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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镜画家埃舍尔的启示

2014-11-14

郭沫若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舍尔魔镜画家

王 火

几年前,在友人处见到一本国外杂志,其中有几幅饮誉全欧的具有独特风格的荷兰现代画家莫里茨·柯内里新·埃舍尔(1898-1972)的作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幅画名叫《荡漾的水面》,作于1950年,利用的是平面反映的原理,画面显得极其自然:一棵冬天掉光了叶子的树倒映在清澈的水面,背后是一轮苍白无力的太阳的倒映。有两颗水珠滴在光滑的水面,荡起波纹,它诱发人们对水面的立体想象,画面本是静止的,但两滴水珠唤醒了这一切。这幅画挂起来是很美的。

更有一幅就是他的名作《魔镜》。1946年,画家创作了这幅单一的变形转化循环的石版画,展示了平面与立体空间的循环。画面是这样的:中央有一面直立在架上的魔镜,左右侧各有一个圆球。围绕圆球各有一群长翅膀的小狗在行走,增加了魔幻的意味。镜中反映着行动的狗和静止的球。镜面上的图案逐渐长出镜面,随后步入空间。镜子的两边出现同样的情况,走到中途,狗变成双纵队,两个相反方向的狗形成规律性的平面分割图案,由白狗和黑狗构成从空间到地面的造型,画面好像只有那两个球是真的,因为观者还能看到一个球在镜子里反映出的一部分。画是什么意思呢?我说不出,但我却凝视着它难以舍弃,觉得它将魔幻的镜子这一主题用画作了表述,而且,确是一幅令人赞叹的艺术品,平面上的空间造型利用夸张的手法使观者暂时忘却平面而被其魔术般的造型深深打动。埃舍尔运用独特的技法,独特的画面构图,展示了一种动态平衡。人们认为他“通过观察结果,最终使艺术步入数学领域”。人说他的《魔镜》这幅画,“乍一看如一个乱线团,继而又仿佛是在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首尾交融在一起了,它诞生于镜面”。是他利用反映原理在创作上迈出更新一步。这里不光是镜子反映出来的画面,更有诞生于镜面而步入真实空间的联想。是一种耐“咀嚼”的画。

M.C.埃舍尔真是一位魔镜似的画家。但他也是一个在中国被忽略了的艺术大师。当人们关注着欧美古典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直至后现代主义的所有大师时,却似乎忽略了他。

随着改革开放,我们需要不断打开眼界,了解国外一切对我们有益,有助于我们开阔眼界和思路的文化成果。埃舍尔和他的作品理应属于这一类。

埃舍尔是一个不肯循规蹈矩的艺术家。本来,艺术家为什么一定要在创作上循规蹈矩重复前人呢?我是十分欣赏埃舍尔这一点的。他出名以前,并没有人收藏他的作品,艺术评论家也不知如何去评价他的作品。但他锲尔不舍,时过境迁,现在对埃舍尔作品入迷的观众越来越多。在1937年以前,他的作品总的说来是表现出纯粹的绘画性的。像他的木刻《女人与花》(1925)、石版画《父亲》(1935)、版画《手与球面镜》(1935)、版画《静物与街道》(1937)……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版画,那些富于表现力的肖像,已足够为一个艺术家写评传了。那些画都是很好卖的。他是一个熟练地掌握并杰出地运用技巧的画家(他指责大部分现代艺术家缺乏技巧,只是乱涂一气;对有些抽象艺术,他认为没有灵魂、苍白无力)。但1937年后,这种纯绘画性的创作形式不再是埃舍尔的主要研究方向。他被均衡的、有规律的数学结构及无穷无尽的结构可能性吸引。他将三维空间搬上平面,踏进了一条前人从未发现的小径。谁也不会认为每个画家都应走他这条路,但谁都会感到一个艺术家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的可贵与可羡。他坚持着为自己着迷的艺术道路贡献智慧。作为一个艺术家,为了作出独特的贡献,不去理会世俗名利,也不趋风尚赶时髦,他这种独辟蹊径,想为真正的艺术献身的愿望和有所发现和创造的精神是很可敬的。艺术批评家格莱维萨蒂(G.H.SGravesande)曾说:“关于埃舍尔的作品,总有这样一个问题萦绕我的脑际:他最近的作品是否该算在美术范畴之内,尽管这些精致的东西同样能打动我。”

