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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之行

2014-11-17◎洋

小说林 2014年6期
关键词:暹粒美金柬埔寨

◎洋 美

柬埔寨之行

◎洋 美

去柬埔寨的飞机,像沉落在黑暗的沟壑中一样,降落在四处漆黑的暹粒机场。

走出机门,等待我们的是,一踩下去,就好似要出现漏洞的移动式的楼梯和一阵充满潮气的热浪。

这架破得到处都是漏洞的楼梯,在前面肥胖中年妇女脚下,吱吱地作响。扶手上的铁锈洞,随着中年妇女的脚步,在黑暗的星空下,一摆一摆地欢迎我们的到来。

五月,虽已进入干季的柬埔寨,空气中仍充满了浓重的潮气。像施了魔法一样,黏糊糊地贴在我们的皮肤上。就像缺氧的空气,让我无法喘息。我厌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我的鼻孔内也充满了这潮气,让我彻底“窒息”。我憋住气,环视四周,快速地寻找入国手续的大厅。

入国手续格外的简单。年轻的海关员,以最快的速度,在我们的护照上麻利地敲着章。并不忘记微笑着,将护照敏捷地返还给我们。待我们一团八人拿着行李走出大厅时,我们的柬埔寨导游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他一张典型的东南亚面孔,毛茸茸的双眼下,一个扁扁宽宽的蒜头鼻。微笑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两个浅浅的酒窝挂在圆圆的腮上。矮矮胖胖的他,腆着一个小将军肚。一件已由白变为灰的衬衫,被烫得板板正正。卷着的袖口下,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

确认人员到齐后,导游淡泊地指着将军肚前挂着的名片说:“我叫庞纳。各位的柬埔寨一行,由我作为导游,请多多关照。”他流利的日语里,似乎听不出外国人的口音。在异国他乡,我们如同见到了多年未遇的老朋友一样,让我们有种安妥的感觉。“今天时间已晚,我们先去吃晚饭,然后再去宾馆。”庞纳解释后,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如同鸡妈妈后的宝宝,我们都默默地紧随在他的身后。

作为导游的庞纳,他的神态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的话语中,没有因身处卑微而失去生命的尊严。也没有因聪明智慧而显得高傲。没有惊喜和愉快,没有疲倦和厌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淡地陈述着一切,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

这种淡定的性格,若无其事的态度,给我一种奇妙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不是反感和警觉,而是一种安泰和神秘。

待庞纳介绍完,车厢内又恢复了日本特有的寂静。我们的小面包车,行驶在棕红色的大地上。阵阵尘土,翻扬在车轮两边,点点的灯光,在尘埃中微微闪动着。

“庞纳的日语在什么地方学的,讲的蛮地道的吗?”团内的胖大妈,笑眯眯地问道。

到底是嫩姜没有老姜辣,这是我们共同的疑问,但谁都不知该怎样开口。胖大妈就这样单刀直入地轻轻松松地打开了话题。

“日本人教的。”他依旧是淡漠地说道。

“大学老师啊!”胖大妈笑着替庞纳补充道。

还未等胖大妈的话音落下,有人又补充道:“庞纳来日本留过学吧?要不然怎么说的这样的好!”

“我没有留学过日本。”庞纳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继续说道:“是住在柬埔寨的日本人教的!”

庞纳轻轻地深呼了一口气,好像在回忆着往事一样,慢慢地张口道:“那时战争刚刚结束,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更别说上学了。我是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我的日语老师。当时与其说是学日语,不如说是打工照顾那位日本老人。时间长了,也就自然地会说了一些。”

庞纳补充道:“那位叫桥本的老人,在日本有犯罪记录,所以一直无法回日本。他十年前,在柬埔寨过世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日本老人的敬爱,对那段岁月的留恋。

那个在我们眼中的逃犯,却是庞纳一生的恩人。

老人在庞纳最迷茫和不安的时刻,给了他生活的希望,给了他生存的武器。

小面包车在开进饭店之前,庞纳结束了“自我介绍”,从自己破旧的黑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纸口袋,鬼祟地笑着说道:“如果有需要换钱的人,请通知我。我这里的汇率比银行的好。”

