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隆则

东京国立博物馆正在举办台北故宫博物院特别展览，内容是从宋至清代千余年的皇家宝物展出。台湾的故宫博物院是当代保存中国宫廷文物最完整的场所之一，其藏品有70多万件，这次在展品中精挑细选了230件精品来到日本。

6月28日是星期六，我特地清早赶到东京。当天东京下着瓢泼大雨，但在门外等候的时间竟然要4个小时，看什么呢？就是那颗翡翠白菜。

凡是去过台湾的人都知道要去故宫博物院看看宝物，其中一件就是翡翠白菜。到了台湾不去故宫博物院看这颗白菜，就好像没有到过台湾一样。

此次在东京看翡翠白菜，我感觉到一种震撼，使用一块绿色翡翠来表现水灵灵的白菜， 白菜与真实白菜相似度几乎百分百的作品，洁白的菜身与翠绿的叶子，都让人感觉十分熟悉而亲近，菜叶上停留的两只昆虫，它们可是寓意多子多孙的螽斯和蝗虫。这个翠玉白菜原是放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是当时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本次东京展览的不仅是翡玉白菜，还有其他故宫博物院馆藏宝物，这200多件书画、瓷器、绘画以及工艺品，简直是一个国宝的盛会，这些展物既代表了现在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院的70万件中国宝物，也代表中国文明到18世纪为止，在世界所拥有的地位与无上的荣光。

这些宝物令人想到了上个世纪的那场持续了8年的日本侵华战争，在战争的风云变幻中，当时国民政府为了避免战火殃及，要求有关部门把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宝物全部转移（实际上是清廷遗留宝物的三分之一），从北京到南京，再到上海，辗转去了四川。

1949年国共战局胜负已定，据当时的亲历者回忆，蒋介石亲自下令，这些宝物的运输要优先于上海中国银行的黄金白银的运输，甚至更要优先于几千名士兵的运输。最后宝物从南京分装了5500个巨大的箱子再次颠沛流离，踏上逃亡之路。最终的目的地是台湾台中，在那里终于停顿下来。

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蒋介石为何不抢运军火，不抢运金银，而是要对这些宝物这么固执己见？

从东京国立博物馆走出来，正好看到有一队游客要去东京的皇宫。皇宫是日本天皇的所在，也是日本象征性的权威所在。日本有过一段南北朝的历史，后醍醐天皇因为与武士集团意见不合，最终逃入日本的深山，继续率领手下抗争。而武士集团看见天皇逃走，马上就迎立新君对抗。但是有一件事情令武士集团很尴尬，因为被认为是天皇的三大神器：铜镜、勾玉及宝剑都被后醍醐天皇带走了，就算新君继位，没有了这个代表君权的神器不会获得天下认可，不得已，自认为强大的武士集团不得不与后醍醐天皇谈判，希望其荣归京洛。

不能确认曾经留学日本的蒋介石有没有听到过这个故事，但是他当年的处境与落荒逃出京洛的后醍醐天皇的处境应该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对于国宝抢运指示，或许还是想有朝一日返回大陆吧。

西方宗教与政治的割不断理还乱的历史，基督教徒一度狂热参加战争，而近代的政教分离，现代国家才得以形成。中国没有西方那样的宗教，如何控制国家、控制民众，蒋介石虽然是军人出身，但是还是在浙江老家接受了儒教的传统思想，在当时国家约束力下降之时，他认为，如果采用民主政治国家将会陷于动乱，最好的统治就是手边有宝物，有金银，当然也要有军力。

另一方面，历史上中国的最高领导人一直扮演文明执行者的形象，国家体制以儒教为中心，需要拥有宝物才能表示出统治的正统性与长久性。不要忘记，有一段时间，台湾绿营就有人要求把宝物还给大陆，台湾自己建立新的价值观。

战后日本天皇已经从神变为人，因此无须用古代的三种神器来维持自己的权威了。天皇的权威在战后的国家制度中被明确。而蒋介石所坚持的中国宝物的力量，就是历代皇帝手中看不见的统治力量，也就是中国文化的力量。

中国的理想政治是政治力量惠及天下百姓，使百姓能够过上物质丰富的生活。这样的政治靠什么来达成呢？是经久不衰的以中国文化为主线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