确实,埃舍尔1938年创作的《昼与夜》、1948年的《露珠》、1951年的《魔梯旁》等名作,要立刻完全理解它的含意也许很难。但它们不但精致,而且是极美极能打动人的,说它们“不属于美术范畴之内”,恐怕只能是一种偏见。以《昼与夜》来说,被誉为是“最令人惊叹的一幅作品”。画面的中央是平面填充,但这却不是《昼与夜》的终点,其终点在画面下方中部。这里是些菱形田地,我们的视线离开田地自动上升,田块变形得很快,刚进了两级已成了白色的飞雁,沉重的大地突然飘升到了天穹,白色的大雁越过码头边的小村落向黑夜的深处飞去。从左到右,白昼逐渐变成黑夜,从上到下,大地变成了天空的生灵,这幅画艺术家通过自己的幻觉达到了他的理想所在,构思是十分独特的。

时间帮助人们认识和接受新的东西,这已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埃舍尔大约在1954年左右已声名大振,直到现在经久不衰。海牙市为他举办隆重的作品展,参观的人数不亚于当年为伦勃朗举办纪念展的人数。1970年,荷兰外交部专门将埃舍尔及其作品摄成电影。作曲家尤利安·安德里森(JurriaanAndriessen)从埃舍尔作品中获得灵感创作的现代音乐作品,演出时场场满座。今天,埃舍尔作为版画家比任何一位同行更有名望。

超现实主义画家创造了谜一般的世界,观众若不被其迷惑,画家就算没有达到目的。埃舍尔的作品中也有谜,但同时也有答案——它藏得隐蔽,制造谜并不是他的宗旨,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人称赞,让人迷惑,但同时又能悟出谜之所在。埃舍尔的作品都是一丝不苟的,他自己说过:“我的创作都是在传达我的发现。”埃舍尔的作品都有他自己的发现,因而都能给人一种陌生感。即使在常情之中,乍一看,观者无不惊讶。他不走人家的老路,不用自己的老套,独自迷醉于自己在探索追求的美的世界,他应算是一位真正的独特的美术家。他形成了自己的流派,谁也会在世界美术殿堂中,发现他那些参与陈列的使人倾倒的丰硕成果。

国外,有人认为哥德尔(Godel)的数学原理,埃舍尔(Escher)的画,巴赫(Bach)的曲,揭示了数学逻辑、绘画、音乐等领域之间的深刻的共同规律。《科学美国人》游戏数学专栏专家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说:哥德尔的数学原理、埃舍尔的画、巴赫的曲,美妙地编织了一条光灿灿的金带——GEB。他们用这条永恒的金带,把这些表面大相径庭的领域贯穿一起,构成奥秘的思维,人工智能和生命遗传机制的基础。

埃舍尔曾说:“但愿你们知道,我在黑夜深处看到的……我常常很痛苦,因为我不能表现这种黑暗。每一幅画与黑暗相比都微不足道,而它却从未被表现过一丝一毫,它们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黑夜谁都用黑色在画,他却有这种独到的“痛苦”。

其实,埃舍尔那些富于想象力的画已经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我们想象的愿望了。不仅表现黑暗,而且表现光明,在他的名作《昼与夜》与《星体》中人们就会看到这一点。

我在从事文学创作中,常深切感到文字的苍白、平淡与无能。文字表达思想感情,表达色、香、味,表达音乐旋律,表达动态……总是那么受到局限,那么力不从心。但文字又每每与音乐、绘画艺术等等领域有着密切的关联。有时一种感情用音乐表达比文字好得多,有时一种意境和气氛用绘画表达比文字也美得多。如何使文字的表达与传导有所突破,从音乐、绘画等等艺术上得到补充,是我常常思索并试探的问题。思想上的禁锢与束缚少一些,活跃与放开一些,推进艺术思维与在文字上的实践也每每能好一些。埃舍尔涉足数学等领域对待艺术创作的思想和他那些破除陈规寻找新的表现方式的不同于一般的作品也正在这方面对我有喜出望外的启示。

