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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峪沟

2014-11-15白福成

吐鲁番 2014年1期
关键词:石窟

白福成

吐峪沟村和新疆所有的村庄一样,躲在吐鲁番大地东部的一个偏远僻静的角落里,许多世纪以来,就那样以小桥流水人家、桑榆和葡萄满园的原始、沉默而质朴的姿态静静地卧在火焰山下,不为世人所注目。

大概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前,异邦人发现了这个村落的古代文明:在村西南四五公里的戈壁沙滩上,在微微隆起的沙丘间,俄国人发掘出了远古时代的石器,发掘出了距今大约有两千六七百年前的古代墓葬。墓穴中,入葬者身穿毛织衣裙,脚蹬皮鞋,生前使用过的彩陶、木盆、葫芦碗和佩带的弓箭还放置在他们的身旁。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俄国人还发掘出了俄境米努辛斯克盆地——塔加尔文化中的典型文物:“銎形戈”。由于干燥的气候,使出土的铜质兵器依然金光闪闪,仿佛刚刚埋进墓似的。也正是这小小兵器,将历史一下子拉近于当代人面前,好像有一双历史的目光与现实面对面地对望,没有遥远的隔膜,唯有重逢后的喜悦与亲切……

吐峪沟,就这样被曾经沉睡在它身下的古代文明一点点地托举起来。

其实,吐峪沟真正昭著于世还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之后的事,距今已有100多年了。这期间,异邦人发现并向世界透露了吐峪沟有个重要佛窟遗址的消息。

最初涉足吐峪沟佛窟的异邦人是俄国植物学家艾伯特·雷格尔,他是彼得堡皇家植物园的负责人。1879年7月,雷格尔第一个踏上高昌大地,紧接着又到了吐峪沟,发掘考察了吐峪沟佛窟。他回到彼得堡后,向欧洲学术界透露了新疆绿洲内保存着完好无损的故城废墟和佛窟遗址等,其中也介绍了他在吐峪沟发现的石窟寺。

四年后,俄国人罗波洛夫斯基和科兹洛夫根据雷格尔提供的线索,来到了中亚高昌故城遗址等地。发掘一阵后,便深入到吐峪沟佛窟中,劫掠走了不少回鹘文、汉文文书及佛经残卷等。

1898年,俄国考古学家克列门茨来到伯孜克里克石窟和吐峪沟石窟等地,考察了130个佛教洞窟,割剥了许多精美的壁画,盗取了大量的古代经卷残本。这样一来,克列门茨成了第一个用刀子在中亚吐鲁番古代佛窟中进行“考古”的人。

1899年10月4日,在意大利罗马召开的第十二届国际东方学大会上,当俄国人拉德洛夫介绍了克列门茨在中亚吐鲁番考察的学术成果及其丰厚的文物收获后,很快便在欧洲学术界引起了轰动。自此,有许多欧洲学者将目光投向中国西部大地,将步履伸向西部大地的角角落落。

这当儿,率先踏上吐鲁番高昌大地的是德国人。于是,后来对吐峪沟石窟光顾最多、破坏和劫掠最严重的要数德国人封·勒柯克。1905年,勒柯克首次到吐峪沟石窟,用狐尾锯和鹤嘴锄割剥了大量精美的壁画。在这个回环曲折、曲径通幽的山谷中,勒柯克还发掘到了一间封闭的石窟密室,里面秘藏着许多唐代的佛教典籍。这样一来二去,德国人在吐峪沟先后发掘了不少珍贵壁画、塑像残片、汉文、回鹘文、经卷残本等。后来,他们将这些珍贵的文物掠为己有,满满装了几大麻袋,运回了柏林。

对吐峪沟石窟文化进行野蛮劫掠的还有日本人桔瑞超和野村荣三郎。1903年,桔瑞超和野村荣三朗来到吐峪沟,在这里进行了一番发掘后,他们得到了一些佛本经卷。1908年,他们再次来到吐峪沟。这次,他们雇佣了35名工人,对20多个洞窟进行了细密的梳理式的搜索发掘,最终劫掠走了大量的古代文书、经卷、铜佛像和刻花砖等珍贵文物。

英国人斯坦因在劫掠了敦煌、新疆丹丹乌里克和尼雅等地的宝贵文物后,又将掠夺之手伸向了小小僻静的吐峪沟石窟。1907年和1914年,他先后两次来到吐峪沟,在石窟中即绘图,又测量。临走时,还带走了不少精美的壁画及塑像残片,最终运到了印度……