对于导游挣外币的手续费,早已习惯。初次跟团出国时,觉得这些导游真没有自尊,为了这点小钱也要费一番口舌,动一下心机。但慢慢习惯后,知道这种换法利己利彼,实惠也便利。

见大家拿出钱包,准备着现金,庞纳开始在车厢内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将军肚顶在座背上,在颠簸的车厢内,掌握着平衡。

胖大妈举起她白白的粗壮得如同萝卜一样的胳臂,冲在了最前面,大嗓门嚷道:“庞纳拜托,给我换五万。”

不知是被胖大妈的数目吓了一跳,还是那将军肚真的难以在摇动的车厢内找到平衡。庞纳后退了半步,将牛皮纸袋再次举过头顶,郑重地强调道:“大家在柬埔寨只有两天的行程,不是在这里住一个月。这两天的行程中,饭钱、车钱都在旅费内。所以基本上不需要花销。换钱是为了用餐时的酒水和买点纪念品。”

庞纳认真地环视了一下我们说:“日币可以换给你们,但在出国时不能保证一定能将余下的柬埔寨钱换成日币!”

被吓住的胖大妈,悄悄地收回了手中的日币。

真是不会做生意的人,我心中想:钱越多,你挣到的手续费不也更多吗?

但庞纳的这一招,满灵的。他用诚实换来了信任。这以后,不再有人调皮捣蛋,只要庞纳说什么,我们就会乖乖地做什么。

在黑暗颠簸的车里不记得如何到的宾馆。“记忆”不佳的我,在推开一扇古朴的木雕房门后,我立即兴奋起来,那一刻对柬埔寨的悲哀,也随之消失。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间足有八十平方米的客房。二米四的特大号客床,在大房间里显得如同玩具一样小巧。古铜色基调的家具,在白色墙壁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高档。

我脱下脚上的旅游鞋,光着脚跑进了房间。像孩子一样,在光滑的地板上打着滑,让我的双脚感受着森林树木的呼吸。这种奢侈的感觉,已是好久没有了。让我想起童年住的苏联木房子里时,踩在那宽宽的木板上的感觉。在木板上寻找着凸凹,感觉着树轮和季节的变化。

今夜就让我痛快地享受一下,拥有一次。洗过澡,我展开双臂,成一个“大”字,满足地倒在了床上。

柬埔寨呀,柬埔寨,你一身布满了战争的创伤。1968年,美军的空爆使你进入了七年内战。内战的创伤还未治愈,长达四年的大屠杀却已开始。1975至1979年的往事,是你永远不愿回忆的过去。那一段岁月,近二百万人死于饥饿和屠杀,但这个数字也仅仅是保守的预测。因为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师、医生、公务员、艺术家、宗教者、资本家,在纷纷被强行送到收容所后,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命运。在那里死去的人数,至今也无法掌握。1979年你终于在邻国越南的帮助下,打倒了暴君。在你还未来得及欢呼时,你不但再次进入内战,还成为了越南的殖民地。悲伤的历史一直持续到1992年。那一年,你终于有了自己的临时政府,开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选举。

你从噩梦中醒来时,这个世界已步入了九十年代。不敢相信,仅仅十几年的时光,改变了你这么多。何时你从硝烟纷飞的战场,变成了我眼前的绿树花鸟天堂?不过,你也是只属于观光客的绿树花鸟天堂。

今天观光的重点是,世界遗产的吴哥窟。我们对它的期待,特别的高。这次旅程的前半年,就一直在查资料,了解它的历史和建筑。因为我和老公觉得,在精心调查后的相识,才更加感人。不要只是走马观花,回家后才意识到,有那么多可看的,留下一堆遗憾给自己。

像我们事先调查的一样,我们在吴哥窟的入门口拍了照,很快带有照片的通行证被做好。三天的通行证,四十美金,近三百五十元人民币。这个不小的数目,在柬埔寨人的眼里,是个天文数字。拿一个月多的薪水看一群石头,对当地人来说,好像是在开玩笑。有看石头的时间,不如去打工,挣一下饭钱。这本属于柬埔寨人的历史遗产,却用高额的费用将柬埔寨人拒绝门外,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涌向心头。

