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生

山西的第二代作家是在共和国初期涌现出的新一代作家，如韩文洲、李逸民、刘德怀、焦祖尧、义夫、杨茂林、谢俊杰等人。山西的第一代作家是解放区成名或成长的一批作家，主要有赵树理、马烽、西戎、束为、孙谦、胡正等人。赵树理成为解放区彪炳时代的作家，他同马烽等几位作家后来被命名为“山药蛋派”，曾引领一代风骚。第二代作家是在第一代作家的光环下被扶持成长的，他们模仿承续前代作家有余，而独立创新不足。虽各有创作特点，然而同质化明显。过去，文坛学界更多的是思考对流派的呵护与发展。为了让文学流派流下去，让“山药蛋派”后继有人，就把同前代作家创作风格相仿的韩文洲、李逸民、刘德怀、义夫、杨茂林、谢俊杰等人，归为“山药蛋派”的第二代作家，给予流派史地位的认定。而把“山药蛋派”变异的作家焦祖尧放到流派评论的一个单列的尴尬状态。

在第二代作家中韩文洲、李逸民、刘德怀、义夫、杨茂林、谢俊杰等人，对继承发扬流派作出不可小觑的贡献，在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又都有不同程度的新追求与新突破。然而，他们毕竟没有超过前代作家的成就，少有文学史的独特贡献。焦祖尧不属于“山药蛋派”的第二代作家，但他在兼及农村叙事的同时，却另立炉灶，开辟了工业叙事的新领域，取得成就，给文学长河添加了新景观，成为文学史的独立存在。焦祖尧显然成为山西第二代作家的新进，给文学史叙述增加了新质素。焦祖尧一方面继承了“山药蛋派”现实主义传统的写实性，另一方面又图新求变，试图表达江南吴越文化的记忆和雁北塞外文化的经验，特别是与时俱进，孜孜以求中国现代化发展的现代性。从文学史的视角看，焦祖尧代表了这一代作家的守正求新的特质，成为山西第二代作家的领军人物，也成为共和国文学的工业化叙事的个性作家。

一、彰显南北文化的传统性

焦祖尧生长在江南，学工在江南，工作在塞北，文学创作又浸润在“山药蛋派”的氛围语境中，这种有巨大差异的南北文化，奇妙地滋养着焦祖尧的创作生涯，这种文化的传统性都或隐或显影响和左右了他的文学创作。“山药蛋派”的写实传统成为他的创作理念，南北文化的传统性，成就了他“塞北的刚健之气”和“江南的明丽之情”（马烽语）的创作风格。首先，焦祖尧继承了北方农民文化孕育的“山药蛋派”的写实传统。农民文化的质朴、厚实是“山药蛋派”赖以形成的基因，解放区的农民革命和共和国初期的农村建设是它成长的土壤。焦祖尧创作伊始，正面临的是“山药蛋派”强势的文学创作场域，这使他情愿或不情愿地忠实于现实主义的传统。在第二代作家中，时人认为韩文洲的作品相比赵树理的作品，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其他几位作家的作品，也是亦步亦趋，惟妙惟肖。焦祖尧在老一代作家的引领和同代作家的竞争中，感悟和深化现实主义精神，内化为主体创作的观念支撑，并根据自己的经验与理解作个性的转化。焦祖尧践行深入生活、注重创作主体的个性思想，强调叙述对象的真实性，重视人物塑造，显现文学叙事的审美性。仅就深入生活而言，焦祖尧秉承赵树理等人“久则亲”、“久则全”、“久则通”、“久则约”的法则。长时间到大同的工厂煤矿工作，到雁北郊区农村劳作。这是他文学创作的无尽滋养。焦祖尧为写《黄河落天走山西》，从万家寨水利工程现场到平鲁农村，到老牛湾古堡，都有他的身影。他从参会、调研、走访，到了解各行业的参与、各色人等的奋斗，这些是成就这部长篇报告文学的基石。

其次，焦祖尧的作品表现了江南的吴越文化记忆，呈现出雁北的塞外文化经验。在山西第二代作家中，韩文洲写晋东南文化、李逸民和义夫写晋南文化，刘德怀、杨茂林基本上写晋中地域文化。而焦祖尧在这一代作家中，提供了全新的文学史叙述。江浙地区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水域广袤。由此形成的吴越文化，民风温润、灵秀，吴侬软语轻清柔美。曾经浸淫于吴越文化的焦祖尧，在他早期的短篇小说集《故事发生在双沟河边》中，洋溢着清新的生活气息和流畅的笔调。江南水乡的文化记忆成为鲜明创作的底色与跃动的生命活力。与江南相对应的塞外，有远古遗址、碑铭墓地、古代建筑、宗教寺院；也有历代战场、草原大漠；还有那雄伟的石窟艺术和载入史册的杰出人物，形成大气、豪放、粗犷和质朴的文化特点。像《时间》、《岗位》、《褚三这个人》等小说，用比较集中的笔墨刻画了几位经历不同、性格迥异的煤矿工人的形象，像是塞北文化粗犷质朴的塑像。“他的一些写工程技术人员等知识分子生活的作品，尤其是一些直抒胸臆的散文，似乎更见清新明丽，而一些描写矿工或农村生活的作品，则更多显示出一种刚健质朴之气，而一些可以作为他的代表作来看，则是这两者的结合。”（何镇邦语）。