埃舍尔说过:“当我创作一幅作品时,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了,它果真获得成功的话,我就会在傍晚坐在它面前向它倾述我对它的爱情,这种爱情远远超过对人的爱情……”这一位将毕生倾注在艺术追求上的大画家的心声,表露得何等令人心醉而且感动啊!据说埃舍尔曾计划创作一幅了不起的画。那是根据一个流传的童话故事作题材的。故事中有一道“宝门”,它孤零零地立在绿树点缀其间的草原上,附近有肥沃的丘陵绵延。这是一道莫名其妙的门,既非出口,也非进口,只需从它中间过一下,奇迹就出现,门开时,里面闪出霞光万道,眼前一派闪烁:那金的山、宝石般的河流和种种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这样一个“宝门”入画当然是非常美而且极富幻想的。如果画出来了,势必会与《魔镜》一样出名。本来,要求不高的画家用蹩脚的图解式的画来表现也是不难的,但要有奇妙的构思和别出心裁的画面就难了。可惜埃舍尔从1963年开始构思,经历多年,却始终未能画成。人们认为可能只有埃舍尔才会为我们创作这样难的一幅高超美术作品,用他精湛的技巧,如反映透视平面分割和向无止境的童话世界推进。只是,太可惜了!他却没有画成。也许,过多的思索和过高的要求,造成了流产吧?真是遗憾的事。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在我创作过程中,我常爱翻阅世界艺术大师们的绘画作品,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琪罗、提香、丢勒、鲁本新、贝尼尼、弗美尔、伦勃朗、雷诺兹、戈雅、大卫、安格尔、米勒、列宾、马奈、高更、莫罗等等的作品和画册,我都爱仔细一遍遍地翻阅欣赏,有时甚至到图书馆去专门借阅。我写的是小说,但看的是绘画,是不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不,从我的体验,受益很大。艺术大师们的绘画作品本身,未必会对我的写作有多大的关系(虽然我在有些作品如《战争和人》、《隐私权》、《心上的海潮》、《浓雾中的火光》等内也常谈到绘画),但从那些珍品体现出的创造性、想象力,那些珍品迸射出的奇特的美韵与诗意,放荡与开拓,浪漫与怪诞,既有助于我开阔思路,启动开创,也有助于我拓展眼界。那些在文学艺术上共通的属于九九归一的创作要素,或者是各不相同的别出心裁的创作风格与技巧,打破固有程式的勇气,超凡脱俗的观察体昧与思索,寓情寄意的造型,每每会使我的笔由笨拙变为神奇,由滞涩变为流畅,由暗淡变为多彩,由呆板变为多姿,我思想会开窍的!例如,我并不喜欢活跃于国际艺坛的十分怪异的英国现代艺术家培根·法兰西斯(Bacon.Francis 1910—),他画的人物太丑陋了!但他的“独特”却吸引了我,我也并不欣赏多少带有玩世消闲意味的年轻一代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1937—),他是今天举世公认、卓有成就的蚀刻和制图艺术家。但他的拼贴技术和错位排列的艺术特征,使我产生的幻觉感受非同凡响,也使我发现在同一个领域内,开拓的天地广阔无垠。比利时的两位在国际画坛声誉日隆的超现实主义画家 K.马格里特(1898-1967)与 P.德尔沃(1897-1994),都有其独特个性。马格里特善于画出梦一般的景象,看他的画就像读诗(埃舍尔很欣赏他的作品),德尔沃是人体艺术史上立下丰碑的大师之一,他的绘画世界的主角是通常处于情爱气氛中的女性。人说他画的女人是“美的符号,诗的幻觉,光的化身”。也有人说,看马格里特的画有些像读卡夫卡的作品,读德尔沃的画则有些像读普鲁斯特的作品。总之,艺术不论在西方或在东方,达到最高境界时,总是相通的,我看到大师之为大师,全赖他们创造的个性,他们实际都注重于提出新问题而非重复老问题,不倦、不断创新,让自己区别于别人,努力去寻求美的表达,他们首先也都有其民族风格和个人特色。即使我不太喜欢其中有的人的过于怪诞与荒谬,但他们在艺术追求上的造诣和成就,对我都有震动。

从这使我想到:艺术的创作是无止境的。我们需要新,需要深,需要脱俗,深入在生活中的用“艺术之眼”可以得到的应当表现成为贡献给人民的艺术品的一切,应当用不断革新、不断进步的主题和技巧来丰富、表现,这关键在于艺术家的努力与探索,因而这也需要我们面向世界,放开视野,开阔思路,不排斥任何一位对人类文化宝库作出积储的大师,探讨吸收他们有益于我们的成分。时下,习惯于“老子天下第一”,习惯于人云亦云,习惯于墨守成规,习惯于走人们走过的老路,不太讲究表现技巧的画家与作家,从埃舍尔等的创作中可以得益之处应当是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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