吐峪沟石窟正是《西州图经》中记载的“丁谷窟寺”。

在高昌王国佛教鼎盛时期,高昌城中虽然佛塔林立,但比起高昌城外的丁谷窟寺和伯孜克里克石窟寺,便略逊一筹了。于是,在唐代文献《西州图经》里,述及高昌名胜时,只提到了高昌城外的这两处佛窟。足见,丁谷窟寺和伯孜克里克石窟寺在高昌历史的地位是多么的举足轻重。

《西州图经》残本是这样记述丁谷窟寺的:

丁谷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右在柳中县界,至北山二十五里丁谷中。西去州二十里,寺其依山。弃穄巘疏阰,雁塔飞空,虹梁饮汉。岩蛮纷纰,丛薄阡眼。既切烟云,亦虧星月。上则危峰迢滞,下轻流潺湲。实仙居之胜地,谅栖灵之秘域。见有名额,僧徒居焉。

由《西州图经》这么一描述,使今人似乎已经看到了那随山而立的寺院,那些密集的佛寺禅院背依陡峭险峻的火焰山危峰。下临吐峪沟的清清泉水,周围有绿树掩映,香火缕缕不绝,佛人从遥远而荒凉的戈壁走来,一步步远离喧嚣的红尘,深处这吐峪沟佛地,然后被火焰山和河谷间虬枝盘绕的桑榆遮蔽住目光,渐渐断了尘世的欲念,一天天看着寂寞伸向天空的佛塔,看着横跨沟谷两岸的如彩虹一般悠然而卧的木桥……人心便渐渐沉入佛境。

然而,时过境迁。吐峪沟窟寺和西域大地所有窟寺的命运一样,经历了一两千年的风雨剥蚀和岁月的打磨后,容颜已衰,再也不能与昔日同日而语了。曾经被佛人赞誉不绝口的超凡脱俗的吐峪沟人间仙境已变得寥落破败,苍凉不堪了!无论是昔日耸立过的雁塔,还是饮汉虹梁,都早已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中。留存于吐峪沟岩崖的佛窟遗址顽强地坚守着西域佛教文化的最后阵地,向世人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也耀亮过。

吐峪沟村落距高昌故城只有50多公里的路程,到了高昌故城不去吐峪沟看看,走后一定会留下一点小小的遗憾。

从高昌故城向东北行,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来到了火焰山下的村寨——吐峪沟。这是一个远离喧嚣的村落,这是一个依然保持着原始与质朴的村落,这是一个没有被当今社会污染的村落,这是一个真正的绿色村庄。吐峪沟虽然清贫然而它坦然踏实,像一个健壮无恙的人;虽然村道泥泞然而它质地干净无污,虽然它是深居荒山然而它却美名远扬四海……

五月的吐峪沟,已是桑葚缀满枝头的季节,由着游人随意去采摘,无人前来阻拦。水管站的站长克依木把摩托车撂在坡头的桑树下,连锁都不上,便下到沟谷间的水管站睡午觉去了。吐峪沟,是一个绿色的村庄,同时也是一个透明的村庄。吐峪沟村庄太小了,小得让它藏不住喜悦,同时也藏不住阴谋与欺诈。如果有人骑着克依木的摩托车想跑,全村的人都会出来阻拦他、质问他。

吐峪沟的人将自己的家从村东头搬到村西头,他们总是不愿离开村庄。吐峪沟的人们呵,你们一定在留念什么和坚守什么,才这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才不愿轻而易举放弃吐峪沟这一偏远、清贫而寥落的村庄。

这是一个维吾尔人的村落。虽然家家户户的屋中显得空空荡荡的,但人们的表情看上去却显得那么宁静达观、充满天性;那些院落显得那么优美古朴。鳞次栉比的原始土屋掩映在浓阴中,茂密的桑榆伸向村庄的各个角落,丛丛葡萄、桃、杏在不同的季节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夏秋季节,光着身子的孩童露着油黑而健康的笑脸,闪动着明亮的眸子和洁白的牙齿……在土道上和沟谷间,整个黄昏的村落里都在回荡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闹声。一旦遇到有陌生的游人和画家进村,他们即刻露出喜悦的笑容相迎你,前簇后拥地尾随你,用好奇而羞涩的目光打量你……

早几年去过吐峪沟的游人还曾目睹过横卧于村后河谷中的古老水磨的原始风采。饱经风霜的水磨遵循着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古老节奏,缓慢而不停歇地转动着喑哑潮湿的木质大轮,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地走过了漫长而艰辛的岁月。