我们将通行证挂在脖子上,钻进空调面包车,向检票口驶去。面包车开了大约五百米,在红土道的两边,出现了五六位身穿民族服装的少女。见到我们的面包车,她们一同将双手合在胸前,做了个佛式招呼。烈日下的少女,像是失去水分的花草一样,无力地支撑着腰身。我们的空调车,好似她们的救世主一样,年轻的女孩微笑着争抢着上车检票。从早上六时开门后,一直要进行到日落关门。简单而枯燥的工作,年轻的女孩们却那么快乐而认真地进行着。世界遗产,给了她们一个机会,穿上漂亮的民族衣装,得到一份固定的收入,可以看到一丝光明的未来。这丝微薄的希望,给了她们生活的力量。她们与世界遗产的共存,悄悄地拉开了她们青春的序幕。

世界遗产的恩惠,不但滋润了工作人员,也给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群带来了“致富”的门路。我们的面包车开了近三十分钟,在第一站,吴哥窟的南大门前停下。我们还未站稳脚步,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边挥动着手中的商品,边叫道:“一美金,一美金!”

我们左躲右闪地避开不断地出现在面前的各式观光小礼品。

早已在多年的培训中,熟练了与观光客打游击战的小商贩们,仍旧不甘罢休地在我们的身后叫道:“一美金,一美金!”

那歇斯底里的叫声一直回荡在脑后,直到我们走出驻车场,来到南大门的入口。

南大门的入口,是两列长长的蛇神和僧侣的群像。蛇神是暹粒的地神,僧侣是这座城堡的大王从印度移居时,带来的佛教象征。据说这座城堡的大王,因在印度败于王位争夺,牵兵来到的暹粒。他与暹粒蛇神的女儿蛇身人面女神,相爱结婚后,定居在这里。所以这座城堡中,既可看到暹粒的地神,也可看到佛教和印度教故事中的众神。因此与其他的国家和城堡不同,也创意了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格。

长长的暹粒蛇神被僧侣抱起,蛇神的腹身犹如两根大柱。像印度神话中述说的一样,僧侣们用大柱在海水中搅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在这个漩涡中诞生了。这座城堡的大王,巧妙地将暹粒蛇神与印度神话结合在一起,表现着世界诞生的一幕。

这些刻记着历史的石雕,当然让我和老公兴奋,但更让我们欣喜若狂的是,南大门是个有特别意义的场所。十二世纪暹粒在东南亚贸易中,创造了它巨额的财富。随着贸易的发展和扩大,它的土地也不断扩张,维持土地的战争和驱除海盗的斗争,也随着国家的发展,不断地增多。

所以,为了让国人早点儿知道战争的结果,凡是打了胜仗,士兵们就会从南大门,骑着巨象凯旋而归。为了方便大象的通过,南大门的城门开得很高,很大。

在暹粒人的眼里,四面观音的面容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神秘。生活在美塔周围的人,都有一段与它诉不尽的故事。在那段艰难的岁月中,四面观音像曾是暹粒人精神的支柱,心灵的寄托。

对我们这些观光客来说,没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讲。只是被它的一百一十七座栩栩如生的观音像惊讶得失去了语言。这些近两米高大的观音像群,静静地瞑目于四十余米的塔身上。每座观音像的面容各不相同。

美塔的第一回廊前的树荫下,站着一群身穿民族服装的人。像是他们的头儿的年轻男子,不断地向来往的游人喊:“一美金,照张相吧!”

“一美金,不会这么便宜吧?”我心里画起了问号。在这世界遗产之地,最少也要十美金吧。难怪大家绕开他,肯定是怕上当受骗:待照完相,价码定会升起来。

小领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微笑着向我们打招呼:“一美金照张相吧!”