二、追寻中国特色的现代性

第二代作家在新时期的创作，紧追农村改革的步履，在文学叙事的现代性方面做了初步的探索。谢俊杰以《悠悠桃河》为代表的“桃河系列”小说，关注人物的命运，追索人性的究底，生活描摹的碎片化和叙述的感觉化，“我”介入生活的“零度状态”，已具有现代性的艺术意味。杨茂林的《酒醉方醒》以下台干部董明理的心理线索结构小说，截取春节第一天的早饭前后的生活断面，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活画面，反映一种心绪，说明一个生活哲理，明显受精神分析学的影响。然而，焦祖尧在文学史上的独特贡献，在于他多方位地跟进国家的工业化进程，长久坚守工业化文学叙事，持续地对中国现代性追寻思考与想象表达。

其一是叙述工业化新风貌、新状态。长篇小说《跋涉者》反映了矿山生产建设现代化过程中“左”的思想的干扰阻挠，成功塑造了杨昭远改革者的形象。写煤矿工业改革的长篇小说《飞狐》，反映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国有企业体制改革的现实，展示飞狐岭煤矿如何由每况愈下的计划经济体制，经过艰难而曲折的探索和改革，转变为“股份合作”体制，最终成功实现企业转型，摆脱了困境。长篇小说《侏罗纪揭秘》（上卷）从野狐岭煤矿写起，反映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中外合资的大型煤矿的现代化进程。可以看出焦祖尧有创作工业叙事系列小说的雄心、胆识，用作品见证中国工业化的进程，追寻中国的现代性。期待《侏罗纪揭秘》中、下卷的尽快问世，描绘反映更深广工业化历程，探寻与表达更复杂的现代性。

其二是昭示科学精神与探究人的命运。《总工程师和他的女儿》是中国新时期第一部以知识分子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描写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塞上古城某动力机厂总工程师叶赋章和他的女儿叶琪等技术人员，围绕科学实验、生活理想、爱情与家庭等方面所展开的矛盾冲突，表现了知识分子在革命和建设中的重要作用。昭示了工业转型期开拓的求实与严格的科学精神。焦祖尧的创作始终在追问人的命运问题。他在《复苏》中提出的发人深省的问题：“在我们心目中，工人到底是个啥？是出煤的工具，还是人，矿山的主人？”《晨雾》中的“她”，当改革大潮袭来，她在矛盾的社会冲击下，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自我诘问人生的角色，到底是谁。明显有着西方女权主义的深深烙印。

其三是采用新艺术形式。长篇小说《《跋涉者》采用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为结构方法，通过丁雪君和杨昭远重返矿山的所见所闻，把20年前后的生活场景、人物、事件联结交错起来，故事情节围绕人物的心理世界来安排，形成了一种密度大，跳跃多的纵横交错的结构形式。《晨雾》的线索是“她”骑车在晨雾中赶往考场，以过马路的五个红绿灯口为连缀点，将“她”的人生价值失落的心理感觉和觉醒后的复杂心态，分成几块穿插进去，形成心理流程的结构体。红绿灯则既是现实中的实物，又是“她”能否获得人生自主意识的象征物。《病房》完全以吴荣的心理感觉为线索，引发他的意识流动。焦祖尧在这些作品中进行了小说艺术创作的现代性新尝试与新拓展。

三、持续的社会影响力

焦祖尧的作品获得不少好评，他本人力所能及，不断推动山西文学发展。评判作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评价作家的地位与贡献，很重要的一点是看读者的阅读量与社会的反响度。其中文学批评家的关注度和文坛的获奖也是一个是重要的方面。1958年《文艺报》第11期推出《山西文艺特辑》，其中韩文洲的《长院奶奶》得到好评。以此开始，山西第二代作家有的获得全国评论界的好评，有的被重要报刊转载，有的翻译成外文作品，其中多人获得赵树理文学奖，他们的作品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在这一方面，焦祖尧显然走在了这一代作家的前面。焦祖尧的文学创作获得全国知名作家与评论家韦君宜、何镇邦、何西来等的关注与好评，多名省内外评论家给予正面评价。焦祖尧的作品从1960年代开始在文坛产生影响，《时间》在《收获》发表后，由《中国文学》杂志用英、法两种文字介绍给国外读者；《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发表专文评论，充分肯定它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先后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短篇小说卷》等多种选集。到新时期，《复苏》获得了首届《当代》杂志短篇小说奖。《心儿向着明天》获《当代》第二届报告文学奖和山西省首届赵树理文学奖一等奖。《跋涉者》先后荣获《当代》第三届长篇小说奖、人民文学出版社首届“人民文学奖”、山西省首届优秀文艺创作金牌奖和山西省首届赵树理文学奖一等奖。这些获奖和荣誉从一个方面说明了焦祖尧作品的社会影响力。

这种社会影响力还表现在对山西文学创作的推动和对青年作者的扶持。早在1960年代，焦祖尧曾组稿在《火花》集中发表“大同市文学创作特集”，推进地方文学创作前行。1986年同《当代》编辑部策划，在《当代》集中推出山西作家四部中篇小说，形成“晋军崛起”的态势，在全国产生较大影响。此后又分别在《当代》 《人民文学》 《中国作家》《芙蓉》等大牌期刊，集辑刊发山西作家的作品，把山西文学推向全国。此外，焦祖尧对后起作家的创作，总是倾心交流，辛勤帮扶。仅《焦祖尧文集》中收入的给新出作品集写的“序言”就有20篇。致成一、谭文峰等人的信笺8封，各种座谈会讲话、发言和访谈录多篇。可以看出，焦祖尧看作品，态度认真，阅读精细，所提建议诚实尖锐，落到实处。对自己创作体会的表达诚恳谦虚，要旨明了，语路清晰，睿智而谨严，产生了影响力。

可以看出，焦祖尧的文学创作在山西有足够的影响力，在全国文坛也有一定的影响度，特别是他专注于中国工业化的文学叙事，追索国家现代化的事业，持续地对中国现代性追寻思考与想象表达，这种个性创作特色已经和将会受到更多的关注。