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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那岩古寨的魅影下

2014-11-05李明媚

红豆 2014年11期
关键词:古寨木楼

李明媚,笔名明媚,有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红豆》等刊,作品曾多次获奖,并被收入各文选,出版有诗集《烟雨江南》、长篇小说《搁浅在夏天的雪》、长篇报告文学《大化风度》,现供职于某杂志社。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南宁市作家协会理事,绿城玫瑰作家群成员,南宁市优秀作家。

那是一方早已令我向往的净土。

从西林县城出发,汽车在山路上蜿蜒盘旋了两个小时。干热的风灌满耳朵,远山,弯曲的河,还有没完没了的亚热带林木,从我身边刷刷而过。在这种时候,我是多么喜欢寂静的山野,透着那么一种寂寞的味道。我感到那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像神的召唤,在我的体内得到回应。从一个山坳远远望去,朦胧中我终于看到了传说已久的那岩古寨。远山的黛色一片苍茫,仿佛是一幅中国画卷,其中,几只一掠而过的鸟儿让视野充满了动感。天幕下,古寨的烈日,灰尘,肥大的植物,体硕的虫子,所有这些,引领着我走进那岩浓缩的历史。它就像未开垦的山野一样,让我感到清新和神秘。

我多么像一只孤独的飞鸟,身影缥缈,越过千枝万叶的盛夏,就来到了期待已久的那岩古寨,这正是我要寻访的地方。到了西林县马蚌乡,再向西北去,约十多里地即到。跨过时间的界碑,我想在那岩古寨的石隙间,在瓦砾碎裂的地方,找到一只水罐,或者一段明媚的往事。

这是一个流逝的上午。接下来是些零零散散的故事。那岩古寨,它是那逃逸到深山里的一方静物,它是那居于秘密传奇中的深奥和安详。千百年来,那岩的许多山峰上都密布着森林,四周的悬崖长满荆棘。当年,夜郎国、滇国与汉朝都未能把那岩攻下,最后都放弃了进攻。真可谓是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据《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记载:王莽建国四年(公元12年),牂牁大尹周钦杀句町王邯,后“邯弟承攻杀钦,州郡击之,不能服。三边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隆”。从这段记载中可知“承”是句町王邯的弟弟,在当时的民族纷争中,句町国战败。那岩寨的老人说,他们的先人古时候居住在西林县那劳、普合一带,后因战败辗转迁到了那岩。虽经历代的战乱,但是他们的文化和习俗仍然顽强地保存了下来。为了更好的防御外族入侵,句町国在此构筑工事,最终,凭借那岩的天险屏障得以生存。为了使这个军事要地更好地发挥防御作用,寨中建房均在山峰顶,并且户户相通,以便于调兵防卫。经过历史的演变,古句町国人演变成了一个团结奋进的民族——壮族。

下车。我被山风拥着,走进了那岩古寨。中午的山寨显得比较幽静,不见几个人影,像一座寂寞的城堡,又如梦中那轻盈的海市蜃楼。我很想描述见到那岩古寨时最简洁的情感,喜悦和忧伤。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可是那又分明是一方净土,是谁在固守着这片山寨的宁静。我感到十分惊奇的是,那些建筑,绝不是我们常见的简陋的吊脚楼。当地人叫干栏。

所谓干栏,壮乡山寨都不一样。那岩古寨的每一座干栏,都几乎分为三层:木楼底层关牲畜,第二层住人,第三层堆放粮食。干栏全部用百年树龄以上的松树建造。建造之前,这些松树都经过几个月的浸泡,这样才不会有虫蛀。这些古楼,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走进家家相通、户户相连的木楼,简直是畅通无阻,令人不解的是很多木楼都是空无一人,家门也没有上锁,只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我此时像是一个无畏的闯入者,怀着一份好奇和渴望,从这一家走到另一家。行走在木楼中,就如在巨大的迷宫里穿行,这些木架构的厅堂十分宽敞,一般有四五间宽;干栏的回廊悬空深长,踩在那岩古寨幽深的长廊,常常令人有恍然隔世的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走进远古的岁月里……