“一美金,好便宜!我们要照一张。”老公闪着兴奋的眼光向我说道。

看他那高兴的样子,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明知要上当,也就默认了。

小领袖的远方战友,一看有戏可唱,快乐地站起了身,边敲打着屁股上的尘土,边小跑过来。我们的导游庞纳,会心地接过我们的相机:“一,二,三,笑一笑!”

身边的女孩挺起身板,举起弯弯的长指。在我们身边做起舞蹈动作。

庞纳用柬埔寨语不停地说着什么,时常又对我们说:“一,二,三,笑一笑,”“OK,再来张扩大的。”

看着旁边女孩认真地做着动作,再看看他们蛮地道的舞姿和服饰,五美金也认了,心里暗暗想着。

老公从钱包中拿出了一美金,交给了小领袖。

小领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爱不释手地接过那一美金,向战友们炫耀了一下后,马上合起双手,向我们做了个谢谢的姿势。

我不敢相信,三张照片,只花了一美金。看着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光着双脚,在炎热的红土地上,踮着脚尖愉快地跑回树荫下时,一阵无名的悲伤涌向我的心头。一美金,你能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快乐,在我的国家却买不到一个饭团。世界对你们是多么的不公,但你们却毫无怨言地接受着这贫穷的生活。

在去回廊的路上,庞纳给我讲述了他们的故事。他们六个人本是饭店的舞蹈演员,由于是晚上工作,白天的业余时间就借用饭店的舞装,出来挣点外快。反正他们的工资少得可怜,饭店对借用舞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出Bayon塔,在去Bayon殿的途中,庞纳像是得了热中暑似的,满头大汗,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没有一点儿树荫的土路上,艰难无语地前进着。让我们兴奋不已的世界遗产对每日都来这里的庞纳来说,只是叫他热得如同要晕倒的“地狱”。

庞纳悲叹了片刻,无力地说道:“你们前方的长巷,就是修复中的空中拜见道。可以上去走一走。殿后有两个池塘。风景不错,可以去看一看。我在这里等候各位,三十分钟后请赶回来。”

吃不消的庞纳,呆呆地坐在树荫下,看着我们走去。我心里笑道,怕热的不光是我们,原来柬埔寨人也有怕热的。刚想到这,我们前方的胖大妈在树荫小路的尽头,突然一转身,说道:“我腿脚不好,还是跟庞纳在一起避避凉比较好。”

她扭着象腰,踮着脚回到了她崇拜的明星庞纳身旁,重重地坐在了树荫下。半个小时后,我们回到树荫下,胖大妈和庞纳聊得正热闹。庞纳边在石柱上不断地敲动着那顶未花钱从小商贩借来的草帽,有些激昂地说道:“你说那是什么年代,我爸爸八个兄弟,内战后活下的就我小叔一个人。八个兄弟中,被活活饿死了两个,剩下的都去了改造所,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我爸爸也是如此。当时我八岁,我小妹六岁。现在对我爸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那时没有照片,现在连个让人想念的遗物都没有,你说那是个什么年月吧?”

庞纳将草帽甩了一下,望着地面,回忆道:“那时谁都一样,不知哪一天就会一去不返。哪有悲伤的时间,能活到明天就是万幸了。那个时代的后遗物,柬埔寨到现在,都是遍地的孤儿。”

说到这,他轻轻地放下草帽,眼里闪着一道幸福的光,鬼鬼地说道:“给你们看张照片!”

他麻利地从那破旧的黑皮包中,拿出一张褪了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七八个十来岁上下的孩子。

“这是我们五年前开始收养的孤儿!”庞纳半分骄傲,半分满足地说道,“我们五个人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基金会,抚养着他们。我们的基金会里都是能人!有辩护师,有医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周日我们都会带着家人到我们的小孤儿院里去帮忙。做做饭菜,唠唠家常。上周,我们还一起修理了围墙。”

庞纳的得意表情,如同在介绍自己的兴趣一样高兴。眉展目合的样子,与他无力地解说城迹时的表情,判若两人。他看着小家伙们的照片,如同在表扬自己的孩子一样,笑道:“这些小家伙,都在成长期。现在可能吃了,上个星期我把日本基金会送来的五十斤大米拿去,他们已吃的差不多光了。所以为了让他们健康地走出孤儿院,我们五个人还得加把劲呀。”

胖大妈唐突地问道:“庞纳也是孤儿吗?”

