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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境遇与彼岸意识
———评丁墨的短篇小说《雨城》

2014-11-17海力洪

小说林 2014年6期
关键词:亚哥彼岸文学

◎海力洪

生存境遇与彼岸意识
———评丁墨的短篇小说《雨城》

◎海力洪

丁墨小说《雨城》中的“我”和方文军,在暮年栖身的养老院窗前,能望见数里之外的一座越海大桥。大桥的桥头处耸立着长翅的金狮。虽然丁墨在小说里没有道出其究竟为何物,但我因为“见多”(并不同时意味着“识广”),愿意告诉大家,此怪应自欧陆而来,现今在神州大地上已遍地遗踪。情况是这样的:因近年来国人打造新楼盘皆有新追求,如此样貌拉风的西来“神兽”,遭遇了海量“山寨”,成为诸多新筑标榜“品位”与“文化”的醒脑符志。虽然盖房造桥的开发商中没几个是知道它底细的。

“神兽”的本尊是斯芬克司。在国人当中“斯芬克司之谜”的名头,又大于斯芬克司神。此“谜”可上遡到远古(希腊神话时代),那时的斯芬克司还没蹲在中国小城的桥头,而是坐在忒拜城外的悬崖上。它拦下过往的路人,用缪斯传授的谜语考问他们,猜不中者,它会立即将其吃掉——“什么动物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腿最多的时候,也正是他走路最慢,体力最弱的时候。”斯芬克司一时食人无数……悬崖小径上出现了俄狄浦斯,那个多年之后在另一故事中弑父娶母的悲情王子。俄狄浦斯面对着斯芬克司说出谜底是“人”。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斯芬克司羞愧万分,跳崖而死。

我愿意将小说中老人与长翅金狮斯芬克司的对视(丁墨写“我”被诱惑来到了桥头近观并感叹它的雄伟),解读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直面了生而为人的真相。长翅金狮之于垂老的“我”,犹如一面生命的镜像,提醒或反照“人”不得不承受的命运安排与生存境遇:青春飞逝,肉体的必然衰朽与消亡。所以我读《雨城》时,想象着那长翅金狮,觉得它并非养老院远方的一道风景,也不是与养老院的实体存在相对峙的另一有形之物。它是作者有意无意之间栽植于文本中的一则隐喻。对于已老将死之人,它如同挥之不去的不祥征兆,又像是因命不久长发出的一声叹息。

不难发现,中国社会现实环境中的“老人”,与我们所熟悉的文学语境中的“老人”形象一向存在着断裂和反差。新时期之后,在中国文坛上有位“老人”声名如雷贯耳,风头一时无两——桑提亚哥,来自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很遗憾并非国人。事实是,这部小说写于海明威作为著名作家文学声望走下坡路,身为中老年男子性功能出现问题的危急时刻,所以,桑提亚哥在相当程度上成为作家自制的一粒精神“伟哥”;而在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莽撞、天真的文学语境中,勇斗鲨鱼的老桑提亚哥迅速化为一则“老人神话”,这粒海明威的“好药”竟也让大家轻易服下了——我们大都相信那是文学中“老人”的至高至伟之形象(移山的愚公与他放一起可做比较文学论文)。甚至在现实生活中会下意识地以“硬汉”桑提亚哥为准绳打量身旁的老人,但在国人的体质前本应更讲实事求是——中国老头儿老了就是老了,没见过像桑提亚哥那么愿拼”,且又能“拼”的。

桑提亚哥的受宠颇似中国现当代文学整体语境中发生的一次例外。因为中国新文学的激昂基调中满是“青年文学”的回响,它自上世纪初创生起,便天然地是由“新民”或“新青年”来书写的。故而寄望于“少年”的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直称“老人”为“陈朽腐败之分子”,给“老人”在此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叙事中定位了一个负面形象,影响颇为深广。其后诸启蒙者如陈独秀、李大钊等人迅速跟进,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高老太爷(《家》)、周朴园(《雷雨》)、吴老太爷(《子夜》)等腐朽、守旧的“老人”扎堆浮现于纸面。贴上了专制、愚昧等否定性文化标签的“老人”群,被视为民族国家文明进步的障碍,成为与青年相对立的“他者”,自然无法如青年那般,获得文学上的“同情和助力”(艾芜语)。就整体而言,“老人”形象在新文学的百年进程中,似无实质性的改观。

基于以上的个人认识,当我读到《雨城》,一位由90后青年作家所写的“老人”故事时,相形过往,立即为小说中的老人形象所吸引,同时被写作者的真挚与同情心所打动。《雨城》提供了“老人”文学书写的一道平视的视角。的确,世易时移,在老龄化社会到来的中国,这样的一种小说视角呈显出充分的准确性和现实感,它真实复现了当下社会中“老人”普遍的生存际遇;同时,对一个古往今来“敬老”如做戏的世俗、虚伪的社会,以如此视角观察书写可称新颖且深入。那种揭穿表象的穿透力来自于写作者的仁爱与同情心,以及更为可贵的彼岸意识。

在《雨城》中,“我”总是在远眺“跨海大桥那边”,充满着向往。方文军死前念叨着“海的尽头”“没有乌云的地方”。老人生存的“此岸”太现实和世俗,也过于有限。但他们面朝的“彼岸”,那个终极的、超越性的无限世界,或许只有生命终结时才能抵达。如此看来,方文军的自杀并不突然,“我”的儿子最后到来让“我”回心转意,才真正是突然甚至是突兀的。《雨城》彼岸意识的传达或许缺乏一种精致的写作策略,却也在粗粝中透出了虔诚。正因此,《雨城》中那平视的视角,最后是悄然投向了远方,并抬升向上……

海力洪,出版小说《药片的精神》《左和右》《夜泳》等多部,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执教于同济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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