在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了一个老妇人。她早就失去了疼爱她的老伴。她默默地在缝制一条破旧的裙,在她枯瘦的手里,开着一朵缤纷的红杜鹃。她被生活的粗砺和贫穷的苍白磨去了颜色,她像男人那样干活,皮肤晒得又粗又黑。她是岁月的笔墨掠过遗留的符号,也是那岩古寨历经沧桑的见证者。我想和她合影留念,可是她轻轻地摆摆手,拒绝了我,什么话也不说。我想,这位古稀老人一定也跟这那岩古寨一样,早把时光看得很淡,很淡,因为岁月的沉积是区区一个镜头所无法容纳和诠释的。

我和老妪都选择了沉默,这样的沉默,如同这岩古寨的寂静。可那又分明是一种情绪的律动,可以牵引你的灵魂,拨动你的心弦,使之震颤,并产生长久的萦回。

太阳也似乎偏爱这里,总舍不得西落。走在干栏里,就有一种时光无限延长的感觉,像一个总不醒来的美梦。炊烟飘来男人和女人的气味。一座谷仓的门打开,去年的干草有一些霉烂,湿暖的气味迎面扑来。甚至更糟。几乎没有人会走近。这样的干栏,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进入的。人们经过着许多街道,林荫道,马路,到最后都无法抵达。而只有在这里才会蓦然唤起自己内心最细致、最原始的情感,一切都出自天然,与文化、阅历、成长无关。

木楼晒台上抽水烟筒的老者,挂在栏杆上晾晒的金黄色玉米,古老的织布机与彩色的线团,楼梯间酣睡的小猫,记录着岁月痕迹的花雕木窗,一人多高的巨型簸箕,只容一人行走的独木梯,大锅里的五色糯米饭,阳台上晒着的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蓝布衣……所有这些都能让我记起许多早被遗忘的旧日时光,以及种种无法忆及的细节。比如,某种青草的味道,花的颜色,绝迹了的虫子的声音,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名状的心情。我哪里会想到,自己的生命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丰富。

那岩古寨里这些古老的干栏建筑,有许多进行了改进。毕竟,百姓的日常生活,才是最主要的。很多房间里有了空调淋浴卫生间。这没什么不好。生活改善了,皆大欢喜。干栏是壮族建筑文化的精华,由于历史风雨的侵蚀,许多富有壮族特色的干栏已沉埋在荒草之中。如今,在大部分的壮族村寨,干栏风情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只有在那岩古寨,还完整地保留着一大片独特的干栏建筑,遗存着最古老的壮族干栏风情。这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当我从长长的走廊,拐进一个三间的木楼。两厢是卧室,我一走进去,就被这种房间套房间的结构迷住了,如果能在这里睡上一觉,该是多美的事啊。或者索性当上这房间里的新娘吧,此处的洞房花烛夜应该别有一番韵味。可是我行色匆匆,许多古怪的念头像梦一样,被我慌忙拾起,又仓促粉碎了。其实这里就是一个梦,大地被暴晒,像青藤一样滋长着,并且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

一只苍老的风铃。已经锈迹斑斑,挂在干栏走廊的尽头,声音有些许的低沉。在岁月的风里,还在摇响着什么样的期待?或许还在吟唱那岩古寨那首还未写完的歌谣。

在一间木楼里,我看到一位壮族女子,她正坐在门边的凳子上,神情专注地在用针线缝衣服。那是一件以蓝靛色为主色调的民族服饰,她正在给衣袖和衣领缝制色彩鲜艳的层叠。午后的阳光执著地从门口照进来,温柔地罩在她的身上,那衣饰便变幻出多姿多彩的光晕,这是那岩古寨曾经的容貌吗?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穿着红线的针头在衣服上一引一拉,一上一下,多么娴熟的动作!我仿佛看到无数只彩蝶在上下飞舞,浪漫而轻盈。这是一种倾注的姿势,一种诚笃,一种至静至灵的诉说,述说着那岩古寨的往事云烟,也倾述着那岩古寨的今日故事。