庞纳腼腆地一笑,却不回答。他好似不愿再提起他的童年。

胖大妈好奇地追问道:“那你怎么有钱上大学哪?”

庞纳笑道:“当时在我的家乡,每天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去上学。勉强上完中学后,就一直打零工。后来认识了桥本老人,才算有了口饭吃。老人过世后,我又失了业。听说来暹粒的日本人多,这里需要导游,我才来到这里打工的。白天当导游,下了班上夜高。那时日本人给的小费多,几年下来,夜高毕业的同时,我也攒够了大学的学费。”

庞纳自满地赞道:“当时我三十二岁!”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将头向上一扬,自负地摇了一下厚重的头发。庞纳兴奋的目光突然变得冷静下来,当他看到最后一对团员走回来时,也意识到讲演到了结束的时间了。

去天空宫殿时,我们和庞纳的距离一下变得亲近了。神秘的薄云散去,他可爱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不再觉得他破旧衬衫的可耻,也理解那是挤占学费的无奈。

庞纳在天空宫殿前的普陀树下停下了脚步,莲花池水映衬下的天空宫殿,像一幅油画。庞纳指着身后的风景,告知我们这是最佳的摄影地点。并帮我们每一对拍着合影照,每一组一张近照,一张远照。

在我们专注地照相时,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群八九岁大的孩子。默默地向我们微笑着,那甜甜的童真的微笑,让我们也不得不微笑着回答。看到我们也微笑后,个头最大的男孩机灵地静静地伸出他的小手。一只黑黑瘦瘦长长的指甲中挂满了泥土的小手静静地伸在我们面前。其他的孩子,没有男孩那样大胆,只是无言地跟在我们的身边。我们走上一步,因畏惧脸上已失去微笑的孩子们,就拼命地小跑两步跟上。没有语言,没有乞叫,但谁都明白,这是一群小乞丐。

刚刚被庞纳讲的孤儿故事而感动的胖大妈,无奈地打开钱夹子,将寻找到的硬币不断地交给伸在面前的小手中。孩子们将硬币紧紧地攥在手中后,一瞬间,脸上又浮现了可爱的微笑。

庞纳却不满地皱起双眉,眯起了眼睛,斜看着胖大妈仁慈的施舍。忍了一会儿,他断然地说道:“最好不要给他们钱。这群小孩子,天天都在这里要饭,尝到了甜头,就再也不去上学了!”

看着还笑眯眯地站在身边的孩子,庞纳拿起手中的草帽一轰,嘴里不断地说着柬埔寨语。被训的孩子们,嬉笑着消失在周围的树林中。

这些不讨人嫌的小乞丐,遍布空中宫殿的石迹中。高大零落下的巨石,是他们最佳的隐身之地。他们出没安静,只是在你面前伸出小手,如果你多次摇头拒绝,他们就会默默地消失。在巨石后等待下一个游客的到来。

小乞丐凭甜甜的微笑,可以伸手要钱,但大乞丐没有一技之长的话,很难引起游人的注意。天空楼阁门前的土坪上,坐着四位中年妇女。她们组成了一个小乐队,吹唱着柬埔寨的民谣。她们柔情的歌声,悠扬地回荡在绿荫下。在蓝天绿树的映托下,像一幅画卷一样美丽。但对已疲惫于施舍的游人来说,她们的到来实在太晚。好心游人的硬币,早被小乞丐们掏空,留给妇人的只有同情的目光。

庞纳在妇人空空的乞丐杯中投下一个硬币。还没“开张”的杯中,硬币在叮当地作响。妇人们没有表现出殷切的感谢,依旧柔情地歌唱着,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看我们毫无表情,庞纳发了话:“她们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没有收入还要养家,很可怜。”庞纳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哎,如果手中有零钱的话,救济她们一下吧。”

