不自禁地喊出个“好”来!

《一盅缘》保持了河阳山歌神话母体浪漫主义的神奇瑰丽色彩,将男、女主人公设计成一对神仙眷侣,因触犯天条,被贬下界,历经悲欢离合而不得圆满:一世成为万喜良与孟姜女,二世成为梁山伯与祝英台,三世转世为相国之子赵圣关和卖茶姑娘林六娘。他们邂逅于山清水秀的吴江,心有灵犀,一见钟情,并当即立下白首之约。无奈门第悬殊,姻缘难成。赵圣关相思病笃,林六娘先是智扮游方郎中托言献药,重订生死之盟。后又情愿一步一叩、拜遍吴山十庙,为夫祈福。不料赵圣关最后还是魂赴幽冥,六娘追至地府,来到奈何桥上,得知唯有饮下一盅孟婆汤,忘却红尘后方能救得圣关还魂。为了延续心上人的生命,六娘终于做出艰难而痛苦的抉择,饮下孟婆汤,忘却两人情缘。就这样,两人虽有三世因缘,命中注定相爱,却有情无缘,不得相守。《一盅缘》不同于戏曲史上“十部传奇九相思”的常见格局,摈弃了郎才女貌,一见钟情,好事多磨,终成眷属的俗套;没有鸾镜鸳衾,天伦温馨的场面;更没有秦楼楚馆,偎红倚翠,蚀骨销魂的描写。剧作家以悲悯的情怀,用“一部孽缘,一段相思,一汪苦泪” [1],观照古往今来的残酷现实,述说着人间的不幸和缺憾,探讨着爱情的悖论和无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具有普遍的悲剧意义和哲学品味,更加震撼人心。

《一盅缘》在继承原作真挚朴素的艺术风格,保有浓郁的草根气息和鲜明的民间色彩的前提下,立足于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对《圣关还魂》中的核心关目“还魂”做了别出心裁的重新解读,开掘出“情缘”的真谛,展现出真情的魅力。“缘”为佛家语,来源于梵文 Hetupratyaya。佛家所说的“因缘”,有别于世俗男女之间的“姻缘”。佛法对于“因”和“缘”,并不曾有过严格的定义。相对而言,“因”指内在的特性,“缘”指外在的“力用”。“因”指一件事物生灭的主要条件,“缘”则为辅助条件和客观环境。在河阳山歌里,林六姐对赵圣关矢志不移的爱情力量感动了上天的神仙、冥界的官府,使赵圣关死而复生,与林六娘终成眷属。而在《一盅缘》剧中,林六娘和赵圣关“有情无缘”,最后只好选择了“忘却”和“放弃”。有情有缘固然好,有时“缘尽情愈浓”。赵圣关和林六娘像杜丽娘、柳梦梅、贾宝玉那样,都是一往情深的痴情种。既有“任凭弱水三千 ,我只取一瓢饮” [2]的专一和忠贞,又有“三千弱水化作一盅饮”的果断和酣畅,为了爱情甘愿付出全部的生命和情感。林六娘无奈中放弃现时的情爱,不是学太上之忘情,而是为了换回恋人的重生;而恋人的重生标示着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并没有消亡,正在与生命共存。这样,她放弃的只是对情爱的一己享受,赢得的却是爱对死的胜利。 [3]“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4]男女双方若是真正相爱,又何必计较相爱的方式?一定要朝朝暮暮地耳鬓厮磨?这样的描写和阐述不仅是对原作的改造和突破,符合特定的角色和特定的环境,而且融入了时代精神,张扬了“相爱并非要相守,有时忘却与放手才是大爱” [5]的现代爱情观念,传递出崭新的人文情怀,无疑是对传统古典爱情剧的拓展与超越。