我无法逃避这种时空交错的旅途,开始幻想着这一切都是我的。蚂蚁,草丛,小溪和青竹,木质的干栏,老妪,房子,家居的浮尘,岁月的气息。可是终有一时,我将离开那岩古寨。明亮的阳光也将拂去我的梦境。我发现,自己得到的已经足以告慰今生。

站在那岩古寨的魅影下,听到天籁般的歌声在大山深处中悠然回荡。那是伴着花开的声音,闯入了我的梦境,唤醒心底最柔情的感动。原来是那岩古寨的人在浓密的竹林丛中对山歌。这是一个很热情浪漫的民族,他们恪守着造物主所赋予的秉性,热爱自己的家园,他们用山歌,唱出心中对美好的向往和对心上人的爱恋之情。用心仔细倾听,真的令人沉醉。

(男):

场上的谷子晒燥了,

扁担一捞沙沙响。

坛里的甜酒发酵了,

盖子一揭喷喷香。

什么话都对妹妹讲过了,

妹妹为何芝麻泡水不开腔?

(女):

场上的谷子晒燥了,

说不定一场大雨落汤鸡。

坛里的甜酒发酵了,

说不定一揭盖子是酸米。

什么话都听哥哥说过了,

怕只怕墙上画马妹难骑。

……

我多么想放开胸怀在古韵犹存的山野里行走,带着一脸羞涩的激情。置身于你安详的怀抱,我是多么期盼这一刻,与那岩古寨相拥,隔着亘古不变的时间,像云一样,在时间里缱绻,时有鸟鸣,时有花落,我尽力呼吸着收藏太阳的气息。这时,我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如九月的石榴,楚楚动人,在那岩古寨的视野下翩翩起舞,如暗藏深闺的公主得到了久违的释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山峦,河流,密林,风声,以及整个那岩古寨,都充满了和谐与神秘。

我开始承认自己无法读懂那岩古寨的宁静。

一片阳光,落下来,没有声息。所有的光线都落在干栏的木柱和姑娘们的身上。忽然间有许多清风、碧苔、乱石和乔木,在我眼前缥缈而去,成为远方的绝响。任我怎么追寻,却依旧迷茫在这苍老的时光中,想怎么回却又回不来。

我在那岩古寨的光影里独坐,沐浴着朗朗天色。山寨的朴素像一首古谣。阳光下的日子,泥土,灌木丛,树叶,枝,风中奔跑的孩子,老屋,一切都成了我的表情。我忽然生出感动,为之动容。在古寨里,我突然发现,时间并不像钟表的刻度那样简单,时间是静止的,每每悄无声息隐去,每每又接踵而来。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我该返程了。走在弯曲的山间小路上,放学的孩子们陆续归来,他们像散落在石隙间的一粒粒绿芽,在等待阳光,等待开花。

姑娘们背着竹篓,温暖质朴,轻盈可爱,使整个山寨芳香四溢,她们不正是那岩古寨魅影下那一抹柔情的月光吗?劳累一天的木楼主人们也陆续归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大山一样的性格,带着古老山寨酿造的醇厚气息在这里繁衍生息。

金色的太阳悬在湛蓝的天边,缕缕山风吹拂着我的长发。一只翠鸟,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从天空飞到大地,一个侧身,掠过我的眼际,又飞向了蓝天,我的思绪也仿佛在刹那间飘向了远方。

我彻底沉醉在那岩古寨的魅影下了。我知道,我的小小的手掌不够大,对于那岩古寨,我只能用清澈的目光来抚摸,给自己的内心增加一缕记忆的芬芳,甚至还有一丝寂寞。我企图把那岩古寨的魅影收入囊中,但又想着,总有一天我还会回到这里,那岩古寨依然坚固挺拔地屹立在山坳之上,在我的心中。

责任编辑 凌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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