于是,在美妙的歌声中,时而响起了硬币的叮当伴奏。

老公也从钱包中拿出一美金,轻轻地放在了乞丐杯中。

当我走近一看,吓得不由后退半步。远看如同油画一样美丽的乐队,走进才知道是一群残疾的妇女。明白了庞纳隐隐作痛表情的缘由。

前方弹木琴的妇女,失去了右手。她在那秃秃的如同锯掉一半的树干的手腕上,绑了一个木条,来代替手指,拨动着琴弦。后方的人,额间留着深深的弹伤,好似将头部划成了两半。微微张开的眼睑里,滚动着一双灰色混浊的瞳目,茫然地仰向天空,感觉着记忆中的阳光。与她狰狞的面孔极不协调地微笑着,陶醉在歌声中。

看着那塞在杯中的绿色纸币,一阵伤感涌向嗓间。这一美金,就是柬埔寨的物价标准。为了这一美金,小贩们要拼命地叫喊,孩子要放弃学业,连残疾的主妇们也要学着卖唱。因为这一美金会左右他们的生活。

“庞纳,这是给你的小费。援助一下你的孤儿小朋友。”第二天早上,大家上车后还没坐稳,胖大妈像是责怪我们一样,将小费殷勤地递到庞纳的手上。庞纳没拒绝,腼腆地一笑,将双手放在胸前,谢了胖大妈,将小费的纸口袋放进了黑皮包内。这种表达自己心意的小费,本应该在最后给的,往往是在全部行程后。如对服务满意的话,将自己的谢意表达在钞票上,礼貌地将小费放在纸口袋中,悄悄地递给导游。但因健忘或小气,不给小费的人也大有人在。这个追星族的胖大妈,一定怕我们是“忘恩负义”,非要杀鸡给猴看,给我们做了个样板。

我们也只好乖乖地把放在包中的小费纸袋拿了出来。

看着我们挨个递上了小费,胖大妈“嗯”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满意的回应。安心地将半抬起的屁股,沉沉地落在车座上。

小面包车启动了,我们第二日的旅程也拉开了序幕。

今天的第一站是Banteay Srei寺,是它吸引我们来到了吴哥窟。那是十年前,我的一位德国朋友在周游了世界以后,送给我一张CD盘。我好奇地听他讲解着每个城市的故事。当画像转到Banteay Srei寺时,我惊讶地问道,这美丽梦幻般的城市是什么地方?

“吴哥窟的Banteay Srei寺呀!你不知道?”他反而惊讶地问我。

“你一定要去那里!而且要快点去。不然,那里的世界遗产都要被盗走了……

在我神往十年后,才如愿地来到了这里。果然,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蒙娜丽莎”神像,只是个复制品。因怕它被再次偷盗,真品已转移到了柬埔寨的首都博物馆。

我们气愤地看到,美丽的皇帝和王妃的雕刻,不知被谁将王妃的头部毁掉。觉得这是掉在博物馆中的炸弹,令人无法饶恕。

回到了停车场,庞纳和卖铺的中年妇女无言地蹲坐在树荫下。已等久的庞纳举起手臂向我们示意,他在这里。我们也站在他们的旁边,无言地等待着其他团员的归来。

这时一位五十出头干瘦的白发老人,骑着单车来到了卖铺前。老人蓝色的制服上,绣着警察的袖章。男警双眼疲惫,无神地看着前方。炎日下的世界遗产,让年老的警官失去了体力。庞纳见到他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边将纸币卷成一个纸卷,边慢慢地走到还未发觉他的存在的男警身边,笑着碰了碰男警的肩膀,递给他纸卷。

年老的警官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接过钱卷。将那好似美金的纸币,珍贵地放进胸前的口袋中笑着向庞纳说笑着什么。

奇怪的柬埔寨,复杂的庞纳,让我心里想道:原来这里也是大鱼吃小鱼呀,可令人不解的是,他在受贿时还那么地腼腆,那么麻利,那么地道呀。

看着渐渐归来的团员,庞纳结束了与男警的笑谈,重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人员到齐后,我们的面包车返回吴哥窟,去我们的最后一个景点Ta Prohm。榕树的树根如同融化的奶酪,粘缠在古迹上。被高大榕树常年压挤的神庙在崩破塌毁的边缘。