吐峪沟,实在是一个与喧嚣世界无缘的村庄。无论是何人,只要你走进这小小村落,你就会即刻忘却尘世间的烦恼,很快便进入一种超凡脱俗的清虚无为境界。

火焰山下的吐峪沟溪水缓缓地向北流去。河谷左右的陡峭山壁上,蜂巢般的佛窟,赋予了吐峪沟山水特殊的魅力,使吐峪沟村落在西域乃至世界文化史上有了一席之地。

沿着吐峪沟河畔向北走不多远,便能看见那疮痍满目、伤痕累累的洞窟废墟。进入洞窟中,当看到那斑斑斧迹、道道漫漶的遗迹,使人不由得感慨万端,内心升腾起一股凄清与怅惘之感。从沟东走到沟西,便大略计出有那么三四十个洞窟沉默不语的蜷缩在两岸的崖壁上。

在新疆大地上,现存的10多处佛窟中,吐峪沟石窟建窟最早。于是,这里保存的早期壁画、遗迹也较多。值得引人注目的是这里的石窟、造像等最早出现在晋与十六国时期。吐峪沟东岸崖窟中还保留着一幅佛本生故事图和部分汉文的榜题,其书写风格与敦煌莫高窟所见的晋与十六国卷子中的书体如出一辙。

吐峪沟石窟,在北凉人称霸于高昌大地时,曾有过一段繁荣与辉煌的日子。祖系匈奴的北凉且渠氏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虔诚佛教的民族。公元412年,北凉统治者蒙逊登上河西王的宝座后,便立即动手在河西走廊大兴佛寺。甘肃省武威城以南60公里处的黄羊河畔有一天梯石窟至今仍是非常重要的佛窟遗址。天梯山石窟正是蒙逊开凿的。蒙逊开山凿窟,建塔造寺,大造佛像,使天梯山一时间成了河西走廊的佛家胜地,成了五世纪初西域文化的一大盛事。

北凉人后来为了和北魏争一个佛教名僧昙无忏,被北魏灭了国。北凉残部从河西走廊的家园一步步撤退到西域高昌,才算立稳了脚跟。

刚刚安营扎寨,北凉人立即在吐峪沟开山凿窟,恭身佛教。于是,北凉人在建立和发展西域佛教事业上花费了不少心血。吐峪沟佛窟到了南北朝时期,成了高昌佛教的重地之一。进入唐代后,吐峪沟两岸的佛窟有了进一步的拓展。凝聚在沟谷佛地的建筑正如《西州图经》里描绘的那样:雁塔飞空,虹梁饮汉。

十五世纪初,蒙古人的铁蹄疾驰于高昌大地后,吐峪沟的佛教文化和所有西域文化的命运一样,都没有躲过威猛壮硕的蒙古骑士的致命一击。

人祸,加之后来的地震天灾,使吐峪沟的佛教文化大伤了元气,从此变得一蹶不振。1905年,德国人封·勒柯克在吐峪沟还见到了一座大型佛教庙宇,它像燕巢似的紧紧依附在陡峭的岩壁上;1916年,吐峪沟发生了一次强烈的地震后,使这里的庙宇整个坠入峡谷,被河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了!

经历了多灾多难的小小吐峪沟佛窟呵,你还能为当代人留下多少佛教文化遗产呢?

默立在今人面前的吐峪沟佛窟的确是一副万劫不复的样子。昔日辉煌的佛窟犹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一天天变得衰颓不堪。所能见到的佛像壁画不是缺肢断臂,便是缺鼻子少眼的,很难找到一幅完整的艺术作品。

吐峪沟佛窟的中心柱窟有一塔柱将洞窟一分为二,甬道可供僧侣和信徒们回旋走动。石窟分前后室。此外,还有不少小小僧房供僧人打坐。今人置身僧房中,便会联想到当年面容憔悴的僧人在饱经人生的忧患,无法排遣现实中的苦难时,步履沉沉地逃遁到这远离尘世的吐峪沟佛地,虔心打坐,渴望能永久超凡脱俗的虔诚姿态。

历经劫难的吐峪沟佛窟,留给今人的佛教文化遗产的确不多了。然而,见一斑略知全豹。通过这里清寂寥落的佛教文化残余,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吐峪沟佛窟当年璀璨绚丽的胜景,感受到佛家在这西域偏远一隅建窟的良苦用心了!

佛窟中,有一幅壁画令人过目不忘。壁画中有一人自上而下,一半为血肉之躯,另一半却成了森森白骨。画面好像在告诉人们:别看你今天红颜如花,肌体如玉,其实这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最终会飘散得无影无踪。只要大限一到,命运之神一声吆喝,谁也别想躲开被岁月吞噬的结局。

窟中“开觉寺”的题铭,劝世人尽量看破红尘,不要为尘世的纷争和一得一失而自寻烦恼。这也许就是佛教对现实苍生的最大安慰,是人们虔诚佛教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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