《一盅缘》注意挖掘隐含于河阳山歌《圣关还魂》中的戏剧性,故事完整,情节能够自圆其说,第一场“茶遇”摇曳生姿,饶有情趣。后半场冲突激烈,展现出人物两难处境,戏在高潮中戛然而止,营造出柔美与奇峻兼容,逼真与魔幻交替的戏剧氛围。但从本质上来看,《一盅缘》更像是一部爱情哲理思辩剧,并不以故事性取胜,而且前半场的铺垫、积蓄和渲染不够,略显单薄平淡和匆忙,以至于后半场两人的生死之情缺乏坚实的基础,因而使想看故事的观众感到不够满足。创作团体似乎也有意无意地意识到这一点,为了避免叙事的苍白、枯燥和庸常,导表演二度创作不遗余力地凸显本剧的歌舞化、诗意化,以区别于锡剧传统的形式感和美学品味,征服更多青年观众。导表演既强调宏观的整体构思,又注重局部的精雕细刻,灯光、服装、道具(最为突出的当然是自始至终的中心道具——盅)等元素共同参与创造,处处闪烁着借鉴“混搭”的灵感和巧思。经过整个团队绞尽脑汁的精心打磨、潜心创造,使得整个舞台呈现特别是演员的表演极为出彩。

凡是看过《一盅缘》演出的观众,几乎众口一词地对女主人公林六娘扮演者董红赞叹不已。无论是她的唱、做、念、舞,身段动作还是情绪表达,均属本色当行,以至于有人说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演林六娘的。那声情并茂的唱腔,窈窕的身段,闪闪的秋波,舒展的腰肢,灵动的舞姿,梦幻般的辗转腾挪,真是美不胜收,不亚于专业舞蹈演员。她追求心与意合、意与神合、神与貌合。内外一致,表情丰富。在点、线、角、面、体的流动转换和静止造型中,讲究“圆”的法则和雕塑美。她的表演甜而不 ,乐而不淫,羞而不涩,艳而不俗,风情万种,酷肖人物。从清纯、多情、狡黠、娇俏的茶棚少女,到勇闯赵府、智登华堂的无畏村姑,再到叩拜十庙,指天问地的刚烈女子,最终把林六娘塑造成为救恋人而不避生死,勇于担当,敢于牺牲的悲情女性,释放出胸中炽热的爱情,执着的至情,忠贞的苦情,无缘的痴情。把林六娘这个活泼俏丽、敢爱敢恨又坚强隐忍的“爱神”树立于舞台之上,丰富了戏曲人物画廊。“其气也如云醉流霞,其势也如清泉奔涌,其神也如昙花夜绽,其韵也如梦中皎月” [6]地灵而人杰,想必是河阳山一带青山秀水,鸟语花香,小船.乃的江南桃源胜景,养育出这样的巾帼丽人、梨园翘楚。

锡剧《一盅缘》上演后好评如潮,反响热烈。赞之者认为《一盅缘》在继承戏剧传统基础上大胆出新,广采博取,创造出沁人心脾、回肠荡气的现代美,丰富并提升了锡剧流派。而喜欢传统戏《珍珠塔》里陈翠娥含蓄羞赧大家闺秀的表现形式,迷醉于潘佩琼、周东亮那样彬彬有礼大家风范,讲究尺娘(梨园行话,喉咙、嗓子的意思)与腔调的老戏迷们则批评此剧歌舞过多,表演过于夸张,音乐交响成分过重,滥用活动平台影响了演员的表演,唱腔缺少锡剧原有的韵味。其实,锡剧并不单一,婉转清丽中不掩挺拔之势,婉约阳刚相映成趣,草根气息里蕴含优雅气质,即使是阴柔的花旦唱腔,也具有上述特质,所以才不负“太湖一枝梅”之美誉。乐山乐水,见仁见智,艺术欣赏中各有所爱,各有所重,乃是十分正常的现象,不必强求一律。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总比悄无声息好。正如一位戏迷朋友所说:“不论争论多么激烈,都是为锡剧的生存争,为锡剧的发展议。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锡剧的明天更好! ”

注释:

[1]见本剧第三场“无常”道白。

[2]见《红楼梦》第九十一回,贾宝玉向林黛玉表白心迹时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弱水的原意是指许多浅而急的水流,由于水羸弱而不能载舟,称之为弱水,在《山海经》中就有记载。贾宝玉所说弱水系文化隐喻,专指爱河情海。[3][6]参见欧阳逸冰评论文章。[4](北宋)秦观《鹊桥仙》。

[5]主演董红采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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