Prohm神庙与吴哥窟一样,等待我们的还是一些无言的小乞丐。

有一个人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无视他的存在,因为我知道,如果目光一相对,就会有只小手伸到你的胸前。那只小手要一直跑动着跟随着你大人的每个脚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放弃跑动,就等于放弃了收入。但我也晓得,如果我打开钱夹子,在我每走一步的前方,同样的小手会不断地出现。不是花不起这点小钱,也不是像庞纳那样眼光远大,着想他们的未来,只是对这种纠缠不休的行为,微微有些厌恶。

但跟随在我身后的小家伙,似乎很有耐力。我放慢脚步,他也放慢。我加快脚步,他也赶紧快跑两步。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他还是无言地跟在身后。我终于忍不住无奈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头看了一看身边的赖皮虫。一个和想象中一样,裹着一张布满泥土和破洞的上衣,凌乱的头发下,一张期待的小脸。啊,原来是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她有些紧张和微微惧怕的脸颊正等待着我的回应。

小女孩好似终于等到我停下了脚步,摘下手腕上的腕莲,递到了我的手里。

这个小乞丐很有一套,我心里想着。不是白白乞讨,而是想以物换钱。看看手中的腕莲,是用青草编的,可能由于时间已久,颜色变成淡淡的青黄色,但编得还算精致。

我苦笑地望着手中的腕莲,我怎么会戴它呢?我可怜的小女孩,你找错了买家了。

“给你的。”她看着我,胆怯地静静地说道。

我将腕莲轻轻地推还给她,说道:“我没钱买它的!”

“NO,NO!”她紧张地解释后,打开草编的纽扣,拿起我的手腕,将腕莲戴在我的手上,说:“这是送给你的!”

我看了看扣在手腕上,那小小的草莲,再次警告她说道:“我不会买的!”

“这是送给你的!”她有些委屈地解释道:“这是送给你的,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为什么?”

“你是我的姐姐呀!”她指着我眉间的黑痣,弱弱地说道:“祝你幸运!”

原来小女孩的眉间,也有颗像我一样的小黑痣。

女孩像完成了一项重任一样,离开了我的身边。失望地垂着双肩,静静地消失在巨石后的树林中。

我望着腕上的草莲,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塞满胸口。单纯的女孩,只是为了表达她的一份感情的寄托,走到我的身边。因为我眉间相同的痣点,让她想起她的姐姐,或者她希望有这样一个姐姐能来保护她。她只是想将她那份美好的希望,寄托给谁而已,不要像自己这样暗无天日地生活,所以将幸运祝福给自己想象中的姐姐。

我却用一双怀疑的目光,断绝着她这最后一点儿梦想。

祝你幸运!我的姐姐,那如同蚊虫般的声音,无法从脑海中驱走。

我疑惑的猜测,并不是她所寻求的答案。她的天真的祈求,也是我无能回答的提问。

柬铺赛的旅程己结束了近五年,我们在新年之际,偶尔与庞纳有过通信。知道了他受贿的警察,原来是他父亲的老战友。每当庞纳看到他,就给他一包烟钱,因为知道他的薪水永远不够生活。知道庞纳的儿子,在那年出生。晓得他家也买上了空调和洗衣机,但因电费太贵,所以很少使用,大多时间用来摆设。知道他的生活在变好,但还有一段长路需要走……

今年我未能收到庞纳的新年问候邮件。想必他交际多,早已忘记了旧友。年已过去一个月,收到了一个黄土色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坐在洗衣机上的毛茸茸大眼睛的男孩。看到背面写的一行英文,我无助地攥起老公的手,两行热泪滑下脸颊——

“我的爸爸,去年死于肝癌。我是否可以继续成为你的朋友?”

洋美,1976年7月生于中国哈尔滨市。在那里度过了少年时期;大学期间留学海外。在美国、日本、德国生活期间,写了多部海外生活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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